尖子课

回班的路上,苏贝贝和南蔷正巧碰到了林落,他手里拿着卷子:“能问你一道题吗。”

南蔷点头,边走路边看题,林落在一旁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刚刚看到你们和江槐序一起走了。”

“嗯,碰巧在食堂遇到了。”南蔷没抬眼。

林落又问:“那我以后经常问你题,他不会介意吧?”

苏贝贝凑到他们中间,笑嘻嘻地朝他眨眨眼:“体委啊,这你应该直接去问江槐序,不要问我们南南。”

……

刚一进班,南蔷就听见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议论,手里还拿着排名条。

“连南蔷都考二三百名,咱们有什么可难受的。”

“本来觉得数学这次太难,看她也才110多分,心里一下子就平衡了。”

“但凭什么只有她能上尖子小课啊,排名也不够啊。”

见到南蔷进来,班内嚼舌根的几个男生互相拽下袖子,使个眼色,顿时噤了声。

“王旭,怎么哪都有你啊?”苏贝贝拉着南蔷从他眼前掠过,还不忘翻个白眼,没什么好气儿。

王旭悻悻地立在原地,确实从上次规划课展会起他就对南蔷有意见,但直接被人听见,还是有点尴尬。

但仔细想想他也没说错,王旭直了直腰,补了句:“本来就是啊,凭什么只有你能上尖子课,那不是给年级前五十的吗。”jiqu.org 楼兰小说网

林落上前想拦着他,让他别说了。

南蔷本来都离开了,听到这话转身瞥了王旭一眼,都懒得多费口舌,冷淡道:“你要是能考单科第一,也能上。”

说罢不过瘾,她又转头好心道:“对了,下次数学别盯着我,盯江槐序。你考151就能超过他当第一了。”

“嘿嘿,南南你是没看到,王旭脸都绿了。”

回座位的路上,苏贝贝挽着南蔷的胳膊咯咯乐,注意到她反应淡漠,一言不发,又皱紧眉头关切道:“南南,你不会又低落了吧,好不容易刚被那谁哄好。”

“没有。”南蔷应了一声,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低落的。

刚一个月,进步慢也能理解,她向来也不是会因为别人几句闲言碎语就动摇的人。

话虽如此,但南蔷总还是有些心慌,她确实是因为单科成绩好才被破例收进尖子班的。

班主任还专门叮嘱过她:“如果有其他科老师判断你跟不上进度,最差的情况会被取消名额,换成其他同学。但你也别有太大压力,就先当是体验一下吧。”

南蔷呼了口气,心想这话才让人压力更大吧。像是无数细小的羽毛暧昧地挠着心尖,挥不去,散不尽,不厌其烦。

说不清是焦虑还是期待的心情,就这么持续了一整天,转眼到了晚上上大课的时间。

时间渐晚,天已经黑了。

月光混着操场路灯昏黄的光洒进窗内,与教室头顶的白光混为一体,像是高清摄像机开了最刺眼的闪光灯,光晕落在白花花的卷子,将一切照得清晰。

南蔷进教室时,江槐序懒懒地靠在椅背,闻声抬头远远看着她,笔尖轻敲着桌面,唇角勾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是淡淡的,没什么波澜。

视线对了个正着,她走过去,本想坐江槐序旁边,只犹豫了一秒,被人抢了先。

何骏阳一屁股坐下,一把捞过江槐序,和他勾肩搭背笑得更欢:“诶你看了没,今天又是讲导数,一会儿和我对个答案呗。”

南蔷只能多走了两步,坐在他们后面。她观察了一圈,屋内全是不认识的面孔,刚刚进班时已经被人行了注目礼,如今他们一个个都在闷头做题,倒是没人注意她。

江槐序回头,小声道:“有什么不会的问我。”

“好。南蔷点头,轻声回复。

“哟哟哟,我是不是打扰了。”何骏阳在旁边扭来扭去,肩膀怼了怼江槐序,情绪莫名高涨,亏得还能想起压低声音:“是我没眼力见,要不换个位置?”

江槐序把自己的卷子推到他面前,懒懒道:“对你的答案吧,第一题就错了。”

何骏阳果然噤声,抓过卷子认认真真看,过了半晌才抬头:“哪错了啊?这答案不是一样吗。只不过用的方法不一样,你那个…”

话还没说完,江槐序挠挠耳朵,不感兴趣:“嗯,随便,我都没看。”

何骏阳:???没看就说我错啊?

