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哼唱的声音是hum!-02 你让我的……

自称新任监狱长的男人, 身份来历不明,甚至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入世界之塔。

纵使如此,在场无人敢对他轻举妄动。

位于废弃星球, 监狱的防守不局限于铜墙铁壁,平时别说进大门, 没有通行许可的生物哪怕是陨石也会在数千公里外被击碎。

然而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他似黑影潜行至世界之塔深处,此刻就坐角落等候。

两条长腿相叠, 双手相握轻搭,如同黑白照片一般定格。

“你说你是授命来的,那谁下达的命令。”博士于几步外质问,纤细的手搭在操作桌边。

“无可奉告。”

“这不是以你的身份能搪塞过去的。”

“哦?”

沉重浑厚的嗓音, 仿佛能捏住听者思绪, 使人不敢对其猜忌, 也就博士受怒气驱使,坚持审问到底。

而对于那面罩下的脸庞,端送茶水的汉默斯好奇心已满格。

他特地清了清嗓子上前。

“您请用。”

“谢谢。”

对话意料中的简短, 男人脸转向了他,仿佛以注视表达敬意。

他趁机再一次端详。

面具是金属质地,像甲虫的鞘翅坚硬且锃亮, 覆盖全脸的它原来不是胡乱外露零件。那旋转的涡轮,闪烁的光圈,精雕细琢的连接纹路,皆在恰当位置供以想象。

想象这是一副前卫抽象画, 好比不见星辰与辉月的怪诞夜色,仅存画家幻想的奇美绘卷。

一旦男人开口,抽象画与诡谲感勾肩搭背, 走出了相框。

“各位对我单方面的说辞存疑,无可非议,这份工作需要你们如此。遵从和外界截然不同的戒律。更严格,也更残酷。”

“对他人如此,对自身亦是。望诸位今后继续保持,上岗即是战时状态,杜绝一切风险发生。”

声音替他走进人群,明目张胆说教。

罗比心里啧啧称奇。不似汉默斯观察得细致,他的战将做派令他最在意对方具有威胁性的部位。

大腿靠近胯部的四条绑带,颜色与紧绷的黑裤相融。那绝对藏着武器,便于携带和拿取。

双手都被合金薄料包裹,但行动中右手明显更重。大抵是装甲义肢之类,能按需求变形。

在人和非生物间摇摆不定,罗比最后判定这是个极其罕见的‘再造人’。

就他所知,再造人共有两种诞生渠道,其一是由濒死或肢体严重残缺的人类改造,通常需要经过漫长的接合、调配,最终适应新的身躯。

即使在医疗发展迅猛的今日,也是条件严苛,风险极大,耗时长久的高难度项目,尤其考验改造者的自身素质和心理强度。

无数次超乎想象的危险手术,无数次在剧痛中复健肉|体,如同逐一塞入不称身的器皿,每次的试错都要承受装进拔|出的两回折磨,直到真正契合为止。

至于另外一种,则是早已停止的禁忌实验——由死者复苏成新的个体。

那样的成品将比机器灵活且亲和力高,又比人类听话好掌控,要是操作得当,甚至还能保存死者一部分记忆,使其继续发挥价值。

譬如让学者继续研究,让士兵复生作战,曾经累积的经验与学识续存脑海,免去再教育的时间精力。

可实验到底有没有成功过,罗比只得借用老友那句‘不在所知权限内’。

“罗比·马特。”

副监狱长循声抬眼,一片黑色阴影已然将他笼罩。

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他对面了。

全监狱难得有号人物比自己高大,直面那寒风般的气势,他的好胜心忽地冒尖了。

这会儿,对方友好伸出右臂,他一刹那竟把手掌看成重型武器,头皮发麻,嘴巴发干。

转瞬即逝的战意已不再是竞争欲的使徒,刚刚他是真的觉得不反抗会被死死压制。一如被雄狮咬穿脖颈的野兔,被大象碾压成粉的爬虫。

失神使罗比错失开口机会,只听面具后传出男声,吐字清晰。

“久仰大名,相信今后有您协助,我的工作会进展的更顺利。”

罗比沉默着握手,疑惑陡增。

自男人现身起,在场无人叫过他的头衔。何况监狱一众的表现只会让人以为博士才是手握大权的副监狱长。

怎么这么准就找上他?

