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终究情最苦

自从疆青白在街上见到捏泥人后,就迷上了玩胶泥,每天疆青白最开心的事就是把胶泥捏成各式各样的形状让夔来猜是什么东西。也许是疆青白的手艺确实太差了,又也许是夔确实太笨了,不管夔怎么猜都无法猜出来。

夔道:“可否给点提示。”

疆青白想了想,道:“可以在水里游,又可以在天上飞。”

可以在水里游,又可以在天上飞,除了鱼鹰和飞鱼,还会有什么呢?夔想得头都疼痛起来,喝了一口酒,最后认输道:“不是鱼鹰,又不是飞鱼,请问又是什么呢?”

每当夔猜不出来认输的时候,疆青白就特别地开心。疆青白道:“是鲲鹏啊,大笨蛋!”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夔差点没忍住将口的酒给喷出来,一阵急剧地咳嗽后,指着疆青白掌心的五彩胶泥,道:“鲲鹏,鲲鹏,确实是鲲鹏,我怎么就没想到是鲲鹏呢?真是个大笨蛋啊!”

夔敢说如果自己把疆青白手中的这团胶泥告诉玉京别院的其他人这是鲲鹏的话,一定会纷纷招来鄙视大笨蛋的白眼。夔觉得疆青白现在就在用鄙视的白眼看自己,他没有去看疆青白的眼睛,而是低下头去找酒。

当他看见鱼龙儿愉快地离开重光酒肆后,荆掌柜搬来长凳坐在店外不时开心地与街上的行人招呼时,他突然觉得疆青白手中的那团胶泥就是鲲鹏,谁敢说不是鲲鹏,他一定会把谁揍成猪头才罢休。

日暮西沉,华灯初上,夔的心情突然变得糟糕起来,当他看见腰间挂着盛水竹筒的唐惑慢悠悠地出现在重光酒肆前时,他就有种想把唐惑揍成猪头的冲动。

无论何时,无论何人,荆掌柜总是热情客气的。约摸一个时辰过后,唐惑从店里走了出来,热情的荆掌柜不但客气地将唐惑送出店来,而且把店门紧锁上,还把歇业的招牌挂了出来,肩上背着一个包袱,陪着唐惑离开了。

疆青白道:“夔君,荆掌柜这是要出远门啊!”

夔暗骂了一声该死,重重地放下酒杯对疆青白道:“走,回玉京别院。”

疆青白问道:“不跟过去吗?”

夔道:“荆掌柜出了重光酒肆就不是我的事了,但愿荆掌柜莫要从北门出城。”

疆青白道:“夔君是在担心著雍先生会杀了那个——那个唐惑吗?”

夔狠狠地道:“自己若要找死,谁也阻止不了。”

疆青白道:“魔君不是在北城吗?只要鸩羽不在唐惑身上,应无性命之虞。”

夔道:“唐惑还不至于笨到将鸩羽这般要命的东西带在身上,只是那龙伯一族的小子突然现身元末城,又突然来到重光酒肆,确实让人费解啊!看来在回玉京别院之前还得去南城拷问拷问强圉先生才行。”

疆青白问道:“强圉先生与龙伯一族有关系?”

疆青白马上提醒道:“强圉先生不是去北城了吗?”

夔狠狠地骂了一声该死,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大笑了起来,等他笑够了,才道:“鱼饵已经准备好了,鱼儿也上钩了。有人送死,有人杀人,有人看热闹,就连劝架的人都有了,北城这下又得闹热一番了。”

疆青白好像无法理解夔为什么一会儿莫名恼火,一会儿又莫名开心,道:“荆掌柜是鱼饵,咬钩的鱼儿是唐惑还是那个龙伯一族的人?夔君难道就不担心荆掌柜会出意外吗?”

