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炮灰原配24

数日前, 苏阮便收到了从京城来的回信。

狐狸娘做主替她定下那位世袭五代爵位的小侯爷做夫君,只等他二人进京,便降旨赐婚。

因此, 这几日的时间, 白绒都在清点与收拾离府要带的物品, 还提前下山雇了一辆前往京城的马车。

今日便是她们要离开的日子。

谁知道消失已久的曜灵竟然找上了门。

白绒对曜灵这个隐瞒身份的“捉妖天师”还保有警惕, 不知他所言真假,只是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苏阮身前,言辞不满地赶他:“快走!我们小姐已经有未婚夫了,还是名满京城的武安侯,夫人与老爷都满意得很。”

“不要再来纠缠我家小姐了!”

曜灵僵直地站在那里, 没有动。

他没有去看白绒, 更没有听她说什么,视线很轻易地便掠过她,看向身后那个娉娉婷婷、如芙蓉般秾丽美好的少女。

苏阮也在看他。

良久, 少女轻轻垂了眼, 回避视线,告诉他:“走吧。”

“曜灵,你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青年没有动。

今晨闯后山大阵时, 他是靠着要见苏阮的那股执着与不舍,才走到最后一步, 勉强活着出来。

等那些日日夜夜、辗转反侧的心心念念,皆化为眼前的现实时,少女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却面带遗憾,与他说自己有未婚夫的话?

曜灵不能够再想。quya.org 熊猫小说网

他靠着意志力第一时间来到这里, 一直绷紧的神经,此时倏而松懈下来,面露茫然,一股又一股的疲倦涌入受了重伤的身体。

青年毫无预兆地摔在地上。

眼前一阵阵发黑,自始至终撑着的眼皮渐渐阖上,耳边似乎响起了说话的声音。

他再听不见。

好累啊。

这一切都是梦吧。

一场噩梦。

因为曜灵突然昏倒在府门前,苏阮前往京城的计划再次被耽搁下来。

好心的小狐狸又一次收留他。

直到白绒请来山里有名的人参精大夫,主仆二人才明白曜灵伤得有多重。

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入眼是各种各样扭曲可怖的伤痕,尤其是右下臂的那一处,被划出一道几乎贯穿整只手臂的伤口,血肉翻卷出来,仅抹了药止血,连包扎都没有。

白绒看了都觉得不忍,将头别过去,不敢再看。

“这位公子伤重至此,竟然还能活下来,可想而知他当时的求生意志有多强烈。”将满头银发梳得齐整的老者,捋了捋自己的雪白长须,又沉沉叹了口气,“昏睡中都不安稳,也不知在惦念些什么?”

闻声,白绒又偷偷瞄了小姐一眼。

苏阮一手揣着手炉,拢了拢身上的貂毛斗篷,脸上并无异色,只是叮嘱大夫治好他。

人参精暂时在苏府住下,负责照顾曜灵,治好他的伤。

那一日之后,苏阮便没有再过来。

曜灵在当天晚上便醒了,各种现实与虚幻的模糊画面,交织着充斥在脑海里,让他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只呆呆地躺在那里,视线不自觉便望向门边的位置,从早晨看到天黑,日复一日,似乎在等什么人。

照顾他的人参精端着药踏进来时,便听到他问:“小姐……老人家,你今日见到小姐了吗?”

“见到了。”

人参精吹胡子瞪眼,“苏小姐开心极了,让侍女在后院烧了炭火,支了铁架子,做了许多烤肉吃。”

青年微微一笑:“那就好。”

人参精气得老脸都红了,看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容,又忍不住深深叹气:“痴儿,痴儿啊!”