“虽然我各方面都与您不同,但都受命于一处,目的一致,此后也同地掌权,互助处事。望合作愉快。”语毕男人收回手,右眼处的齿轮映着他惊讶的脸孔。

罗比:“这么说,你也是——”

“马上回答我的问题,谁给你在这叫嚣闹事的权利。不然我将视你为非法入侵驱逐。还是说,你希望我把你移交最高监察所?”

罗比心中无奈,看向打断自己的博士。

他本想解释两句,却见眼前晃过暗色。

新监狱长旋身大步流星,朝着博士进发,中途又刻意放慢。他施舍给护卫充足的时间,先他一步守住青年。

真是慷慨温柔好上司。罗比暗自调侃道。

毕竟只要这威武战象想,单手就能把小蚂蚁们扬飞了。

“那么,请问又是谁给你的权利在这违规。”

战象散发冷意,口吻更是尖锐。

“只属于技术总区的你,没有文件批准为什么在插手我与罗比阁下的内务?为何没经过申请核查,就擅自下达惩戒指令?”

“越俎代庖,徇私枉法,我原本该让你今天收拾好回家,安享晚年。”

听男人说出三句,罗比连忙垂下脸。

他不厚道的笑了。

这监狱长哪需要出手,一张嘴就是毁天灭地激光炮。

激光炮还在不留余地横扫,逼向面色铁青的博士。

“我话先说在前头,‘旧情’‘脸面’之类绝不在我个人办事的考量范畴。是中央级念在你此前有功,实力出众,也算一代‘始创元老’,尊重你的科研需求让你留下。”

“还请以后,将你的实力发挥在相应领域,免得浪费你宝贵的精力,对么?”

“至于你没收到通知的问题,我用你的话回复。”

四五名护卫扎堆,男人却畅通无阻。他停在博士身侧,手搭上人的右肩。

“这不是以您的身份能要求我解答的。”

迟到的敬语并未带来宽慰,反令博士心下一凛,喉咙如有淤泥堵塞。

——我有权力拒绝你甚至罢免

——如今你只需要知道,那职位今后由我接手

话里话外的含义拆解,清楚给予提示。

那都不是威逼警告,只单纯摊平事实卷轴,白纸黑字阐述。

这混账是有备而来的。

经过一轮深呼吸,青年抿唇,很快恢复那不苟言笑的尊容。他似乎是认降了。

察觉博士放弃追究,男人再跨半步。

他背朝人群抬手,看似散漫地下落,也不知指尖划过了哪处,两行猩红提示在光屏闪烁。

【疼痛记忆体验已终止】

【恢复初始模式已确认】

惩罚连带警示灯消逝,那种难以言喻的清爽,犹如密室闸门抬升几寸。

丝线状的光束涌入缝隙,这幽暗主宰的苦闷世界,终于迎来一位不可思议的访客。

一片光亮的空间,演员踏着永不停歇的舞步,他们的彩妆浓艳,搭配困难堪称反人类的舞姿,使他们愈发像一群木偶乱舞,身影飘忽。

能看得出来,操作的人偶师有些许吃力,难以再用精神维持它们的实体。

那名人偶师即0001趴伏在地,披着安眠外壳闭目养神。

感到剧痛抽离是一瞬间,可痛楚在体内狂欢一天一夜,残留的麻|痹感像草种深埋扎根。现在正是它们肆意疯长,吞噬五感的时候。

拔除‘野草’耗费好长时光,囚犯最先唤醒手掌,施力推着地面。

仿佛鸟类依托翅膀回应春风,上身用肩胛的起伏宣告人的复苏,他吸气时悠悠起身,面带倦意。

这口气欲要呼出,他人瞥向窗外蓦然一顿。

离囚室最远的中线位置,他喜欢称之为‘瞭望角’的地方,那不知何时立着根石柱。

擎天立地,归然不动,俨然一座晶石打磨的地标。

等视觉恢复清明,他瞅着那眨了眨眼,轻声哼笑。

“噢,有客人呀。”

秉承一直以来的待客之道,他走近率先问候。

“日安,先生。今天是不是个好日子呢?”

