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番外:不用哀伤

——他们曾见过,另一片平行宇宙里的伊利亚。

伊利亚的陛下亡故两百余年后,那场曾经让元帅遭受濒死重伤的战争,其实打了不短的时间。

祭坛的先知预测,这是场“可能令伊利亚从此覆灭”的战争。

那些白塔改变了这个结果。

这片星系降生的孩子,从小就在庇佑下成长,健康、活泼、勇敢、强壮,有许多都成为了极为优秀的战士——包括没有精神力的孩子。

白塔里那个没有精神力、打败了十几个军校生的孩子,长大后也加入独立舰队,比任何人都骁勇善战,就是他把濒死的元帅阁下从废墟里拖出来。

因为在那个时候,他所驾驶的机甲,是唯一的一架纯机械构造、没有坠入幻觉的机甲。

——那个擅长操控摆弄精神力、制造幻觉的种族,精神力越高,就越容易受到影响。

而精神力受到干扰后的极端共振,甚至可能会诱发某种时空变形和折叠……时间和空间在这里失衡,体感上数天、数个月,可能是现实中的须臾片刻。

终其一生,努卡其实也从未提醒过凌恩,哪怕任何一次都没有。

在那短暂的须臾之中,他们曾见过另一片平行宇宙,有皇帝和皇后陛下回来的伊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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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所抵达的时间节点,在那九个月零六天。wutu.org 螃蟹小说网

小陛下刚刚即位,十六岁的少年皇帝把自己关进起居室,不眠不休工作的那九个月零六天。

年轻的陛下看不到他们,也感知不到他们,他们只能在那间起居室里,看着陛下学习如何批复那些文件。

这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做皇帝不难,但要做好绝不容易。

小陛下坐在对他来说宽大过头的桌子后面,用鹅毛笔蘸墨水,那些文件上细密的字迹,写下批复……做这些无休止的工作。

偶尔按铃,要一两碗药,不要太热,因为立刻就要喝。

这些药用来抑制头痛,但就算不喝药,其实也很难看出他们的小陛下在头痛。

那双漂亮的黑眼睛里只有平静,静得像是檀香,从点燃的那一刻就等待着燃尽。

年轻过头的陛下,只是机械地喝药、吃些能维持生命体征的食物,绝大部分时间用来工作,剩下的间隙用来洗漱和对着窗外发呆。

睡眠散落在更少的间隙里,多半会被噩梦惊醒,惊醒后的眼睛也是漆黑静寂的,只是会出很多汗。

小陛下抱着被子,坐在黑漆漆的起居室里,怔怔发一会儿呆,起身去找水喝。

这具身体单薄到打晃,只是慢慢走了几步,就无声无息倒下去,安静地伏在地毯上。

……

在前线的两百多年里,精神力都如同死水一潭的元帅阁下,在那些天中,大概疯狂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

可“看见”几乎就是他们全部能做的了…

…小陛下听不见“不要再工作了、快去休息”的催促,手中的文件不会减少,药不会变得没那么苦,食物也不会变美味。

年轻的皇帝不需要饭菜,只要最普通的面包,剩下需要的营养补剂全交给医生负责,那些营养补剂难喝得令人发指。

他们能给这个空间带来最大的改变,也只不过是把文件弄整齐些,用精神力把面包弄得稍微松软。

元帅阁下想尽办法,弄来了牛奶和糖,热了一杯牛奶——这引起了小陛下的驻足。

年轻的皇帝站了一会儿,端起那杯热牛奶,走到洗手池边泼掉,把杯子洗净。

“给我添一些药。”给医疗室打电话时,皇帝说,“我的幻觉在加重……我怀疑我有时候会梦游。”

“我怀疑我在梦游。”皇帝告诉医生:“我煮了很奇怪的东西。”

……

年轻的皇帝不准任何人进起居室,自己倒在地毯上昏迷了十几个小时,就又醒过来。

小陛下慢慢爬起身,扶着桌沿,穿过他们透明的虚影,重新回到那张大办公桌前。

这次的头痛变得更明显……少年皇帝蜷在椅子里,苍白的额头满是冷汗,脸颊却通红,呼吸急促艰难,显然发起了高烧。

那只握着鹅毛笔的手在发抖,写下的字迹被汗水打得模糊,于是那份回执被废弃,又有新的纸张被铺在桌上。

小陛下睁着眼睛,像是能看清那些字,又像看不清。

因为高烧带来的剧烈寒颤,十六岁的皇帝花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吃力地从抽屉里取出一件旧披风,慢慢裹在身上。

……元帅阁下在发什么疯,努卡没有再观察,也没再在意。他只是在找,有没有进一步完成空间折叠和跃迁的方法。

只要一个小时就够了,只要成功过去一个小时,或者几十分钟……没有这样的方法,这是个相当差劲的消息。

但也有好的转折,好到难以置信。

——在几分钟后,那间起居室的门,忽然被用力推开。

“陛下!”闯进来的仆从脸色通红,甚至完全忘了礼仪规矩,欣喜若狂地冲进来,“皇帝和皇后陛下……回来了!”