“喜欢这家的小姐,就要主动一些,背地里问我老头子有什么用?依我所见,你就该大胆些,与那苏小姐表明心意,也好过一个人在这里阴郁。”

曜灵艰难起身,接过那碗黑乎乎苦涩汤药,一饮而尽。

相比心里压抑的苦涩,这汤药的味道,他甚至觉得有一丝甜。

人参精瞧他木木的样子,越发的恨铁不成钢:“活该你孤身一人,等那小姐嫁了人,有你后悔的。”

曜灵密密的睫毛倾覆下来,唇碰着碗沿,低低道:“小姐她……有未婚夫了。”

“啊?有未婚夫……”人参精惊得嗓门都大了些,短暂的惊讶过后,又开始劝慰他,“那,那算什么?有未婚夫而已,又不是真的成了亲。况且这苏小姐喜不喜欢这未婚夫还未可知。”

“我知道这苏小姐自幼与她娘生活在倾城山里,山下镇子都不常去,这未婚夫是最近才定下的吧?是哪里人士?”

曜灵似乎被他说动了,眼睫掀起,底下露出的瞳仁不再是黯淡得死气沉沉,而是闪动微光,干燥泛白的唇动了动。

“京城人士。”

“那苏小姐定然没见过。”人参精笃定道,接着又给他出主意,“这种爹娘私自做主,定下的婚事可要不得啊!不知害苦了多少世间男女!我老伴儿当年便是在爹娘做主下,险些嫁与不良人。后来我带着她辗转多次离开,才免遭那一劫。”

“那位前未婚夫在外拈花惹草成性,之后娶的一位妻子,据说日日被他磋磨得以泪洗面,着实可怜。”

人参精很显然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里,一脸的慨叹与怅然。

曜灵同样在深思。

翌日的时候,他不再将自己困于屋里,也不再理会那些真真假假的记忆画面,而是慢条斯理地穿好衣裳,在脸上结痂的位置抹了透明药膏后,这才走了出去。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湖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小狐狸穿着质地柔软的斗篷,让白绒提着各种器具,准备敲开冰面,从里面钓出鱼来。

她力气小,又偏想玩。

一个人蹲在冰面上,低头砸了半天,把自己给砸累了,冰面却只被破开了一点点。

“小姐,要我帮忙吗?”

不知何时,少女身侧悄然响起了一道声音。苏阮偏头看去,见到曜灵,似乎也不觉得奇怪,只将手里的锤子递给他,并且说出自己的诉求:“要吃鱼。”

不像之前相见时的淡然与生分,隐隐透着信任,与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娇气,曜灵忍不住笑。

他没有用锤子,而是拿起旁边的锉刀,低头戳向苏阮敲碎的那一点冰面。很快,冰面被破开,洞口里的水便涌了出来。

曜灵将洞口挖大一些,随即用手清理旁边的雪。

他陆续挖了几个这样的洞口。

他转身又翻了翻白绒带来的背篓,里面只准备了鱼线、鱼钩和鱼饵。

旁边是乖乖蹲在那里,捧着手炉,眼巴巴看着他的小姐,曜灵有些无奈又觉得高兴,与她说了句很快回来,就起身去了岸上。

曜灵寻来几截木头,便赶往结冰的湖面。他将那些木头砍断,做成“十”字的形状,最后缠上鱼线。

下面是嵌了鱼饵的鱼钩。

他将一切弄好,并且示范性地在一个洞口里放下鱼线,“十”字形状的木架严严实实地卡在洞口上面,这才转头去问眼眸亮晶晶的小狐狸:“小姐要不要来?”

苏阮点头。

她兴冲冲地拿着一个木架,有样学样地将鱼线放进涌出湖水的洞口里,再将“十”字木架搭好,抬头去看曜灵时,漂亮的琥珀眼睛微微弯起,好似澄澈的琉璃,闪出清亮亮的光。

倘若她现在身后有狐狸尾巴,定然是得意得摇摇晃晃。

曜灵眼睫微低,遮住眼里的笑意。

小狐狸则一股脑地将其他木架都一并架在冰面上,再从白绒手里接过手炉,将冻得冰凉的双手贴上去。

等了没多久,其中一个木架突然动了,被拉扯得往旁边的冰面偏去。

一直眼观六路,仿若巡视自己领地的小狐狸立即道:“动了!”