石柱不亏是石柱,不解风情到了极点,直接无视他的询问,在暗处‘独唱’。

“编号0001,登记名‘约翰’,最初负责归档的经手人给你录入的绰号——‘先知者’。”

身处监控区中心,罗比不禁为牢犯里的新同事捏了把冷汗。

才见面就提到0001最讨厌的内容,这监狱长怕不是又要成为一位博士,被永久性的归为‘臭屁’。

如罗比料想的,0001的微笑霎时失去温度,可不待他再变化,男人又继续道。

“我是由中央组各区联合派遣的新监狱长,和其他人一样,你可称我为长官。今后,我指的是从这一刻开始,将由我全权负责你的评估。”

“评估?”囚犯喃喃重复,但表情不是疑惑。

类似重审考核的环节,是正常社会适用的制度。

刑期内,相关部门根据罪犯的综合表现打分,予以适当减刑,或批准假释机会。

然而谁都知道,进入世界之塔的人绝无这种机会。哪怕罪名最轻的低阶囚,也只有被关到死一条路。

可这阻止不了人们中掀起波澜。

“喂,不是吧……他的意思、他是要给0001减刑?!这不可能、这从来没有先例!”监控组区长忘记控制音量,蚂蚱似得从座位上蹦起。

四周一片哗然,无人在意他失态与否,都各自展示着惊恐交加。

相比同僚,汉默斯·拉比的思绪总是快一步。他正分析着现状。

罗比前脚刚来任职,这新监狱长就紧跟着杀到。

尽管那男人闭口不谈身份和证明,但从他娴熟的操作,老练的作风,不难判断他是总部特殊训练出的支柱,针对性极强。

其中就包含对博士的施压。

联想到每日不断的申请见面信,汉默斯有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猜测。

或许,是哪个大人物,或一群核心高|管终于下定决心要见0001?

但只是评估,他们依然被拒之门外。

“那岂不是辛苦长官您了。为我区区一介罪人占用您的时间。”光屏实时播放囚犯的脸,包括他匪夷所思的平静神色。

他眼前的面具人与他不分伯仲,吐出冷冰冰的答复。

“这是工作,无关私人。”

“那您准备如何评估我呢?”0001又追问。

“很快你就会知道。”

“哎,这么神秘啊。”

“正式开始前禁止向犯人透露任何相关内容而已。”

……

一问一答相当和谐,光屏前的罗比挠挠鼻尖,顿感羞愧。

他还记得,上次跟囚犯见面他一股脑倒出家底,最后没谈几句就崩了。

像0001所说的,他完全跌进‘戏弄’陷阱,任人摆布。

多年同窗,汉默斯也想到一块。而他惊奇得更多,也更具条理。

表面上,那两者的对话随意又普通,可若与往昔比较,堪称一场紧锣密鼓的攻守战。

他尝试代入男人的情景,一遍遍模拟。最后发觉他是完败。

他做不到如此流利又缜密的对谈。

缜密并非措辞态度,而是不显露情绪,观念,偏好,乃至组成一个人的生平经历。

无论是0001,还是那男人,他们都各自戴好面具,抛接着那颗无影无形的球。但从始至终,两人都没能突破彼此的防线。

“原谅我冒昧一问,长官。评估结束后,我能得到什么。”

话谈到这,囚犯的姿态放开不少,松松垮垮,沿边漫步,唯独两眼化作磁极指针,时刻瞄准访客。

舞团跟随着他,人影移动着交错,带来火光摇曳的幻觉。

“您不是第一个来我这的‘喜鹊先生’。”他侧头,接过少女手中红花,随后轻捏对方耳垂,满目怜爱,“大部分时候,他们都会先抛出十分诱人,也很贴心的‘好处’,要么只是慷慨地同我说话解闷。他们都是很优秀,也很有主见的智者。”

“但往往在结束前,他们就出意外了。”

“很奇怪,对么?”

