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以后，白鹤竹就在府上住下来养伤。
虽是一些皮外伤，可确实严重。
有好几日他半夜都是被疼醒的。
最近伤口才算没有反复裂开，他也闲不下来，总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沈念出去办案，他便在家里打扫。
打扫完屋子打扫院子，打扫完院子打扫厨房。
反正只要是他能干的活他都抢着干。
然后估摸着沈念回来的时候，会在门口等着沈念。
看见沈念回来，便会眼睛一亮。
沈念在家的时候，他就会和沈念讲今日都做了哪些活，或者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小人不大，话是不少。
沈念本来很讨厌聒噪，日复一日的倒是也习惯了。
她总是任由他说，偶尔也会出于礼貌的告诉他注意休息。
“沈大人，你回来啦。”
白鹤竹依旧等在门口，看见沈念回来，翘着唇角迎上去，眼睛的亮度和压不下的唇角彰显了他今天的好心情。
“沈大人你看，今日我在你家里种了几棵小树苗，等时间久了，小树苗就会长成大树，还会结好吃的果子！”
沈念顺着白鹤竹手指的方向，看着那个小土包。
她都能想象到，小家伙蹲在地上吭哧吭哧的挖土。
心里想的都是等小树长大以后沈念就可以吃到果子了。wutu.org 螃蟹小说网
若是挖的累了，就小声嘟囔几句，或是拿手擦擦汗，继续挖。
为什么是用手？
因为他舍不得用沈念给他买的衣裳擦汗。
所以现在白鹤竹的额头和脸上还有很清晰的泥土印。
沈念看着一脸泥土印，但是眼神真诚又炙热的白鹤竹。
她忍俊不禁，侧头轻笑。
白鹤竹被沈念笑得有些发懵：“怎么了吗沈大人？哪里这么好笑。”
沈念牵着他的手腕，把他带到房间中的镜子前，按着他的肩膀坐下。
“看看，我怎么不知道家里什么时候养了个小花猫？”
白鹤竹的脸瞬间泛起红晕。
没有被泥土盖住的皮肤都呈粉红色，眼睛快速眨动：“我，我现在就去洗干净。”
说罢，头也不回的跑走。
沈念毫不留情的笑出声。
白鹤竹听到沈念的笑声，耳朵更红了，还差点被绊了一下。
等洗净了脸，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居然让沈大人看到自己这么丢人的样子。
还被沈大人嘲笑了。
白鹤竹轻咬下唇。
沈大人不会觉得他很蠢，从而讨厌他吧。
在他刚进南风馆的时候，有一次他被人恶作剧，关在厨房里。
又不知道是谁，在厨房里烧了碳。
火势越来越旺，他忙着灭火，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
身上弄的乌漆麻黑，脸也被熏成了碳的颜色。
被馆中别的小倌笑了好久。
他们说他是个傻子，说他看着像乞丐。
还说他就该回乞丐窝呆着去。
他听了这些话，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沉默。
如果可以，他怎么不想回到乞丐窝。
那里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也总是被人欺负。
可他不用出卖自己的身体。
哪怕是在垃圾桶里捡的食物，对他来说也是干净的。
他不是没试过逃跑。
可不管怎么跑都会被抓到，然后被狠狠地打一顿。
南风馆里的惩罚方式和别人不一样。
他们会掐，会用绳子抽，但绝对不会打出血。
留下疤，这副身子就不值钱了。
他被吊在地牢的时候，很希望他们能打死他。
或者是给他打的毁了容，破了相，他就再也回不去南风馆了。
就可以继续做他的小乞丐了。
沈念看他很久没回来，有些疑惑。
不就是洗个脸吗，怎么用了这么久。
又坐了片刻，她还是决定去寻一下他。
结果就看到他在水盆面前发呆。
沈念本想凑过去吓他一下，可是看着他眼尾发红，面上有些哀伤的样子，她心里一惊。
这是怎么了。
除了第一天，她再没见过他这副表情。
“怎么了？不开心了吗？”
听到沈念的声音，白鹤竹回过神，随便抹了一把脸。
“没，没有。就是在发呆。”
沈念看出他不想说，也没有多问。
白鹤竹额前的碎发被水打湿，有的贴在了额头上，沈念伸手帮他拨开。
“不想说就不说了，我们去看看你的小树苗吧。”
对着他，沈念还真的做不到疾声厉色。
十八岁的年纪，受了这么多苦，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饱饭。
她想趁着现在他还没有黑化，对他好一点儿，温柔一点儿。
等他以后回忆起以往的人生，不至于都是黑暗。
白鹤竹从没被这么温柔的对待过。
他低着头，手紧紧攥着衣裳。
沈大人没有觉得他脏吗。
他压下乱跳的心脏，小心翼翼地抬头和沈念对视。
沈念的眼神很干净。