曜灵也在她出声之际,将那个木架提起来,去拉下面的鱼线,拉到尽头时,一条大鱼被钩出水面,鱼尾跃动,一身银色鱼鳞灿亮耀眼。

紧接着,其他木架也有了动静,几尾鱼相继被钓上来。

钓鱼的兴奋劲过去,苏阮觉得有些冷了,她抱着手炉,默默缩回斗篷里,便转身吩咐白绒今日做全鱼宴。

接着,她偏头去看低着眼睫,提着装鱼的木桶,乖觉站在一旁的青年,顿了顿,才道:“曜灵,你先将鱼送去厨房,再来我院里一趟,我有事与你说。”

曜灵应了声。

他大抵知晓苏阮要说什么,全程紧紧捏着掌心,忐忑又不安,仿若游魂一般来去,就连敲门后,被少女轻唤“进来”,走进那间最为熟悉的屋子里,他的意识尚且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绕过屏风,斜斜的光线从窗纸上打进来,将房间映得微亮。

苏阮正躺在铺着皮毛软毯的贵妃榻上,她抱着手炉,整个人仿若被那束光柱包裹,姿态慵懒,肌肤清透如雪,灿金的光点也格外偏爱于她,在她纤长浓密的睫毛上轻轻跃动。

在曜灵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少女被光线笼罩的侧颜,如蝶翼般的睫毛,以及小半边唇角那一点鲜亮的红。

听到脚步声,苏阮偏过脸,朝这边看来时,整张脸完全被笼在微亮的光线里,衣领软毛的白与斗篷缎面的红,更衬得被包裹其中的小脸秾丽绝艳,眉眼间妖媚动人。

她视线睨过去,微微一笑,示意道:“曜灵,坐下吧。”

像是友人那般招呼,曜灵抿紧唇角,安静地坐下来。

少女言简意赅:“等养好伤,便尽快离开吧。若缺些立身的金银,我会让阿绒送你一些。不要再找来苏府了,我以后,大抵也不会再回来。”

“你我,就此别过。”

尽管早已有了准备,但这样狠心的话,还是让曜灵的心重重一颤。

青年表面的情绪依旧稳定,只是搭在膝盖的手,用力摩挲了一下袍面,随即低着眉眼,示弱道:“曜灵已经脱离天师门,同门不识,师长不认,如今无家可归。在这里只认识小姐,我想跟着小姐……”

“我喜欢给小姐做仆从。”

小狐狸眼看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做出一些委屈神色来,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她侧身,趴伏到贵妃榻边,好奇道:“你当真喜欢给我做仆从?”

曜灵轻轻颔首。

苏阮沉吟:“那便暂且留下吧。”

上京这样遥远的路途,有个细心体贴,还能做重活的男仆从跟在身边,必然能轻松方便许多。

曜灵惊喜地抬起脸。

苏阮眉眼微弯,露出一点笑,嘱咐道:“先去帮阿绒做事吧。”

……

本来以为上京一行只会多一个男仆从,谁知消失两三月之久的流烨突然再次出现,回到了苏府。

与曜灵回来时相似,流烨同样脸色惨白,只是在看到苏阮的那一刻,所有的颓靡一扫而空,神情是掩不住的激动与欢喜。

不同于曜灵的克制与沉稳,流烨表达问候的第一句话便是:“小姐,你想我吗?”

他忍不住道:“我很想你。”

“非常想念小姐,想立刻来见小姐。”

跟在小姐身侧的白绒:“……”

突然发现这笨蛋美人还是挺有争宠潜力的。

曜灵做事体贴细致,却不会说话。

流烨虽然活做的一般,但有一张甜成蜜饯儿似的嘴。

在小姐面前,各有优势。

按照话本子里的说法,小姐若是君主,那曜灵就是给足安全感但沉默的镇国将军,流烨便是那谄媚的近臣……

她顿了顿,又看了眼流烨那张艳色风流的脸,心里默默腹诽:“也可能是媚主的宠妃。”

与被这张甜蜜饯儿的嘴迷惑的白绒不同,苏阮半点不为所动,只是随口回复:“没有想你。”

“你也是要回来继续做我的仆从?”