笑意在囚犯脸上一闪而过,似惋惜又似幸灾乐祸。

到岗时间短,罗比望向汉默斯求证,对方点了头,这令他的困惑不减反增。

减刑是痴人说梦,赦免更是天方夜谭,他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好处。

另外,‘意外’是什么?

像想起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罗比以手掩唇,掩藏惊惧之色。

那名第九任副监狱长。

为短短五分钟付出后半生代价的年轻俊才。

那这么说,其实不止第九代出过事故?

一如应景的巧合,舞者里有名男子被人绊倒,摔得四仰八叉,饰演丑角的他满身铃铛狂摇,发出尖锐密集的哀鸣。

“有声音了!”有人惊呼道。

铃声为默剧拉开转变帷幕,乐队与观众出现,牢房这一舞台顿时拥挤不堪,盛满了觥筹交错的贵宾,忙碌穿梭的仆从。

钢琴引出弦乐,提琴手揉旋的指尖淌出明快旋律,那名英俊的大号奏者摇头摆身,一双忧郁蓝眼挑逗贵妇,招来艳羡与嫉妒。

空间在拉长拔高,幻象中的十米看台有人泼洒花瓣,倾倒美酒。

粉白花雨漫天,馥郁香气沉积,男男女女迷醉其中。

人们臣服狂欢的讯号宽衣解带,将自己的门窗大开,迎宾入室。

毫无铺垫的交|欢,理应受廉耻追责,可是那一具具胴体相缠的姿态,一张张面庞晕开的酡红,一切都似打磨好的宝石,展示纯粹的肉|欲,彻底的背德,精致且曼妙。

纵情声色的人海中央,囚犯摊开右手。

他得体,整洁,一如酒宴的执事人,圣典的东道主,拥有邀请特权。

“您会告诉我吗?”他再次眨眼,睫毛似羽扇扑动。

“要不您走近些吧。”

声音像吹奏陶笛,是飘在云端的遐想。

“偷偷的,只告诉我……没关系的,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

“这样,就算我们之间的秘密,是个约定,不违规。”

聆听舞曲,耐心等待,此时的0001赫然是旁观者眼里的红斑寇蛛,织好网,拢着腿,乖乖地等。

他在用那种世上最无辜,最亲切的微笑,吸引猎物亲自来到嘴边,供他吸食享用。

浮华灯火触不到的边缘,饰演猎物的男人依旧没动。

他的沉默在外人看来是个危险征兆,于是当他迈开长腿,博士第一个出声。

“是时候关闭交互了,等他走近就放下阻断层。”

口吻夹杂一种鄙夷,仿佛是对野狗哀怜。

他仍旧瞧不起这半路杀出的监狱长。

也许,他还是故意放任对方单独见0001,只为看人重蹈覆辙。

全场汉默斯与操作仪最近,他却少有地迟疑,紧盯屏幕中的身影。

比夜深邃的黑色,连光也在拒绝容纳。

他相信,这样的人绝不会轻易陷进去。

陷进那片明媚炙热,越是接近,自焚越快的光辉里。

事情正如汉默斯预料,监狱长还是那根‘石柱’,走近几步对他而言不过是换个位继续当‘地标’。

“可以。”男人站定淡淡说道,“不过我给出的不是约定,是交易。”