这称呼已经相当乱七八糟,但没人听不懂这话——本以为在巨型陨石雨中遇难的上一任皇帝和皇后陛下,竟然奇迹般地脱险,回到了帝星。

听说是那场陨石雨引发了空间扭曲,反而阴差阳错,让几艘最要紧的星舰避开了袭击,只是漂流到了离他们这个星系极遥远的宇宙边缘。

于是,皇帝和皇后陛下又想尽办法,带领那几艘星舰寻找时空间隙……花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跃迁了六、七次,终于成功回到了伊利亚星系。

仆从兴奋到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解释了半天,才发觉桌子后面的小殿下状况不对:“……陛下?”

椅子里的少年皇帝睁着眼睛,但视线没有落点,像是在认真听,却又没有该有的兴奋激动。

“……真好。”那双空茫的

黑眼睛弯了弯,露出一点很孩子气的笑,眼睫垂下来,“多说一点吧。”

少年皇帝放下鹅毛笔,把工作全推开。

小陛下蜷在椅子里,身上盖着父皇的披风,抱着膝盖,把下颌抵在手臂上。

“多说些。”十六岁的皇帝微合了眼,用倨傲的态度,命令这种难得的幻觉,“我记下来。”

他背下来,以后睡不着的时候,就背给自己听。

时间部分可以改,以后编织的幻觉,可以改成“花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花了差不多十年的时间”。

仆从生出慌乱的不安:“陛下——您是不是又头疼了?”

“这不是幻觉,不是骗人的。”仆从小心地说,“皇帝和皇后陛下是真的回来了——只是他们必须先立刻检查身体,半年的跃迁和宇宙漂流实在太久了,医生们都很紧张……”

这话就让小陛下更舒服,连那一点硬撑出来的倨傲也不见了。

抱着膝盖的少年向椅子里埋了埋,大半个人都藏进那件披风下面,柔软的黑色短发蹭得乱糟糟,像是什么很乖的小动物。

“很好……很好。”他合上眼睛,低声命令,“继续。”

仆从忐忑地说:“陛下……”

“殿下。”他不满意地蹙眉,纠正幻觉的疏漏,“爸爸妈妈回来了,我有爸爸妈妈了。”

他根本就不想做陛下,从来都不想,他都有爸爸妈妈了,凭什么还要做陛下。

“殿下。”仆从连忙改口,看清他格外苍白的脸色,更加担忧,“您也该去检查身体,您看起来很不好。”

伊利亚的小皇子最讨厌检查身体,把脑袋也蒙进那件旧披风——但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这样幅度的动作已经掀起剧烈的眩晕。

仆从还没来得及过去,少年的身体就无声无息软倒,从椅子上滑落。

……一只手严严实实挡住了桌角。

魁梧的身影扑过来,紧紧将软倒的孩子抱进怀里。

被他接住的孩子单薄到轻飘,滚烫的额头枕在挡住桌角的手掌心,没有磕破出血。

“阿忱。”皇帝收拢手臂,暴怒和惶恐掀起惊涛骇浪,又都被压制在眼底,“爸爸妈妈回来了……阿忱。”

烧昏过去的小殿下听不见,苍白消瘦的身体软在爸爸妈妈怀里,在高烧和极度疲倦的折磨下痉挛。

灼烫的、散乱的呼吸里,小殿下被妈妈牢牢攥着的手发起抖,想要拼命拉住什么,手指却颓软得没有丝毫力气。

这场噩梦已经结束,他却仍被困在噩梦的最深处……因为这一类幻觉实在太过狡猾了。

已经有几十次——或许几百次,少年皇帝从美梦中惊醒,光着脚跑出起居室,一片漆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可即使是这样,他依然从不拒绝这些幻觉。

即使清醒后的折磨痛苦会成倍增长,会被剧烈的绝望吞噬,少年皇帝依然饮鸩止渴,不停放任这些幻觉肆虐。

“爸爸妈妈。”小殿下吃力喘息,紧闭的眼睛里渗出水汽?_[(,“别走。”