……

正式上课。

所谓尖子课,讲的就是历年一模二模和高考的压轴题,包括选择填空的最后一道,以及最后一道大题。

今天是导数专题,短短四十分钟,听得南蔷有种度秒如年的感觉。

中途,老郝的粉笔敲敲桌面:“基础知识刚刚已经带大家回顾过一遍了,现在翻到讲义最后,有十道练习题,咱们快速过一下。”

南蔷坐在江槐序的后面,眼看着他早在课前就已经做了五道,老师讲课的前二十分钟,他把剩下的五道题也做完了。

和平常去他家时一样,他看完题会稍作思考,缓缓地转两圈笔,有了思路就会飞快地在草稿纸上演算,“唰唰唰”几笔,最后笔尖轻敲下桌面,这道题就完成了。

这个过程重复了n次,最终他把笔扔到桌上,向后一靠,腿大剌剌敞开,意思就是全都做完了,陷入百无聊赖的状态。

不过他也不是一直在闷头做,时不时还抬头听听课。这也确实是他的风格,能一心二用,也只听他觉得有用的部分。

再之后,他甚至还和何骏阳对了遍答案,然后就某道题小声争论了半天。

南蔷算是知道意识到自己有多走神了,居然已经开始观察起他的动作,还观察得这么细致。

但这也不怪她,毫不夸张,黑板上的数字和符号就像天书,连她的人生都没这么迷雾重重吧。什么极值点偏移,放缩,拉格朗日中值定理,隐零点,竟是一些她听都没听说过的名词,老师还讲得贼快。

光是“这个之前我讲过,就跳过了”这句话,老郝就说了不下十次。

不是她摆烂,就算她想认真听,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听起。

说好要做练习题,刚过了没五分钟,教室里就开始叽叽喳喳交头接耳起来。

老郝在讲台上敲敲教尺:“吵什么,都做完了?”

何骏阳嚷嚷:“早就做完了,就是几个选择啊,没难度。”

老郝一个粉笔头扔过去:“就你做完了,别人还没做完呢。”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只有我和序哥是边听边做的吧。”何骏阳惊讶。

老郝环顾了一圈,确实基本都做完了,还是训了一句:“上课不听讲,还有理了是吧。”

“不是,就这几个定理您都讲了那么多遍了,本来也不难。”何骏阳挠挠头,“实在不行,洛一下答案不就都出来了。”

南蔷默默想,洛一下是什么?洛必达法则?

“行,那还有人没做完吗?”老郝看向台下,“进度快的话,咱们就直接找人起来说答案了。”

“可以可以。”台下传来几句稀稀拉拉的应和。

“行,再给十分钟。”老郝低头看了眼手表,坐在了椅子上,“十分钟之后,找人上黑板来讲,让我也歇会。”

南蔷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别说十分钟做十道了,十分钟做一道她都不一定做得出来。

刚刚的四十分钟像是度秒如年,如今的十分钟却像是瞬息千里。

周遭笔尖细细摩挲着纸张,落在耳畔,撩拨着脆弱的神经,连呼吸都变得紧张。十分钟过去了,她只勉勉强强做出来了第一题,连第二题该用哪个公式都还没找到。

“还有人没做完吗,没做完的举手。”老郝在讲台上问。

周围的学生都在摇头。

南蔷的脸也是热的,手也是热的,手心出汗,连笔杆都有些握不住,还在犹豫要不要举手。

如果举了,是不是就要判定她是跟不上进度了。

犹豫的一瞬,老郝已经开口:“行,那就从何骏阳你们这组开始吧,上黑板上写解题过程,一人写一道。”

南蔷数了下,轮到自己是第六题。

她呼了口气想冷静,低头默念着题目,“已知e的1/x次方减lnx,大于e加a的x分之1减x倍,对于任意x属于0到1恒成立,则实数a的取值范围为?”

“提示:可从函数凹凸性,洛必达法则,不等式放缩法等角度入手。”

南蔷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中国人了,明明每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就一个字也不懂。她低着头,有点头晕眼花,那行公式似乎都有些虚化,变成飘渺的一团。

江槐序回头看了一眼她的卷子,皱了皱眉,整面卷子基本就是空白的,只有第一题写了几行字。

……

“黑板上地方不够,五个五个上来,先写前五道。”老郝提醒一句。

上了黑板,江槐序低声和何骏阳说:“我写第一题。”

何骏阳斜他一眼,小声道:“第一题这么简单,够你发挥吗。”

江槐序笑得漫不经心:“这不是把第二题让给你吗,你算那么半天,不得让你展示展示。”

等黑板上的五个人全都写完,南蔷还是没读懂那道题,久违地产生了一种挫败到想哭的心情。

是不是真的她太菜了,连公式都找不到是哪一个,蒙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蒙。

老郝看向台下:“行了,六到十题的同学上来写吧。”

南蔷已经绝望了,准备直接跟老师说她不会做了,最差的结果不也就是在附中这些人面前丢个脸,再不济也就是被踢出尖子班,真的是实力不够也没办法。

“等下。”

老郝盯着黑板,发现了不对劲,“江槐序,你写的是第一题吗。这不是第六题吗?”

