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诀别歌

都督行府大堂的气氛无比凝重,每个人的心头都像压着千斤巨石,还有深陷蛮荒沼泽般的痛苦和绝望。

桌案上放着秦桧发的最后通牒,为了逼叶治就范,秦桧在最后通牒中极尽威胁之能事。

不管赵构会不会信守承诺,也不管是前方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临安这一遭必须要走,这是叶治早已打定好的主意。

谁都能猜到等待叶治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每个人脸上挂着的悲愤不正是诀别的色彩吗。

“大官人,与其白白送死,还不如带兵杀回去!”

呼延通红着眼睛喊道:“咱们杀回临安,把阿爷阿姥和大帅都救出来,顺便宰了秦桧这厮。”

虽然呼延通说的像是气话,但在场有许多人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呼大哥,此事不可为。”

叶治劝说道:“因我一人事,让万千兄弟冒生命危险,一不可取;将我家仇,置于国恨之上,二不可取;以弱攻强,将全军将士置于险地,三不可取。所以出兵一事,切勿再提。”

“可,”呼延通急道:“明知是火坑,去了就是个死,那为何还要往里跳。”

“呼大哥,我知道你为我好。”叶治道:“但若不行孝,岂是人子?我心意已决。”

“唉……”呼延通长叹一声,垂下了头。

“阿治,我知道如何劝你都没用。”

一直沉默不语的种彦崮哑着声音说道:“此去临安九死一生,甚至是十死无生。但你要记住,天无绝人之路,切莫放弃希望。大丈夫能屈能伸,但凡有一丝希望,受些屈辱又能如何?别忘了,收复中原的大业还等着我们兄弟一起去完成呢。”

“嗯,我记住了。”

叶治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假如我真的回不来了,大家切莫想着替我报仇,要牢记你们肩上担负的重任是规复中原,拜托众位兄弟了。”

“官人,你就让我跟你去吧,也好有个照应。”夏侯镜红着眼,央求道:“刀山血海,我和你一起闯。”

“夏侯,你跟我走没意义,好好照顾玉芝和阿囡。”叶治摇摇头,道:“谁也不许再提同行之事,这是军令!”

……

“大人,来了。”

杨从仪指着大散关外喊了起来。

川陕宣抚副使郑刚中顺着杨从仪所指,只见视线远处的绿色中涌动起一道青黑,如同寂默的潮水以一往无前的决绝向大散关逼来。

数千精骑在山谷里静穆地行走,只有青龙旗和白虎旗在猎猎作响,初春的山谷本来已有了几分暖意,此时却如同肃杀的寒冬一般让人寒栗。

看着关外战意凛冽、悲愤盈天的数千精骑,杨从仪也止不住有些心悸,倒吸了一口凉气。

身着青色便装的叶治骑行在队伍的最前头,大散关就在眼前,叶治举起右掌,静穆的潮水顷刻间化作了冰涛。

叶治转过身,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战友,翻身下马,有些不舍地拍了拍青狮的脖颈,然后默默地向大散关行去。

行了十数步,叶治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对着前来送行的数千颗不屈的心深深地行了一礼。

叶治转身,再次迈开坚定的脚步,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叶治深沉回转的吟唱在天地间回荡,种彦崮等人早已是泪流满面。

“郑宣抚,叶某人来了。”

叶治和陈立行二人站在了一如离开时那样雄伟的大散关前。

“打开城门!”

转眼功夫,洞开的城门就如同饕餮的猩红大嘴,一口将猎物吞了进去。

叶治对郑刚中行了一礼,问候道:“宣抚别来无恙。”

“子威…”

如此的见面,郑刚中不免唏嘘,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来人,快给反贼叶治上枷锁!”

一旁早已虎视眈眈的皇城司小头目急不可耐地叫嚣了起来。

郑刚中侧身冷冷地盯着小头目,喝斥道:“此处哪容得你来指手画脚,给我退下!”

“还不退下!”杨从仪眼睛一瞪,就要发飙。

皇城司仗着是天子禁军又有秦桧授意,刚想耍大牌,见杨从仪要暴走的节奏,只得悻悻地退到一边,在心里画个圈圈诅咒你,而且回去告个刁状也是少不了的。

“武元。”

“末将在。”

“一路上好生看押,若是有半点差池,我唯你是问。”

“末将得令!”