“妈妈在,妈妈不走。”

皇后紧紧拉着那只手,他们抱着他们的孩子,一刻也不停地向医疗室赶过去:“爸爸妈妈都不走……再也不走了。”

这次意外提醒了他们,伊利亚的改革必须要提前,必须要早些做更周密和完善的准备。

他们完全无法想象,假如他们没有被不知名的力量搭救,九死一生地脱险,而是死在了那场陨石雨里……他们的孩子会怎么样。

做爸爸妈妈的完全无法去想,假如真是那样,他们的孩子会过什么样的一生。

发着高烧的小殿下被爸爸妈妈抱着,一路抱去医疗室,小心翼翼放到诊床上。

刚一离开熟悉的怀抱,他们的孩子就挣扎起来,医生正在测量他的体温,吓了一跳:“不能乱动,陛下——”

医生是怕伤到他,在请皇帝和皇后陛下帮忙。但听见这个称呼,病床上的小皇子就慢慢睁开眼睛。

看见医疗室的白墙,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微弱的光芒就渐渐暗淡下来。

“随便……用什么药。”少年皇帝轻声说,“让烧退下来,我喘不过气,心脏很疼……跳不动了。”

他低声保证:“给我用些药,强心剂,什么都行。我会尽快回去工作……”

这话还没说完,就有极轻的力道拍进他手掌心。

于是剩下的话就因为愣怔,暂时停在了喉咙里,没有被继续说出来。

伊利亚的小皇子挨罚,才会被打手心——通常也不会用力,只不过是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但这次连“轻轻落下”也不算确切。

那是中途就因为心痛、心碎失了所有力气,根本不舍得丝毫用力的,剧烈颤抖着的惶恐抚摸。

乌黑涣散的眼睛里慢慢显出茫然。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皇后已紧紧将他抱住,不准他再胡说:“谁叫你这样的?”

做妈妈的已经心碎到极点,抱着自己的孩子往怀里藏,绝不准自己的孩子再去听乱七八糟的话、再去做这样荒唐离谱的事。

滚落的眼泪打湿了衣物,被妈妈抱着的小皇子仍旧不知所措,本能地抬手,去抹妈妈落下的泪:“我……”

他勉强说了一个字,就被紊乱的心跳逼得脸色煞白,不得不闭紧眼睛,吃力喘气。

力竭坠下来的手被妈妈紧紧握住,贴在脸上,冰凉的泪水把手指打湿,又继续向下淌。

很少会有这样真实、这样详尽的幻觉……简直像是真的。

被病痛折磨到极点的少年皇帝,攒够最后一点力气,吃力地、艰难地掀开眼睫,看向模糊的影子。

他什么也看不清,但那影子像是真的,爸爸妈妈的影子像是真的,触碰和气息也像是。

是不是在人死之前,就能实现最强烈的愿望?

“我在……”年轻的皇帝轻声说,“我在筹划白塔,爸爸,请帮我建它们,我吵不过

……”

十六岁的皇帝还吵不过那些贵族大臣。

要再等一两年,等收拢权力、对伊利亚有足够的掌控之后,才能正式开始做这件事。

但计划其实早就已经做好了,就在大桌子的最上一格抽屉里,本来就是想等这次巡视结束,拿去给父皇看的。

伊利亚最聪明、最骄傲的小殿下,每天忙活的当然不只是养花养马养战神,也在尽己所能帮爸爸妈妈的忙。

“我想睡觉……”小殿下低声抱怨,“妈妈,我睡不着觉。”

小殿下说:“我很想睡一大觉……”

他被妈妈环着肩膀抱住,额头靠在妈妈的颈间,柔软温暖的手掌覆住他的耳朵,四周就一瞬间变得安静。

很安静,没有嘈杂了,只有爸爸妈妈的声音,只有心跳和呼吸。

爸爸在向他承诺,不管是白塔红塔还是绿塔,就算是黑塔也一定能建起来。

妈妈在轻轻拍他的背,抚摸他的胸口,温暖安静的黑暗覆落,挡住所有刺眼的光。

很好哄的小殿下这就满足了,慢慢闭上眼睛,软软的头发搭在额头上,看起来格外孩子气,苍白的脸庞露出干净柔软的笑容。

小殿下睡进爸爸妈妈的怀抱,彻底放松身体,很惬意、很舒服地轻轻叹了口气。

被年轻的皇帝自行强迫着,用了不知多少透支生命的药剂,不停吃力跳动的心脏,在这一刻终于解脱。

刺耳的警报声尖锐长鸣,早就格外紧张严肃的医生们立刻围过去:“陛下,请先退后……”