流烨还没从伤心的情绪缓过来,便立即轻轻颔首。

苏阮点了头:“那我们今日上京,你要一起吗?”

流烨:“要要要!”

等到身上挂满大包小包,看着前面两个少女相互搀扶走山路的模样,流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上京?上京做什么?”

一直沉默寡言,将包袱都丢给他的曜灵终于开了口,好心替他解惑:“小姐上京,是为了去见未婚夫。”

流烨:“!!!”

不是,他不就受了个天罚,在仙宫多养伤了几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苏阮怎么就突然多了个不知名未婚夫?

曜灵作为占据天然优势的情劫对象,便已经很难搞了。这个顶着名正言顺未婚夫头衔的情敌,又该怎么争?

作为时常被压迫的那一方,流烨深知名分的重要性,从仆从的地位高低就能看出来,高一级说是大过天也不夸张。

更何况苏阮的未婚夫?

像他们这种地位低到没边的仆从,还不是别人一句话就给打发了。

无论流烨有多难以接受,苏阮上京,与旁人定亲一事已成事实。

一路上,流烨频繁打听那位未婚夫的来历,不知说了多少酸话。

“一位素昧谋面的小侯爷,他凭什么娶小姐?”

“样貌好?这世上样貌好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我的样貌不好吗?”

“闯出功名?嗤……”

他与曜灵不知历经多少回仙妖战乱,一直守护三界安危。

可惜还没酸完,流烨的脑袋就被白绒狠狠敲了:“不知礼数!那是咱们以后的姑爷,怎可如此妄议姑爷?”

听到“姑爷”二字,流烨的火又要冒出来了。

“姑爷?八字还没一撇呢!”

这句冲动的发言,成功让白绒将他从车厢里赶出去,被迫坐在外面与车把式一同驾车。

马车的车厢很大,里面被白绒特地布置过,四面都是柔软的缎面。苏阮坐的位置铺了皮毛软毯,身后还垫了软枕,让她靠得舒服。曜灵坐在另一侧,颇为安静,不时地会给小姐倒茶递点心。

苏阮并没有不悦。

想来也是满意的。

白绒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里,白绒与曜灵在车厢里伺候苏阮,流烨则与车把式在外面赶车,连苏阮的面都难见,简直苦不堪言。

此次去京城走的官道,路途遥远,大部分时间都在马车里,期间路遇客栈,便停下歇脚。

就这样走了二十多日。

这一夜,苏阮一行人宿在了这附近唯一一家客栈里。

即便更深露重,客栈里依旧灯火通明,一楼大堂还有不少客人,在吃饭喝酒,相互交谈。

小狐狸这回馋了好几日,接连点了好些热菜,才眨着清亮的眼睛,开始等待。

白绒则坐在她身边,摊开一张携带在身边的羊皮地图,对着地标左右比划:“咱们距离京城不远了,明日走得快些,大抵第三日就能到。”

苏阮叹气:“总算快到了。”

这还是她狐生第一回出远门,只留下了再舒服的马车,妖精也遭不住的不佳印象。

白绒心疼她:“辛苦小姐了。”

“无妨。”苏阮摇头,“也该出来走走,看看。”

两人说话间,却不知吸引了大堂里其他人的注意。

实在是苏阮那张秾丽绝艳的脸,即便放在美人如云的京城,那也是一等一的貌美姿容。

赫连珣原本是最不屑于皮相之人,尤其是想到自家亲舅父那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赐婚,言明对方是个美人,要求他立刻上京,更是觉得恼火。