江槐序站在黑板前赖着不走,就在等这句话呢。

他嘴角笑意漫开,先是低头看看卷子,又抬眼看看黑板,用最拙劣的演技上下来回对比了半天,才幽幽开口:“哈哈不好意思,看错页码了。”

语气连半点惊讶和悔过之意都没有。

何骏阳凑近撇撇嘴:“我看你不是看错页码了,我还不懂你。”

江槐序挑眉:“你懂我什么了。”

不会被看穿了吧。

何骏阳:“你就是想炫技吧,足足写了四种方法。”

老郝盯着黑板:“行,你写的挺好的。那本身该写第六题的同学改写第一题吧。”

南蔷松了一口气。

上台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小声说:“谢谢”。

“小事儿。”江槐序笑,唇瓣轻启,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拂过耳畔,落下一片温热。

“你第一题做的是对的,放心写。”

……

下课之后,南蔷独自一人坐在教学楼外的长椅。

天边的暮云被晚风吹开,丝丝缕缕,搅拌着月光,星子藏在昏靡。

江槐序留在教室和老郝讨论,留到最后一刻,这才从教学楼里出来。一出来就看见南蔷等他,他低头笑了下,慢悠悠踢踏着脚步到她面前。

看出她心情不好,他坐在她身边,声音比月色温和:“其实那些题很多是超纲的,不会才正常,慢慢来。”

南蔷还没缓过神来,嘴角一抹苦笑:“我知道,就是在想,这数学压轴题不也就十分,怎么会差这么多。”

江槐序应了声:“嗯,差十分看起来是差一点。但是能不能做出来,是数学思维的差距,是新手和从小训练了十几年的区别。”

南蔷干笑:“嗯,这下更绝望了。”

江槐序的声音沉了些:“我不是想打击你,而是想要你清楚客观地认识到差距,如果想要弥补这个差距,就要付出更多更多的努力。”

“但是你的基础很好的,学得又快,肯定没问题。”

“嗯。”南蔷知道他在安慰,半信不信的,转移了话题,“我就是好奇,像你这种人生赢家,是不是这辈子从来就没输过。”

“也不是。”江槐序笑,“我小时候经常觉得自己比不过别人,个子不是最高的,跑得不是最快的,爸妈也不是最好的,只不过后来慢慢看开了。”

“是看开了,还是因为现在都比过别人了。”南蔷问。

“要比吗?”江槐序侧头笑了,“就刚刚坐我旁边的何骏阳,你看到了吧,他爸是区长。要是比的话,在各个维度,总能找到自己比不过别人的地方。”

“但杨绛先生怎么说的,你抬头自卑,低头自得。唯有平视,才能看见真实的自己。”

“不是比过了,是不比了。”

“你说这话也太拉仇恨了。”

“我想要的和别人不太一样,你看到的家境好成绩好,说远点就是有更多钱更高的社会地位,这些都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对我来说,那条路反而太狭窄。活得有趣活得热烈,听从自己心底的声音,更重要。”

……

“跑题了。”江槐序想了一会儿,“基础题其实你已经练得差不多了,之后每天加道压轴题吧,我回去整理整理。”

南蔷走神,借着月光望着他清明的轮廓,喃喃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发现我对你好了啊,我以为你都不知道呢。”江槐序眉梢一挑。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返校那天在学校求我教你。我脑子一热就答应了,既然答应了就得负责到底。”

“为什么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她这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想要得到的又是什么答案?

“你觉得是因为什么。”他问。

南蔷仔细作答:“我觉得是因为本来我是你的家教,每周都要来你家。你觉得我手里有你的秘密,所以不得已答应了。”

“你真这么想?”江槐序失笑。

“嗯。”她点头。

江槐序顿了顿,喉结滚动:“我对你好跟什么把柄不把柄,没半点关系。”

晚风拂过他的黑发,吹碎了月光,他的神情难得认真,原本清澈的眉眼蒙上一层夜的昏昧,呼吸都变得温柔。

“南蔷,因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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