……

这场汹涌而至的重病,一度几乎将小殿下从伊利亚夺走。

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小殿下都在昏迷,靠仪器维持生命体征,无法吞咽任何食水,无力醒过来。

这一个多月里,军部回来的、“功勋卓著”的那位中校,无数次疯狂地想要冲破封锁闯进来,却始终被拦得结结实实。

最后一次他被侍卫驱逐,被勒令回军部恪尽职守,不准再进皇宫——他被收回了特许,再进不去那座暖宫。

军部的老负责人去接领,惹了不少麻烦的中校杵在花园里,狼狈得像是失了魂。

“殿下还好。”老负责人告诉他,“在睡觉,殿下累了。”

“至于探望殿下,陛下认为这不是你的职权范围——表达适当的关切就够了,你应当恪守你的责任。”

老负责人也同意这一点,并且无法理解他的态度:“你为什么这么执着,非要进去探望?我记得你说,殿下和你并没什么特别的关系。”

在被人议论,说“某些人”是走了年轻陛下的关系才能火速升职时,老负责人曾不止一次听他这么说。

这位中校的神情,像是吞了一磅生锈的铁钉,或者炭火,或者别的什么锋利坚硬的东西,说不出半个字。

老负责人强制命令他从花园里离开。

留意到一株银色的满天星被碰歪,老负责人就把它伸手扶正,出门时

,他们经过两三米高灿烂开放的戎葵。

这是座很漂亮的花园。

幸好皇帝和皇后陛下及时回来……不然缺钱缺疯了的小殿下,差一点就把它们打包卖给隔壁的蜜蜂星系了。

花园的花开到最好的时候,恰好有最晴朗的天气,最舒服的风。

被爸爸妈妈抱着出来透风、晒太阳的小殿下,因为被花藤扯住袖子,从沉睡里醒过来,慢慢睁开眼睛。

“……阿忱?”皇帝蹲下来,声音放得极轻,“睡醒了吗?是爸爸妈妈。”

小殿下睁着眼睛,靠在妈妈怀里,垂着的手指茫然摸过柔软的春风。

皇帝把那枚荆棘戒指放进他手里,察觉到戒指上的温度,苍白单薄的孩子忽然悸颤了下,用力把戒指攥紧。

“爸爸。”小殿下立刻认出戒指上的温度,随即察觉到身后熟悉的怀抱,“妈妈,爸爸。”

触觉最先从这具身体里复苏,即使依然听不见、看不见,那双乌黑的眼睛里也有大颗眼泪涌出。

鲜明的痛苦从胸口醒过来。

被他们护着的孩子,冷得剧烈发抖,手指攥得青白——这份痛苦太深重、太漫长,绝不只是这几个月的煎熬。

仿佛有一个坐在冰雪里睡着,独自持请柬赴约,如期死亡的灵魂,等待了很久。

等这个平行世界搭建完毕、开始运转,等一切被改变,等爸爸妈妈回家。

等着回到爸爸妈妈的怀抱,在那个怀抱中慢慢苏醒。

皇帝和皇后不停抚摸着他们的孩子,泪水滚烫,淌过冰冷瘦削的手指,那只手就慢慢恢复一点知觉。

暖过苍白的耳廓,那双耳朵里就慢慢听见声音。

……

伊利亚的小殿下醒了,开始养病、开始吃饭,开始每天被爸爸妈妈抱。

爸爸在建他惦记的白塔,每天跟那些老古董大臣暴跳如雷地吵架,把相当详尽的计划拍在那些只会享乐和嚼舌头的贵族脸上,叫这些人自己回去背十遍,再来提意见。

妈妈不准他再吃面包,亲手给他做最美味的炖菜,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给他,好好吃饭的乖孩子有巧克力、甜牛奶和小饼干。

被父皇厚实的大斗篷严严实实裹着,躺在床上养病的小殿下,听见外面的热闹,就忍不住悄悄抿嘴角。

“听见什么了?”皇后坐在床边,抱着靠自己还坐不稳当的孩子,轻轻揉着头发,“是高兴的事?”

小殿下慢慢眨眼,点了点头,抚摸妈妈的脸庞眼尾,摸出柔和的笑意。

这就让小殿下更高兴,从袖子里变出一个巧克力,交给妈妈。

皇后收紧手臂,轻轻亲吻自己的孩子,亲吻苍白的额头、微垂的眼睫,和那双覆着霜雪颜色的眼睛。

“想不想出去玩?”妈妈轻声问,“还是睡觉?”