但此时此刻,他见到这位灯下的美人,眼神还是跟着恍惚了一下。

对面自幼跟在他身边的长随,早已歪着头,看呆了眼。

赫连珣正想骂一声“出息”,那边突然引起了一阵骚乱。

几个身形魁梧的醉酒大汉,仗着酒意上头,大着胆子过去苏阮那一桌,企图行调戏之举。

赫连珣热血上头,拿起桌上压着的长剑,便几步跨过去。

只不过还未等他动手,那几个大汉的魁梧身体便如轻飘飘的羽毛般,以极快的速度倒飞而出,将客栈里的桌椅、酒坛撞碎,满地狼藉。

大堂里立即响起惊恐的叫喊,客人们连忙起身,躲到一旁。

见状,掌柜立即唤上雇佣的打手,安抚客人的同时,还过去让动手的人赔钱。

赫连珣愤愤不平:“分明是他们先动的手,天子脚下,竟然胆敢调戏民女!”

掌柜耷拉着眼皮:“调戏之事,那是官老爷做主的。我只是个客栈掌柜,各位公子没轻没重地动了手,损毁我客栈财物,便理应赔偿损失。”

“你……你应当找他们赔偿!是他们行调戏之举再先,否则两位公子也不会动手。”赫连珣指了指地上那几个七倒八歪,出气多进气少的大汉。

“有道理。”掌柜耷着眼皮,无甚精神地继续说,“不如公子替我去讨要?”

话落,赫连珣当真提着剑去讨要了。

几个魁梧大汉完全不省人事,虽不至于活不成,但余生大抵只能瘫在床上度过。

赫连珣毫不嫌弃那满身带着臭气的酒味,一个接一个地搜身。

他将搜来的两袋银两全部丢给掌柜:“够不够?”

掌柜掂了掂,也坦然地收了。

不过掌柜担心惹上事,还让赫连珣立了个字据,证明这些银两是他拿的,赔与店家,言明此事与店家无关。

赫连珣很爽快地写了。

掌柜拿到字据,一边看,一边好心给赫连珣提醒一句:“方才那几个大汉,其中一个的爹,是在京城做官。公子如此行事,恐怕要惹上祸事。”

“无妨,让他们来武安侯府找我。”

掌柜怔了怔,又仔细看了眼字据的名姓,惊得微微睁开眼。

旁边的白绒险些叫出声,又连忙捂住唇。

武安侯府四个字,同样吸引了曜灵与流烨的注意。

苏阮也好奇地往这边看来。

看到店家呆滞的神色,赫连珣想了想,又将自己腰间镶金的玉佩取下:“若有谁来找你麻烦,将此物与那字据给他看。三个月后,我再来取玉佩。还有,请不要为难那桌的小姐公子。”

掌柜连连道了几声好。

事情解决,大堂一片狼藉,上的菜也没办法吃,苏阮让后厨送到房间去,便绕过地面脏乱处,扶着楼梯上楼。

“姑、姑娘!”

赫连珣突然叫住她,一张白皙的面庞憋得通红,更添了几分秀气,眼睛是招人的桃花眼,眼皮叠出细细的褶皱,底下两颗浅棕色的瞳仁,看人时仿若荡漾着一池春水,多情极了。

确实当得上唇红齿白。

就在苏阮闻声回头,仔细打量他时,赫连珣感觉心跳得极快,忍不住道:“姑娘,我姓赫连,单名一个珣字,京城人士,家住武安侯府,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名姓?”

长随无语地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这简单粗暴报家门的交换方式,倒真像他主子能干出来的事。

苏阮面色突然变得古怪。

流烨立即抓住机会,勾着他的肩膀,调侃道:“小兄弟,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家小姐呀?”

赫连珣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但被流烨挑明之后,脸皮涨得比之前更红。

“我的确对这位姑娘心生好感,所以希望有进一步接触的机会。”

即便是面对自己的心意,赫连珣依旧是坦坦荡荡。

流烨险些在心里笑疯了。

好一个心生好感,好一个进一步接触。

好兄弟,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个未婚妻?