武元是郑刚中亲卫统领,此次赵构将押送叶治的任务交给了宣抚司,郑刚中特意从亲卫中挑选了两百精兵由武元带着,负责押送叶治前往临安府。

于公于私,郑刚中不得不慎而重之。

他知道秦桧早就想置叶治于死地,此番前往行在,山迢水远数千里,万一出什么篓子,最后这个黑锅肯定是要宣抚司来背。

即便有心之人不敢在路上下死手,就看刚才皇城司的做派,显然是不怀好意,若不好生“看押”,叶治不死也得脱层皮。

叶治怎会不知郑刚中的好意,他对郑刚中点点头,道:“就此别过。”

此刻,郑刚中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子威,珍重!”

……

“大人,游将军求见。”

杨从仪微微一愣,放下了毛笔,喃喃道:“他怎么跑这来了。叫他进来。”

游华是杨从仪心腹,大散关的守将,人如其名,滑的很,也精明的很。

“大人。”

“你不在大散关好好守着,跑来作甚,小心我治你个玩忽职守的罪。”

“嘿嘿,”游华搓了搓手,笑道:“卑职有要事禀告。”

“何事?”杨从仪瞟了一眼奸商样的游华。

游华凑到了杨从仪的身边,低声道:“关外有人求见。”

杨从仪微微一愕,脑子里浮现起几日前关外数千铁骑那冲天的悲愤和杀意,不由地心头又是一悸。

杨从仪紧着眉头问道:“谁?”

游华观察着杨从仪脸上的颜色,小心翼翼地回答道:“种彦崮。”

“他?他来干什么?”杨从仪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游华附在杨从仪的耳边,说道:“他想请大人给个方便。”

“他要何方便?痛快点,别婆婆妈妈的。”杨从仪白了一眼游华,骂道:“有屁一次放完。”

游华心中一喜,连忙点头哈腰应道:“是,是。”

游华对杨从仪的脾性再清楚不过了,嘴上虽骂,其实有戏,于是鼓舌道:“种彦崮说叶治去临安十死无生,他作为结义兄弟,怕叶治死了没人收尸,所以恳请大人发发慈悲,行个方便,他借道往临安走一遭,送叶治一程,也好全了兄弟之义。”

“这是种彦崮孝敬您的一点心意。”说着,游华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纸呈给了杨从仪。

杨从仪打开一看,眉头一耸,微微笑道:“真是好大的手笔。”

“大人,种彦崮说了,只要大人肯行这个方便。除了这礼单上的东西,他再在贸易上让出一成的利。”

“什么!”

杨从仪委实吃了一惊,自从和关外进行贸易以来,其中获利之巨,杨从仪又不是不知道,与这一成利相比,礼单上的东西都算“洒洒水”了。

游华见杨从仪犹豫不决,心中紧张,急忙吹起了耳旁风,叹道:“唉,种彦崮如此有义气,叶治能有他这个结义兄弟也是值当了。”

杨从仪哪会不知道游华的鬼心思,没好气地扔过去一个白眼,道:“财帛动人心,你就不怕有命拿没命花啊。”

“嘿嘿,怕,怕。”游华有点惋惜地说道:“卑职明白这个道理,可卑职也不是单单为了这银钱。”

杨从仪带着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意味看了一眼游华。

游华继续面带“崇敬”地叹道:“卑职觉得种彦崮和叶治都是有情有义的汉子,咱们借出一条路,让他们全了兄弟之义,这也是积德的事情,大人,您说是不是。”

“哼,话都让你说尽了。”杨从仪没好气地训道:“此事干系重大,没有万分的把握绝不可轻易答应。”

游华见杨从仪语气中有些松动,继续使劲劝说道:“种彦崮就区区几个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你闭嘴,”杨从仪喝道:“事情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此事我要好好想想。”

说实在话,杨从仪也想成全种彦崮。

虽然种彦崮和叶治曾落过他的面子,但那是立场不同,在杨从仪心里他们都是值得敬佩的真汉子。

特别是得知他们在凤翔将金人杀得哭爹喊娘,杨从仪真是打心里佩服。

可若是让种彦崮过去,万一他在临安闹出乱子来,那可是天子脚下,追究起来,他杨从仪有几个脑袋够砍?

“你先回去吧,等我从宣抚司回来再说。”

杨从仪这是要将矛盾上交,让郑刚中去拿主意,只要郑刚中点头,到时候即便天塌下来也有大个子顶着。

第二日,杨从仪便从凤州赶到河池面见郑刚中。

郑刚中知道杨从仪心里打的是什么小九九,他将种彦崮的礼单递还给杨从仪,只丢下了两句话,“你今日说的事情我从未听见过。南北百姓往来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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