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5章港湾里的福船

“不过,这船的来路有问题。”陈来生看着詹七郎的眼睛,摇头说道:“和你之前说的有出入。”

“怎么?……”詹七郎脸色微变,举着茶碗的手停在半空。

“我前段时间听说崇明岛的朱、张二人作反,在舟山围杀之前的岛主李大当家,结果李大当家寡不敌众,南逃了……”

陈来生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身后有苍啷的抽刀声,转头一看,尾楼门口冲进来三个持刀的船工。

那几个船工刚才还低眉顺眼,整理箱柜,擦拭甲板,此时却手持凶器,目露杀机,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七哥,”陈来生转头看向已经没有笑脸,面有煞气的大汉,摇头笑道。

“在下是来做生意的,你若杀了我。在这泉州,你可找不到第二个买主了。”詹七郎看着陈来生,看了好一会,抬手挥了挥。

那几人收起刀,消失在舱门口。

“陈掌柜提起这个话头,是想压价?”

作为一名合格的海盗,必须具备两项技能,一是会打海战,二是会谈生意。

詹七郎能负责这艘大船的买卖,自然都具备这两点。

陈来生没有接话,自顾自说道:“七哥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这艘船无论在官府,还是在以前的兄弟那里,都是挂了号的。”

“我即便买下,也要做一些个爱头换面的工作,会花不少的钱。这笔钱,七哥说能不能从之前谈的价格中扣除呢?”

“可是,之前谈的价格,已经被你砍到骨头了。你若是再降,兄弟们可没有指望了!”詹七郎眼珠瞪大,语调开始拔高,带着露骨的威胁。

兄弟们没有指望,你就没有指望!

陈来生似乎没有听懂詹七郎的威胁,端起茶碗,皱眉喝了一口,表情如同吃药一般。

“刚才,我看这船的时候,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

“什么?”詹七郎忍住要拍桌子的冲动。

他毕竟是海盗,脾气只能忍在一时,见陈来生依旧慢条斯理,叽叽歪歪,不禁火起。

当海盗的,即便能说几句生意场上的话,也就那几句而已。

说完就是签字画押,和抽刀子,而抽刀子,只有两个结果,不是干掉别人,就是被别人干掉。

“这船都要卖了,你的那些兄弟依然一丝不苟地在清理打扫。”

见詹七郎神情复杂,陈来生微微一笑,朗声道:“兄弟们舍不得卖啊!”

“你这贼你鸟厮!”被戳中了伤心事的詹七郎,勃然大怒,手腕一翻,一柄解骨小刀持在手中,就要踢翻桌子冲上来。

“慢着慢着。”陈来生一见对方不经逗,吓一跳,连忙站起身,后退两步说道:“好好说话。”

“你他娘的,此时才晓得要好好说话!”

詹七郎冲上来,一把攥住陈来生的衣襟,几乎将其提得双脚离地。

“说,这船你到底是买,还是不买?”

跟在陈来生身后的两个跟班,见此情景,吓得夺门而逃,结果被门外候着的海盗拿刀逼了回来。

“价钱好说,松手。”陈来生脖子被已经勒住,脸色顿时涨红起来,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好。”詹七郎将陈来生拖到桌子边,挥手让门口一人进来。

那人进入舱内,收起刀,从屋角的一个箱子里,拿出已经拟好的售卖文书和笔墨砚台,摆好在桌上,扔出一根秃毛笔,然后一口浓痰吐在砚台里,瞪着陈来生。

陈来生理了理衣襟,端正坐好,左手磨墨,右手捏住笔杆,说道:“刚才说的那笔费用,可以不扣除,但是得有一个条件。”

“狗日的!”詹七郎恨恨地骂了一句,扬起手臂。

可是看到陈来生盯着自己的目光,没有丝毫惧色,心头不禁有些迟疑,半晌点头恨声道。

“快说,若是老子发现你是在拖延时间,老子就一刀了结了你!”

拖延时间?

陈来生心中愕然,随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嗤的一声笑出声来,摇摇头,觉得和这帮家伙,还是要赵同里赶猪一一直来直去才好。

“我买了这船之后,还要招募船工和纲首。另外,我也缺少护卫。不如这样。”

“船我买下,雇佣你们操弄这艘船,同时兼做这艘船的护卫。我可以按船工和护卫两份价钱出,怎么样?”

“给你这低贱的商户看家护院?你当爷爷是好相与的?”詹七郎勃然大怒。

“住口!”陈来生啪的一拍桌子,豁的站起,目光骤然犀利,全然没有之前的和煦风度。

詹七郎瞳孔一缩,此人之前嘻嘻哈哈,怎么说到低贱商户反倒和老子瞪起眼来了?难道商户不低贱吗?还是对方的身份另有玄机?

“詹七郎,你们和某做交易,难道没打听过赵记金银铺的背景。你敢称赵国丈为低贱商户,你一个卑贱的海盗,胆子不小哇!”

“赵,什么赵国丈?”詹七郎愕然。

“看来,你们真是惊弓之鸟了,慌于奔命,居然都不踩盘子,就和某做交易。”陈来生也是一阵愕然,随即摇头,叹息坐下。

“去见你们李大当家,告诉他,朱清和张瑄二人已经买通了泉州通判和市舶司的人,不日他们就将封锁海陆通道,你们即便拿了卖船的钱,也逃不出去。”

“眼下的形势,只有我们赵记金银铺才能庇护你们这些人。”

“……你们还有那么多受伤的兄弟,若不及时医治,恐怕也活不了几天……船舱里的血,你真的以为能擦的掉吗?”

詹七郎离开后,陈来生独自走出船楼,四下观瞧。

见外面忙碌的海盗们放下手中的活计,有意无意地散布在甲板和岸边,知道对方是将自己看管起来,摇头苦笑。

那些海盗神情漠然,看似对此次交易无动于衷,可是陈来生还是能感觉到他患得患失的心理。

一个曾经啸聚长江口,两千弟兄、纵横东南沿海的大海盗,居然混到卖船逃命的地步,的确令人唏嘘。

最近一段时间,陈来生几乎天天往广州和泉州的几家造船厂跑。

去年年底,赵显周就传来赵云的话,要他在福建周边订购三艘福船。

陈来生收了半船铜钱后,满以为可以轻松搞定。

结果,下面的活计们跑了一圈后,被告知广州和泉州各大船厂的合约都排到了明年,即便下单定船,也得等到明年才能开工。

一艘船从材料准备到最终完工下水,怎么也得两年的时间。

也就是说按照正常进度,三艘福船的任务,今年是无论如何也完不成的。

陈来生心中着急,四处托关系打听,总算给他打听到一家泉州船厂要处理一艘福船。

那艘船还有两个月就要造好,可是买主在最近一次去南洋贩货时,遇到了台风,船队货物和人员全部葬身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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