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明白这个少年正在想些什么，他为什么要做出这么大胆的决定。
扎克必须这么做，这是一种类似他站在战场上的感觉，一种必须为王国做点什么和牺牲点什么的感情，一种只有当危险来临时才会出现的焦虑不安和新鲜喜悦，一种为了克丽丝所说的复兴而去奋斗才能使他认为特别美好的东西，扎克自己也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也许，那就是构成人类为之战斗的一切，比起舒适的生活，甚至是生命本身，它对扎克而言显得更加重要，那就是被这个时代所遗忘的东西，对老爷们来说毫无意义，对战士们来说尤其重要的名叫勇气的东西。
按常理来说，少年应该已经怕得要命了，帝国人用那又粗又硬的手梳理自己的毛发，之前他还以为上来挑战的人会是个黑脸膛、生着浓密胡须的大个子，却没料到会是一个脸上留着伤疤的小个子，他用巨大的吼声朝少年喊着“乌萨！”，这大概是吓唬对手或者干脆叫对方滚下台的意思。但是少年一动不动，表情坚定，任何灾难都不可能叫他离开这里了。
不知是什么缘故，帝国人的心里居然十分恼火，他睁大眼睛，用一种使敌人土崩瓦解的口吻说：“往这里打，这里！快来啊！”他指着身上曾经流过鲜血的地方，好像根本瞧不见有谁站在那儿似的。
在帝国人没说这番话之前，扎克对这个人的印象还只是一般的讨厌，觉得他和多数长毛族一样，喜欢在人类的城镇里掠夺，干尽下流和狡猾的勾当，为了他们的帝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特别是有什么虚荣心理和猥琐的小事少年都能够猜到，然而他从这位帝国人的身上看到的不仅仅只有这些，还有傲慢，极大的傲慢，这是少年最不能容忍的东西。
如果说帝国人还在认为小个子不能对他造成伤害的话，那么天底下就真的没有哪个人能对他造成伤害了，要知道站在他面前的少年刚刚到达身板结实、精神旺盛的年龄，他的力量会随年龄的增加而加大，他对拳头的信任来源于他对长毛族的仇恨，来源于克丽丝对他的教诲，来源于像他这种年龄所不能改变和挺拔有力的毅力，于是他将仇恨、教诲和毅力全都集中在拳头上，集中在敌人身上流过血的伤口上，就像一切战争中最可怕的一次，他生来第一次可以确信无疑地想到对手是如何跪下来求他，跪在所有人类面前求他们。
帝国人承受住这一拳，也可以说是他迄今为止体验过的最可怕的一拳，原来不再流血的地方又流出血来，而且伤口又加深了，身体里的骨头断了几根，在内脏里相互折磨着，他第一次清楚意识到自己也有说错话的时候，这个错误直接关系他的灵魂。
但为了种族的荣耀，帝国人却忍痛笑着说：“有点意思，这样就不会对战斗提不起兴趣了呢。”
没想到在说这话的时候，扎克也脱掉了上衣，怒气冲冲地对帝国人喊：“轮到你了！”
这话的意思是说，少年不想占帝国人的便宜，因为那会使他蒙羞的。
“竟有这样的人类？我以为只有懂礼节的帝国人才会这么做”帝国人这样想着，用使坐在前排的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失去了求存的机会，我就成全你吧。”
扎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让他出手，敌人的拳头像熊掌，像是巴托屠杀之夜的炮火，他的胸口裂开了，血液却沸腾了，他咬咬牙坚持住，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
“这个人应该抽搐才对，他至少也应该跪下来求我，是我的力量有所减弱吗？那这真是完全的意外了”帝国人一边这么想，一边说：“还等什么？换你来！”他又指着断掉几根骨头的地方。
一直用最大的力量痛击这个敌人，敌人却站着不动，这就代表着意志消沉的人首先会输掉战斗，这两个人都是这么想的，而且一个比一个确信自己的拳头已经给对方造成极大的痛苦了。
进行到第五轮的时候，扎克的身体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就像是点燃的蜡烛被风吹了一下，他抽动着眉毛和嘴唇，无法知道刚才的痛苦是怎么回事，他的鼻子和嘴巴都快变形了，他本以为用脸接住攻击会没什么问题。
“你还打算来几次呢？”帝国人问。
“直到一方死亡！”扎克说。
真是奇怪，少年的耳朵应该听不见了，眼睛应该看不见了，嘴巴也应该不能说话了，帝国人刚才确实认真地打中了他的脸，但少年就像刚开始那样有着顽强的眼神，不会因为痛苦回避任何攻击，他甚至比之前更高兴了。
“很可能，成败要决定了”帝国人刚开始这么想，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脸上就挨了一拳，这一拳使他掉了两颗牙齿，让他看到了巴托的夜晚，还有屠杀之夜上空的星星们。
“看到你的脸色我就猜到了，你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帝国人虽然这么说，但自己的脸色却出卖一切。
“等一等再说吧，又轮到你了。”扎克说。
帝国人没有立刻出手，他问少年：“我记得人类的战士里应该没有一个能打的了，你呢，看上去和坐在身后的人完全不同，你的眼神里没有胆怯，这使我敬畏，说实话，我的两条腿都吓得绷紧了，而你为什么能够摆出一副还可以再战斗一整天的样子呢？这真是令我感到非常的不舒服啊！”
“因为你对我们人类做了哪些事，我全记得，我是从战争中出生的，清楚知道胜利从不取决于阵地，也不取决于装备，也不取决于力量，甚至不取决于士兵的数量。”
“那是取决于什么呢？”
“取决于气势！我的气势！”扎克伸出通红的手掌，让大个子看到发光的原石戒指，“以及每个战士的勇气！”
“如果你不让我知道你是一名骑士的话，我或许还会用对待普通人类那样的拳头对待你，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帝国人做出不同寻常的动作，他的身体里出现一种前所未有的、现在才开始高涨的情绪，他的每根神经都非常有规则地活动着，他的拳头有可能让一根大立柱轰然倒塌，他的力量只有在真正认可对方的时候才会出现，他的名字叫做野兽，虽然是人类给他起的这个名字，但他也非常赞同，因为野兽往往会发疯，特别是遇到危险的时候。
这一刻，就是野兽认为最危险的时刻了。
扎克经受不住这一击，身体里的某个器官显然是受到了重创，眼睛默默地闭上了，他像一具变了形的尸体躺在擂台上，嘴里不断地嘟囔着什么，无法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是确切知道的，这就是战士在临死前看到的东西。
“我早就说过了，你坚持不了多久。”帝国人拳头的硬毛上染着鲜血，他害怕看到对方再次站起来。
然而少年并没有站起来，他听不见任何东西，却看到了闪光，在那道光中，有一群被火焚身的人类在大火中跑来跑去，这是巴托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