白绒也听明白了里面的弯弯绕绕,恼怒流烨搅了小姐的婚事,又恼火这个小侯爷实在是朝秦暮楚,分明与小姐有婚约,却还要招惹“别的女子”。

想来也不是个好人。

苏阮站在那里许久,在少年殷殷期盼的眼神中,莞尔一笑:“我也是去京城,苏阮,家住苏府。”

“苏小姐。”赫连珣立即拱手作揖,正正经经地行了一礼。

苏阮弯了眉眼:“赫连公子,改日再见。”

等到人走了,赫连珣还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完全没有发现流烨称兄道弟的和善,转眼就恨得咬牙切齿。

而另一位青年,则看都不看他,径自上楼去了。

白绒从他身边过时,重重哼声,表达不满。

这些,赫连珣都没有发觉。

直到长随一连喊了他许多声后,赫连珣这才头晕脑胀地醒过神,听着胸腔里心跳一声声地鼓动,他有些激动地抓住长随摇晃:“听见没?苏姑娘约我了!她说改日再见!她想与我再见面!”

“听见了听见了主子!”长随被他晃得眼晕,知道他现在过于兴奋,但也不得不提醒一句,“您别忘了,圣上还要给您与谢家小姐赐婚呢。”

赫连珣并不知晓谢将军的女儿名唤谢什么,也根本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事,只觉得这场赐婚着实荒谬,却又不得不在舅父的命令下回京。

但他如今遇到了有好感的姑娘,那颗想要退婚的心,仿若生出翅膀般,恨不得立刻飞向京城,飞进那富丽堂皇的皇宫大殿里,将这门离谱的婚事给退掉。

大抵是因为赫连珣的缘故,掌柜给了他们最大最好的上房,除了苏阮先前点的,后厨还多送了三道当地名菜。

苏阮满眼都是热乎乎的饭菜。

她仅仅多看了那只烤兔腿两眼,曜灵便先一步将其切成肉片,端到她的面前。

少女高兴地双手合十,对曜灵笑了一下,便执筷吃起来。

白绒完全吃不下饭,已经气得在门口走来走去:“这武安侯当真欺人太甚!都已经是小姐的未婚夫了,竟还外出招惹女子。呸!什么洁身自好,家风清正,我看就是伪君子!”

“对对对,伪君子伪君子。”流烨乐得跟着附和道,“看面相就不是什么好人。”

“阿绒,别气着了。”苏阮笑着唤她,“过来吃饭。”

白绒气鼓鼓地坐过去,越想越觉得不忿,她用筷子戳着时蔬,怒道:“不行!等进京后,我一定要告诉夫人,揭穿武安侯朝三暮四的真面目,绝不能让小姐嫁给这种人!”

流烨这回是真的乐出声了。

曜灵即便没有说话,但那眼底明显的光亮,足以彰显他的好心情。

感谢好兄弟/情敌馈赠的机会。

意外结识苏阮,赫连珣甚至连一夜都等不及。他故意耽搁这么多日回京,便是对这门荒唐的亲事表达不满。但现下又觉得时间紧迫,生怕自己刚到京城,就要被舅父赐婚,压着与那谢家女成亲。

听说那谢家女并未长在京城,想来应当已经早早上京了。

所以赫连珣不敢再耽搁,连夜跑马赶回京城,在第二日晨曦微露时,他与长随进了京。

他风尘仆仆,甚至都没有侯府,而是直奔皇宫,准备打自家亲舅父一个措手不及。

当今圣上年轻时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人到中年,便开始沉迷修仙,专门修建了一座升仙台,跟随一群方士修炼道术,企图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赫连珣先前来过几次,便轻车熟路地直奔升仙台。

升仙台内,已是歌舞升平。其中一位方士见皇帝眼神迷离,明显心思飘忽,不由在心里轻啐一声。

这皇帝没有亡国,真是多亏了有位勤政利民的太子殿下。

“陛下,到修炼时间了。”

他照常提醒完,皇帝也依旧回他再等会儿,后者便不再说话,在靡靡乐声中开始闭目修炼。

赫连珣的到来,打破了这样的荒唐。

“陛下!”他跪拜在高高的玉阶下,高喊的声音甚至刺破升仙台里的靡靡之音,“赫连珣已有心上人,还请陛下收回我与那谢家女的荒唐婚约!”