她的孩子暂时更想睡觉,攥住妈妈的袖子,被熟悉的双手拢住耳朵,睫毛就疲倦地坠下来。

这几个月里,伊利亚的小殿下都怎么也睡不够,仿佛已经有一辈子都从未好好睡着过。

等好不容易终于睡饱,小殿下的眼睛也开始能模模糊糊看见东西。

这时候已是秋天,宫外有条栽满银杏的大道,满路金黄灿烂。

被皇帝和皇后陛下牵着手,重新慢慢练习走路的小殿下,收集了很多漂亮的银杏叶。

他们走了不远的路,路过一片松树林,小殿下捡到些松仁,被一只松鼠送了颗坚果……但松仁全被被松鼠打劫走了。

也不知道是赚了便宜还是亏本。

但这就足够有趣了,伊利亚最好哄的小殿下玩得尽兴到不行,躺在落叶里不肯起来,被爸爸妈妈联手戳痒,笑得完全不剩一点力气。

那些笑意从乌黑的眼睛里漾出来,融化掉最后覆着的冰霜。

皇帝扯下斗篷,裹住自己的孩子,稳稳当当背在背上:“看得清楚了吗?”

小殿下攥着妈妈的手,攥着爸爸的斗篷,蔚蓝的天和金黄的银杏叶都落进眼睛里,柔和清光也从静寂中亮起。

他把这些都讲给爸爸妈妈,也不再拒绝讲看到的其他碎片——讲远方田野里的麦穗,讲教堂飞起的白鸽。

爸爸妈妈专心听他讲,偶尔追问细节,每句都听得认真。

小殿下有看不完的碎片,只挑好看的讲,也足够一直讲到没力气。

但这也不要紧,因为爸爸正背着他。

“好孩子。”皇帝轻轻掂了下,笑着说,“牵着妈妈,咱们回家。”

时空的失衡折叠很快就自行修复。

这片平行世界的更多画面,并没被外来者看到——或许有些外来者连记忆也没能留下。

对于这种事,努卡没有多嘴提醒的打算。

他后来也去找了些办法,偷看了一部分后续……发现身体完全恢复的小殿下,其实还是有养孩子的爱好。

他们被殿下捡回去养的时间更早,暖宫里更热闹。

皇帝和皇后陛下其实也喜欢孩子,每天都被闹得又头疼又高兴,很鼓励这些小家伙多陪陪殿下哥哥。

要是能多拖着殿下哥哥出门玩、出门透气散散心……不要总是在起居室帮陛下批文件,不要总是泡在科学院就更好了。

不是说后面这两件事不好,这当然很好,皇帝和皇后陛下一直都为这而自豪。

只是多少难免有些辛苦,尤其对没有精神力的身体来说,工作一旦超出负荷,就很容易生病。

爸爸妈妈心疼自己的孩子,骄傲自豪之余,也很担心他们的阿忱的身体再出问题……医疗室里的那一幕,没人再想看见了。

——好在这种担心也并没变成现实。

殿下后来生了几场病,都很顺利地康复,再没像那次一样严重过。

他们的殿下还是做了很多事,还是建起了那些白塔,处理了数不清从“碎片”中看到的乱象,协助皇帝和皇后陛下做了更改制度的完善准备。

终其一生,伊利亚的殿下没有再做过皇帝,无须再戴上那顶皇冠。

他们的殿下身体不算很好,没有活特别久,但好好吃饭、锻炼身体,过了最满足,最快乐的一生。

在那之后,伊利亚人依然竖起雕像,依然感激和铭记他们的殿下,数不清的小孩子跑去墓碑前献花。

因为有了白塔——殿下临终前,还在不停安慰皇帝和皇后陛下,反复保证这不是永别。自己一闭眼就火速去白塔学院,立刻从那儿作为鬼魂活回来,一分钟也不耽搁。

没有受过那么多损伤、没有耗尽心血的意识,很容易就能变成鬼魂,自由自在地到处飘。

因为不是永别,所以死亡也变得不再那么可怕。

……

那场葬礼很温柔,很安静,在秋天的末尾。

数不清的银杏叶金黄地落下来,给整片草坪都铺上灿烂的金光。

悠扬的风笛飘过山峦,用云杉和火焰灰制成的墓碑不豪华、很简洁,点缀着很灵动活泼的花纹。

这块墓碑是他们的殿下自己做的,大概做了有那么两三年。

“不用哀伤。”

墓碑上写:“我过了很好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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