夔在疆青白耳边低低地嘀咕了几句,然后又开始大笑起来。疆青白娇躯一阵阵地颤抖,她突然也有想踢夔一脚的冲动,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她发现自己很喜欢夔在她耳边说话时呼吸气息吹得耳根痒痒的感觉。

唐鸩在碎冰湖,唐惑自然得从北门出城。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临街的店铺陆续关门休息,只有酒肆茶楼忙得正欢,热闹非凡。

荆掌柜对元末城再熟悉不过了,前面一百五十步就是孙掌柜的酒楼,四盏明亮的灯笼下,原本在门外迎客的伙计因为店里时生意确实太好了都到店里帮手去了,街心中一高一矮两个人拖着两条长长的身影朝荆掌柜走了过来。

走得近了,荆掌柜才看清楚迎面而来的正是说书的余老先生和小雁姑娘,两人背着光,脸藏在阴影里,虽然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从他们走路的姿势和形态不难看他们很开心也很疲倦。

余老先生和小雁姑娘只是静静地站在街心中,他们自然也认出了荆掌柜,奇怪的是他们却没有出声招呼。

唐惑也停了下来,位置站得恰当好处,将荆掌柜挡在自己的身后。

四人沉默僵持着,偶尔有路人经过,就象看傻瓜笨蛋一样的眼神将他们打量一番,然后又满脸讥笑着走开了。确实,元末城虽然也经常有人被杀,遇害之人不是罪魁就是伐罪者,都是在隐蔽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杀人或被杀。如此当街行凶,拦路杀人,不是傻瓜就是笨蛋,惊动了四城守门人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全部被斩杀,挂城墙上枭首示众。

酒楼临街窗口探出一个脑袋来,大声地招呼道:“掌柜就是要出远门吗?”

荆掌柜觉得话声耳熟,寻声望去,只见鱼龙儿双臂支在窗台上,左手掌心中捧着一把瓜子,右手拿起一颗瓜子丢进嘴里正吃得津津有味。

荆掌柜正在犹豫是否要回答的时候,鱼龙儿张嘴吐出瓜子壳,道:“唐老爷子若要出城,还是从南门出城的好,北城近些时日死人太多,不干净。”

唐惑连看都没看鱼龙儿一眼。

鱼龙儿继续道:“鱼与雁,两浮沉,鱼沉雁渺总关心。琴与曲,两调和,琴断曲寡叹蹉跎。”

鱼龙儿忽地努舌连吐,因为顾着说话没注意吃了颗霉瓜子,待鱼龙儿将嘴里的苦味吐干净后,突然脸色一沉,抬眼望着沉沉的夜空,冷冷地道:“如果不相信我,我这就滚回去,如果相信我,就莫让恶心的苍蝇来烦我。”

当鱼龙儿再朝街心望去时,余老先生和小雁姑娘已然不见了。

唐惑朝鱼龙儿拱手道:“小侯爷果然气派非凡。小侯爷若想要回琴与曲可去北陵城醉光阴。”

鱼龙儿亦拱手道:“多谢唐老爷子。”鱼龙儿说完就把身子缩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又探出头来道:“北城著雍,温酒杀人,南城强圉,贪杯离岗。”却发现楼下街中已是空无一人。

北城城楼上,南城强圉和北城著雍正在玩猜酒猜茶的游戏,微生炽与微生尘面对面趴在地上下棋,韩若樗就蹲在旁边看,时不时还纠正一下错着,惹得下棋人白眼鄙视,谈无期依着韩若樗似乎睡着了,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开心事,不时地笑出声来。

城门洞开,守卫背着刀剑,提着长枪,威风凛凛地在瓮城内回来巡逻。唐惑和荆掌柜穿过空荡寂静的瓮城,来到城门前,城门的守卫只是目光冷冷地将他们打量了一番,一个字都没说就放他们出城去了。

微生炽和微生尘终于忍受不了多嘴多舌又兼动手动脚的韩若樗,同时鄙视地看了韩若樗一眼,拍手站起身来,不玩棋了。韩若樗亦微笑着扶着谈无期站起身来走开了。微生炽和微生尘见韩若樗走开了,又兴奋地趴了下去继续玩棋。

韩若樗望向城外,月明星稀中隐隐约约能看见两个人不急不徐地朝北而行。南城强圉和北城著雍也起身走了过来。韩若樗道:“鱼龙儿的目标不是荆掌柜,望舒,你猜错了。”

谈无期感叹道:“莫笑红尘莫羡仙,红尘苦,仙亦苦,终究情最苦。”