左前方,肥壮的醉汉们成群欢闹,披着兽皮怪叫。右上角,青涩的少年人口含花苞,他们的手探入彼此衣襟,互相寻觅快乐的秘密禁区。

种种五光十色,脸红心跳的绘卷,男人靠近视若无睹,亦面无表情。

他确实戴着面具看不见脸,但这不妨碍观众根据他的言行想象。

想象面具后是怎样一块密不透风的磐石。

“我会告诉你评估通后的大致等级和相应结果,而你要保证未来将会认真的,专注的,没有隐瞒的一直配合到最后。到评估结束。”

他越过汉默斯认定的安全线,没有停下步伐。

“这里的‘配合’,包含且不限于你的人身安危。换而言之,你要是准备先去死,评估也没有再进行的意义。”他继续补充道。

0001双眼睁大了点。

有句话他觉得说出来会有挑衅嫌疑。

但很不巧,他一向以此为乐。

“所以——您是在叫我要按时进食,准点睡觉么。”他右手搭着前襟,面露动容,“长官?”

“还有减少不必要的精神负重。”男人朝他身后一指,煞有介事道,“你自己清楚,现在要支撑这强度的芯片运作,会对身体造成多大负担。”

“天哪,您真是体贴入微,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您了。”

假惺惺的夸张感动,任谁看了都会不快,可其中并不包括男人。

“同意交易,还是不?”他只这么问。

“用问句回答问句啊,您可真是神秘。”仿佛宣告前一阶段谈话结束,囚犯耸了耸肩,摊手道,“那先请您告诉我吧,亲爱的长官。”

“我洗耳恭听。”他食指点上右耳强调。

他得到的内容经过男人概括,和对方一样简约精悍,充满强韧力量。

“首先是评估等级。总共分三大类,合格,不合格,通过。”

“等级为不合格,没有额外的奖惩机制,你将在这继续服刑。如果是合格,说明还有一部分有待观察,就要根据具体标准细化评分,直到重新分出不合格与通过,至于……”

说话者噤了声。

此前信誓旦旦说会认真的人,正上演着神乎其技的‘开小差’。

偷偷跟着旋律点头打拍,眼珠转悠与舞者互送秋波,每次都在被揪住的边缘收回心,歉意地腼腆一笑。

绝对是故意的。

脑筋慢如罗比,也笃定这又是一次恶意‘整蛊’。

“至于通过,那不会让你的刑期变动。”被整者声音难辨情绪,靠前再走几厘。

他和囚犯之间,终于只剩屏障分割的半步。这交际舞中的最适间距。

“你将由本区服刑转为流放。【B-612】,这是一颗已选定的流放星球,只有我方知道位置和抵达路径,适合人居住,但除了你不会再有其他生物,也全天候封锁进出路线。”

“是你未来的单人牢房。”

‘未来’这枚空想词汇,竟出自那一板一眼的男人。

简直是个不伦不类笑话。

然而等看洋相的博士笑不出来,围观实况的干员更无心取乐,他们和0001身后的幻象人群一样,仿佛遭受巨大冲击,错愕地僵在原地。

会怎样?

汉默斯缓缓起立,双唇翕动。

流放到一颗无人星球,说是适合居住,条件却很可能差到极点。没有动物和过多植物,上一秒是炎炎夏日,下一秒就暴雪肆虐,莫过于原始荒野,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

但是,这依旧算出去了。

摆脱二十四小时严密的监视,远离只允幻象自由的牢房。

汉默斯不敢说0001会想要这契机,但塔里百分之八十的犯人肯定挤破脑袋也想抢到这种‘好事’。

如今,契机唾手可得,那名幸运儿又会怎样?

为不错过答案,汉默斯的视线粘在映像上。

那名青年缄默垂首,一手掩面,仿佛为压抑喜极而泣的冲动。

真的是吗?