皇帝原本还在享受一群舞女妖娆妩媚的身姿,乍一听见赫连珣的声音,一个没注意,险些从凳子上滑下来。

他示意身旁的宦者,宦者立即挥手,屏退前方那群舞女。

风吹起前方拖地的红纱帷幔,舞女们次第踏入遮掩的帷幔后,从另一道侧门的方向缓缓出去。

宦者得了命令,这才去传唤那位一向恃宠放肆的小侯爷。

赫连珣被宦者领进来时,皇帝早已正襟危坐,神情肃穆,微微拧眉,露出不悦来:“赫连珣,你要抗旨?”

“陛下,我哪里敢?”赫连珣眼眶微红,吸了吸鼻子道,“我娘只有我一个孩子,今日我便去坟前与她哭诉,舅父分明答应您要好好照顾我,却为何连婚事都不由得我做主。”

“不能与心爱女子在一起,还要被迫与另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子成婚。”说着说着,赫连珣潸然泪下,扯着一截红纱帷幔,绞在自己的脖子上,“娘,我不如随你去了吧。”

皇帝被哭得一阵头疼。

就算知道这小子在演戏,他也难免觉得有些对不起那个早逝托孤的胞妹。

但京城那么多的好儿郎,谢家偏偏就看上了他这个哭哭啼啼,毫无男子气概的外甥。

皇帝思来想去,依旧是劝了一下:“谢夫人之美,世间罕有。谢将军与她的女儿,必定也是罕见明珠,你当真不想娶?”

“即便是天仙,我也不娶。”赫连珣心道,他都已经见过一位让他所迷的天仙了。

正当皇帝踌躇不决时,赫连珣又提起了自己早死的亲爹,“如果我爹还在世,必定知道娶心爱之人是何等开心的滋味。”

想到那位为大盛鞠躬尽瘁半生,最后因为朝中无人,而不得不重新挂帅,战死沙场的驸马,皇帝的心又虚了一点。

“谢将军驻守边关二十载,如今更是瘸了一条腿,能不能治好还尚未可知。他不要封赏,朕却不能薄待了他。如此,朕便赐他女儿一门好亲事。但你这般不愿,想来强行结合,只会生生造出一桩孽缘。”

说罢,皇帝像是一下子又老了十岁,示意身边的宦者将赫连珣送出去。

他现在是一眼都不想看他。

糟心玩意儿。

净给他添乱。

若非是自己的亲外甥,皇帝偏要按着他的头成亲不可。

看看到底是他的骨头硬,还是他的脑袋硬。

赫连珣倒是不在意被嫌弃,得了退婚的答允,他兴高采烈地出宫,打算回侯府洗漱完,便出去寻一寻京城里有哪些苏姓府邸的人家。

想到苏阮说的改日再见,赫连珣感觉自己的心口位置都热胀了起来。

成功退掉这门荒唐的婚事,他春风得意地赶回侯府。

原本答允谢家赐婚之事,中途竟然出了这样的岔子,皇帝越想越觉得不该将赫连珣轻易放走,满脑子都是这些麻烦事,严重影响他修仙。

于是,皇帝去找了他最有主意的儿子解决问题。

太子听完父皇所说,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处,笑了一笑:“珣弟与谢家小姐素未谋面,谢夫人没有立刻要赐婚的圣旨,想必也是顾虑这一点。倘若那谢家小姐不愿,还有反悔的余地。”

“如此,珣弟便不是唯一人选。父皇可以与谢家提议其他优秀儿郎的人选。”

皇帝依然忧虑:“朕虽然总说珣儿混小子,不成器,但近几年他也确实在北地闯出了不小的名声。京城内能与他相比的好儿郎,寥寥无几。即便是有,家里也早早订了亲事。”

太子盛璟似乎也觉得苦恼,想了想后,他又撩开眼皮,狭长的凤眼里盈着浅浅的笑意。

“那父皇,看看我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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