北城著雍道:“北城易出,神关难入,他们不应该往北,应该往南。”

韩若樗道:“唐鸩在碎冰湖,他们自然往北去,朱襄又要当回坏人了。”

南城强圉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走开了,当他走到微生炽和微生尘下棋的地方,十分恼怒地抬脚把棋子搅乱了,没好声气地呵斥道:“滚!”吓得微生炽真的打了个滚,才慌慌张张地抱着剑连衣服上的灰尘都来不及拍一拍,就随强圉先生去南城了。

谈无期道:“强圉先生的心乱了。”

韩若樗道:“终究情最苦啊!”

山林重重,夜风徐徐,月色绰绰,一条矫健的黑影在林间如夜鹰般穿行,不时有林鸟被惊飞,桀桀地如厉鬼般嘶叫,听在耳里,甚是瘆人。

那条黑影在一处树林稀疏稍略空旷的地方停了下来,四下张望了一下,似是在分辨方向,一阵得意的冷笑后仰天长啸,啸声中夜鸟群飞惊鸣。月光洒照在脸上,赫然正是提挺男。

提挺男不在离江陵园的军营中歇息,深更半夜地跑到鹊山里来干什么?

难道藏在暗处的都是夜猫子?

提挺男绝对不是猫,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双眼闪着绿光,象是饿狼,也象是立身扑食的毒蛇。

远远地似乎传来阵阵落水的轰鸣声,提挺男就飞身窜入一棵密如华盖的树枝中,隐匿了下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离目的地不远了,他必须养足精神,好应付接下来的事情。

不管黑夜有多么漫长,总有旭日东升时。

谈无期醒来时,就看见韩若樗静静地站在窗前,遥望着南方的天空,透过窗口能看见夔挺身站在屋顶,亦一动不动地望着南方的天空。谈无期记得自己入睡前,韩若樗就站在那里,很显然韩若樗一夜未睡,屋顶上的夔也一定整夜未眠。

直到谈无期来到身旁轻轻地挽住自己的手臂时,韩若樗似乎才发觉天已大亮了,他低首嗅了嗅谈无期秀发上如薄荷般的清香,道:“望舒,你醒了。”

谈无期轻嗯了一声,望着屋顶上的夔,问道:“昨夜发生什么事了?”

韩若樗道:“桂先生要来元末城了。”

谈无期陡地一惊,不觉将韩若樗的手臂抱得更紧了,虽然她很希望桂奇峰能来元末城,但她潜意识里觉得桂奇峰突然来元末城,说明鹊山一定出了大事。当年韩若樗进入鹊山山门后,桂奇峰就誓言要守到许世南派再开山门之日,现在期限未到,如果不是发生了大事,桂奇峰绝不会违背誓言离开鹊山的。

谈无期问道:“鹊山出大事了?”

韩若樗淡笑道:“可不能胡思乱想,鹊山有桂先生,有招瑶君,还有袁千山那小子,怎么可能有会出事呢?也许是桂先生想念望舒了,也许是招瑶君又想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要来显摆显摆呢?”

谈无期知道韩若樗是在故意让自己安心才说得这般轻描淡写,能让韩若樗和夔彻夜关注的,怎么可能不是大事。

韩若樗道:“我们这就去南城,强圉先生这段时日心情不佳,若是起了冲突就真是要出大事了。”

谈无期微微颔首,眼角的余光发现屋顶上的夔不见了。出得屋来,来到前院,也没有见到夔和疆青白,只见到隗子归在洒水扫地。谈无期问道:“隗公子,可有见到夔先生?”