几乎是他产生质疑的瞬间,对方开始发颤。

笑声同步颤抖,溢出指缝后却愈发狂妄,一阵阵激荡死寂人群。

到后来青年已不再像笑了,弯腰捧腹,剧烈地抽气喘息,发出不受他控制的咯咯声。他身体里大概有罐弹珠,平时安静封着不动,可此时揭开了盖,顿时落地噼啪响。

这是自然真实的笑,但无欣喜期待可言。

倒不如说,笑得莫名其妙。

汉默斯愣愣的想。

最后一颗珠子落地息声,囚犯弓着背,缓缓抬起头。

就像手指拦不住笑,他脸上的阴影无法遮住眼中铺天盖地,野兽般的杀意。

“糟了!”焦急来袭,汉默斯脑中空白,慌忙摸向关闭键。

他道不明哪让他惊恐万状,只是那须臾间的变故,令他这一旁观者都心惊肉跳。再这样下去,那监狱长会有危险。

岂料这会儿,老天竟学顽皮囚犯开起玩笑。

当0001站直放下手,他露出的脸挂着浅笑,盈盈双眸如水柔。

仿佛刚才令人胆寒的一幕根本不曾发生。

“如果这是一个笑话的话,长官。”他因亢奋睁大眼睛,像是下一秒又要捧腹大笑。

“那真是我构想不出、闻所未闻,有史以来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交易,我接受。”

他手举至耳侧摆了摆,靡丽酒宴消失殆尽,花雨酒池破碎蒸发。终究只剩他一人,困倦惬意地眯眼。

“不过,我其实对流放并不感兴趣。”

没有接话,他默认对方想听而继续。

“反倒是您。”

“您让我有点困惑。”

那尊人形石柱动了动,似乎是种鼓励式的追问。

他顺势倾身,将笑意盎然的脸往前凑。

“我不知道我是该厌恶你像乱调一通的杂酒,还是如实相告,我对这种味道……”分明被屏障隔绝,他却深深吸气,叹息包含醉意,“稍微,有点上瘾呢。明天您还会来看我么?”

如果这是在谁的家门口,这话一定是约会后恋恋不舍的邀约暗示,可惜囚室降下不速之客,抹除最后一点即视感。

递送营养剂的仪器自动锁定囚犯,伸长至他跟前。

见他没有动作,男人终于开口提醒。

“你该履行交易的义务了。”

同样命令式的提醒吃饭,换来青年截然不同的反应。

“遵命,长官。”他托起滴管,飞快地单眨右眼,“我就当这是您怕我饿死,慷慨喂我的了。”

起首是放缓紧贴的一吻,如同阔别后的再见,礼数因热忱出了差错。他含住吞咽数秒,退开却是对外面道谢。

“多谢您款待。”

也不知男人是否满意,背过身抛下一句。

“评估要求我在场的时候,我自会上来。”

“那么,明天再见喽?”青年执着地又问。

能回答他的人仍旧充耳不闻,如阵风降回底层,回到观众目瞪口呆的看台。

罗比·马特的思绪一直停滞‘流放’那节,等他再回神,夜幕已如约而至。

八点整,0001可算回归正常,直挺挺平躺地面。

但与以往有别,今夜入睡前他不知为何在屋里环视一圈,朝某处抬头,微笑着发呆良久。

“晚安,长官。”

他望着空落落的屋顶问候。

时隔七天的睡眠,身体比预想中的沉重。

像受水草围捕,污泥纠缠,巨大的水压令耳内轰隆作响,窒息的死亡与无数升腾而起的泡沫逐渐靠拢。

【Z:请您马上躲避,主人】

隐隐约约的预感经系统开口得证,择明睁开眼,视野仍是一片混沌灰绿。

【Z:请您快躲开】

即使他已感知到水流异样,窒息却投放毒药般的困意。

他就在这深不见底,羊水似的溶液下坠,并在最后一刻看清朝他袭来的生物。

珊瑚蓝的鳞片,流线型的鱼体,近三米的身躯已是掠食者的威慑,可它裸|露着和人一样的胸膛,长发像舞动的海藻散在头颅四周。

有如孩童纯真孺慕的神色,眉宇间却不经意流露出魅惑,流水亦模糊不了它绝丽的容颜。

而它就这样张嘴咬住青年额角的皮肤,像一名凶恶嗜血的狂徒,发疯般地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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