没有嫌弃，没有瞧不起，也没有别的什么情绪。
她只是安静的注视着他。
似乎是真的只想和他去看小树苗。
白鹤竹被这样的眼神烫了一下。
他往日碰到人，不是有着厌恶的眼神，就是渴望的眼神。
前者让他难过自卑，后者让他害怕。
他不敢和这样干净的眸子对视，只一眼，便又低下了头。
“走啊，别发呆了。”
沈念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和想象中一个手感。
软软的，毛绒绒的。
和白鹤竹的性子一样。
和刚刚的帮他理碎发不一样，这次沈念是切切实实的揉了他的头。
白鹤竹的脸“腾”的一下红了，机械式的迈着步子跟着沈念走。
刚刚的什么自卑难过都被抛在脑后，心里只有沈念刚刚摸他头的样子。
哪怕他知道沈念对他没有别的意思，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别这么温柔的对待他啊…
小树苗被白鹤竹伺候的很好，没几天就发了芽。
白鹤竹看沈念不讨厌他种东西，就又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些花的种子。
每日都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然后在沈念回来之前又把自己洗刷干净。
他想，等日后他走了，沈大人看着这些花花草草，总会想起他的。
不知为什么，他不希望沈大人那么快忘记他。
他不会奢求什么。
不会想日后沈念还会和他有联系。
更不会去妄想沈念会把他留在府中。
他自知身份不配，所以就用这些小方法，希望沈念能多记得他些日子。
只再多些日子就好。
沈念看着他确实是喜欢，就专门给他围了个地方，任由他折腾。
总归折腾不坏。
有了他的小花圃，他围着沈念碎碎念的时间都少了。
每日就围着他的小花圃东奔西跑。
又是浇水，又是施肥。
忙得不亦乐乎。
可今日沈念回家，小家伙没有在门口迎他，也没有在花圃照顾他的小花苗。
院子里安静的可怕。
沈念走到他的房间，敲敲他的门。
房间里传来白鹤竹的声音：“怎么了，沈大人？”
声音和往日不一样，有些沙哑，听起来像是病了。
沈念又敲了敲门：“怎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房间内安静了半晌，在沈念以为白鹤竹不会出来的时候，里面的人慢吞吞的走过来开了门。
“沈大人。”
没有隔着门，沙哑的嗓音更甚，甚至还带了浓重的鼻音。
“生病了？”
沈念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有些烫。
“昨日擦完身子，早上醒来觉得有些不舒服，下午便发热了。”
白鹤竹哭丧着脸。
“沈大人，我身上没有力气，你能不能帮我给我的小花们浇浇水啊。”
沈念：“……”
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他的花呢。
沈念无奈轻笑，把他拉进屋子，让下人去买了药，便把门关上。
“是不是伤口裂开发炎了？”
白鹤竹摇摇头：“身上不疼，应该就是着凉了。”
“你要快些好，我可不会帮你照顾你那些小花，若是你病的太久，它们死掉了，我就把它们铲了丢掉。”
沈念故意吓唬他。
这小子生病了还敢躲着她。
真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这话果然有用，白鹤竹眼眶瞬间被吓红了。
他做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逾矩动作，轻轻扯了扯沈念的衣袖。
“沈大人，我会尽快好起来的，你别把它们丢掉好不好。”
他好不容易才给它们养的那么好。
若是丢了，就功亏一篑了。
“哼，看你表现吧。”
没过一会儿，白鹤竹的药就被端上来了。
看着冒着苦味的汤药，白鹤竹心颤了颤。
但是一想到沈念刚刚说的，要把它的小花们丢掉，他二话没说，端起碗把药喝了个一干二净。
苦涩的味道充盈了他整个口中，眼里渗出水汽，睫毛也湿哒哒的。
可他就忍着不说，生怕他说了苦，惹得沈念不开心。
看着这孩子忍成这样，沈念也于心不忍，从怀里掏出来了糖块塞到他嘴里。
“唔…”
苦味被糖块的甜味驱散，总算压下了些恶心。
“这是今天办案时别人给的，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沈念看着他乖乖喝下药放心了不少，起身打算离开。
“沈大人。”
白鹤竹又拉住了沈念的衣袖。
沈念回头，看着他那双委委屈屈的眸子被气笑了。
“放手，我去给你的花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