隗子归摇头道:“未曾见到,莫不是喝多了醉在阴暗角落里了。”

韩若樗道:“罗浮道士谁同流,草衣木食轻诸侯,世间甲子管不得,壶里乾坤只自由。”

隗子归道:“醉后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也只有夔先生才能真正体会其中意味了。”

韩若樗道:“劳烦公子去一趟东城,今日玉京别院有贵客临门。”

隗子归放下手中的物什出院去了。

韩若樗亦朝院外走去,边走边对谈无期道:“别城先生最拿手的还是烹鱼,可惜没有鱼,望舒啊,在乌林玄黓鱼馆时的精致糕点也是出自别城先生之手吗?最近别城先生回玉京别院是越来越少了,没有美食相佐,感觉酒也越喝越没有味了。得赶紧找个人去替别城先生守城门,让他回来玉京别院专心当大厨。他如果不愿意,就把玉京别院的门匾换了,换成玄黓鱼馆,你当大掌柜,谈大掌柜,疆丫头当二掌柜,把小烬子,小炽子,小尘子他们都喊回来当伙计,小路乖巧伶俐,跑堂应该没有问题。夔够气力,又跑得快,就让他去河里抓鱼。”

谈无期很少见到韩若樗如此这般唠叨,但她相信韩若樗绝不是心里慌乱故意通过说话来放松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喜欢韩若樗这样对自己说话,家长里短总比刀光剑影更让人心安。

谈无期浅笑问道:“所有的人都安排了,为什么没有韩君呢?”

韩若樗道:“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给漏了呢?都开店做生意了,碗碟杯壶自然就用得多了,别的事我做不了,洗碗刷碟还是做得来的。”

谈无期道:“无期猜想,韩君的安排会落空。”

韩若樗道:“为什么?”

谈无期道:“玉京别院更换门庭为鱼馆不是什么难事,让别城先生当大厨那也是再适合不过了,小烬子他们当伙计,小路跑堂也十分合适,夔去抓鱼虽然大才小用了,比无期和疆丫头去抓鱼好。只是——韩君有没有想过,鱼馆开张营业了,别说元末城,整个武道,乃至其他化外之地,谁敢进店就食?没有客人,哪来的碗碟杯壶让韩君洗刷?”

韩若樗摇头道:“望舒,你说得太武断了。元末城开玄黓鱼馆,怎么可能会没有客人呢?”韩若樗伸掌掰着手指数道:“先就说元末城吧,东城——东城守门人还没找好,不管是谁先得算一个不是吗?南城强圉,西城柔兆,北城著雍,四个了,一小桌了吧?再说远点的,离火城有栢皇子腾,葛书房,栢皇震,葛沉舟。还有金家,这么有钱的主,路途虽然远点,看在小顾和金雠之的颜面上那也是一定会来的。再有北陵城的徐大老板,我们光顾过他的醉光阴,他怎么也得来光顾光顾我们的鱼馆吧?”

韩若樗把谈无期的手拿了过来,继续掰着指头数道:“古禹城有姜无怀,诸葛隐龙,等微生熵回来后,姜殊群父子自然也会不辞千里而来。神坎城有宇文擒虎,麒麟竭,朱夫人——朱夫人极少离开碎冰湖,就暂且不算在内好了。赫胥无夷是我把他排在刀榜之首的,这份情他一定是要还的。再有就是天泽城了,陆寒武隐退后,好像就只有尊卢中堂了。”

谈无期扬了扬手,道:“不知韩君还想到有谁呢?”

韩若樗略微沉思了一会,笑道:“当然还有了,西山大祭酒,少司马。望舒,你说小巫青衫算西山呢?还是算东神山呢?”

谈无期道:“不管是西山还是东神山,也只有一个小巫青衫。”

韩若樗道:“不管怎么算,确实只有一个小巫青衫。九韶先生算一个吧?”

谈无期点头道:“算一个。”

韩若樗有些担忧地道:“不知唐六公子和八佾公子会不会来呢?”

谈无期肯定地道:“不管来不来,算两个。”

韩若樗想了想,道:“差点把囚老鬼给搞忘记了,算他一个。”

谈无期道:“算囚老鬼一个。”

韩若樗想了很久,也许确实再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人了,于是道:“暂时就这么多吧。”

谈无期道:“如此算来确实不少,只是——不知韩君可还有其他别的要求呢?”

韩若樗不解地问道:“什么别的要求?”

谈无期道:“韩君是打算让这些人一天一人轮着来呢?还是一月一人轮着来呢?”

韩若樗忽地笑道:“客人就这么多,怎么要求就得看你谈大掌柜和疆二掌柜的了,这可不是我这个洗碗刷碟的人该想的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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