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最后的警告

如果眼前的少年不是霍林洞天的八佾公子,那么只能是那个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天外仙人纬玄长生!因为除了八佾公子之外,仅只有纬玄仙人会镜虚幻影神通。隗赤狄不敢相信,亦不敢怀疑。

乞讫马儿道:“本是自救人,何须求人救!三日后,元末城,祭清觞,铿九韶,极六律,舞八佾,魔王祭血胤。隗先生,隗楼主能否如愿迎归西山罗裳,请拭目以待。”

隗赤狄躬身稽首,道:“多谢先生成全。”

乞讫马儿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忽地啊叫一声,连连道:“坏了,坏了,一时兴起误了去清水河洗面涤衫的事了。”

隗赤狄微微一皱眉,道:“元末城并无清水河。”

乞讫马儿道:“我知道,清水河在稷原呢,老远了,我得赶紧,不然赶不上元末城的好戏了。不知隗先生可有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快马良驹呢?”

隗赤狄道:“抱歉!稷原在数千里之外,先生确定是要去稷原的清水河?”

乞讫马儿道:“是混蛋夔要我去的。”他指了指自己的面门,又指了指衣衫上的污秽,无可奈何地苦笑道:“这——就是混蛋夔踢的,他就没安好心,叫我跑那么远去洗面涤衫,分明就是不想我看到魔王祭血胤的大戏。”

让武道谈虎色变的小次魔,竟然被其左一声混蛋,右一声混蛋地叫着,其只是被踢了几脚,没有被砍得遍体鳞伤,看来其真不是普通之人啊。

乞讫马儿朝身后的黑暗中退去,道:“不要去玉京别院找青衫,去了也见不着青衫的!小心别让混蛋夔踢你的脸!”话声落,黑暗如平静的湖面被清风吹动,波光粼粼,涟漪叠叠,待清风过后,湖面平静时,乞讫马儿已然不见了。

隗赤狄清楚记得巫非凡曾经对他说起过,能称呼巫非凡为青衫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巫非凡最敬的魔君,一个是巫非凡最爱的罗裳隗空觯。

隗子归望着暗影,狠狠地道:“只是骗人耳目的障眼法而已,为什么要拦着我?是怕尺寸双刀在我手中失了西山西荒的颜面吗?”

隗赤狄苦笑一声,道:“我们回去吧。”

隗子归在前,隗赤狄紧跟在后。隗子归没有回住宿处,而是来到了玉京别院前。夔如门神般站在那里,脚旁居然放着一坛好酒,见隗子归和隗赤狄乘着夜色而来,夔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道:“二位是吃饱了没事干到处溜达呢?还是鼻子长闻到了我这坛酒香呢?长夜漫漫,我正愁无人作陪,没曾想二位这就来了。”

隗赤狄道:“东郁垒西神荼,为何今晚只见夔先生而不见小巫青衫呢?”

夔长长地叹息一声,道:“一言难尽啊!我因踢了小乞丐一脚,被韩夫人罚守门。小巫青衫因不愿陪小乞丐下棋,被罚面壁思过了。”

隗赤狄指着自己的面门,道:“不会是踢这儿了吧?”

夔亦指着自己的面门,道:“正是这儿。”

隗赤狄道:“打人不打脸,夔先生太莽撞了。”

夔有些讶异地咦了一声,道:“隗先生,你怎么知道的?小乞丐也这么说,难道你们见过面了?”

隗赤狄道:“你猜呢?”

夔道:“我猜小乞丐这会正赶去清水河凉快去了。”

隗赤狄道:“元末城有清水河吗?”

夔摇头,道:“没有啊,在数千里之外的稷原呢!”

隗赤狄哦地一声,道:“跑上数千里就为了洗把脸?脸是洗干净了,腿却要跑断了。”

夔哈哈大笑,道:“他让我被罚守门,我就让他跑断腿。”

隗赤狄亦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隗子归面无表情地斜视了夔一眼,亦不言语,径直朝院内而去。夔将脚旁的酒坛挑起,直朝隗子归飞过去。隗子归手臂一挥,将飞过来的酒坛送了回去,脚步没有半点停顿。夔抬腿将酒坛稳稳地挑在脚尖,横在门前,堪堪挡住了隗子归的去路。

隗子归反手握紧了后腰间的尺寸双刀,冷冷地望着夔。

“隗楼主若为喝酒而来,夔自然欢迎。若要进玉京别院,很抱歉,此路不通。”

隗子归道:“那只好得罪了。”话出口,双刀闪烁着寒光斩向夔那横挡在门前的长腿。

夔没有动,腿仍稳稳地横在门前,双刀并没有斩在腿上,而是被一柄形如花瓣的短刀格挡住了。隗子归认得那短刀,正是夔所背的六百岁。静室前,正是六百岁挡住了隗子归所有的攻击,亦未能越雷池半步。

隗子归身形一旋,手中双刀不斩夔拦在门前的腿,而是一刀刺夔小腹,一刀割夔颈脉。冷如寒冰的刀锋,匪夷所思的刀招,快如闪电的刀势,纵使六百岁神奇灵通,亦不可能同时挡下上下两刀。

隗赤狄忽地叹息摇头。

刀锋已刺到衣衫,刀锋已贴近肌肤,却不见六百岁飞来格挡这致命的刀锋。隗子归似乎犹豫了,手中的刀没有刺下去,也没有割下去,而忽地抽刀旋身斩向身后,身后什么都没有,只有夜色朦胧的长街。

隗赤狄看得真切,就在隗子归双刀攻向夔的小腹和颈脉时,六百岁似破虚空而出,在隗子归的后脑上连敲了三下,隗子归回身挥刀斩落时,六百岁又似隐入了虚空之中。

夔腿一抖,酒坛飞落到手中,再朝前踢去,堪堪踢在隗子归的屁股上,差点没将隗子归踹个嘴啃泥。隗子归朝前踉跄两步,手中双刀在地上一插一挑,如鱼跃龙门般在空中一翻身,双刀一错,刀锋如匹练般绞向夔。电光火石间,仍不见六百岁飞过来相格挡,夔亦没有闪避,只是举腿过肩,朝隗子归劈踢下来。刀斩在小腿上,铮地一声响,隗子归看得真切,六百岁竟然藏在夔的腿脖子处,刀似是斩在小腿上,却不偏不倚地斩在六百岁上。隗子归忽觉眼前一黑,鼻子一酸,整个身形如断线的纸鸢般远远地飞了出去。

夔望着隗赤狄,道:“少司马就这么眼看着?不帮帮手吗?”

隗赤狄摆手道:“任性和胡闹只是孩子的天性。吃够了苦头,也就安分不胡闹了。”

夔将手中的酒坛抛给隗赤狄,道:“你真应该让他陪小乞丐去清水河凉快凉快的。”

隗赤狄接过酒坛,喝了一口,道:“夔先生若是让隗赤狄去清水河凉快的话,隗赤狄这就去。”

夔道:“尺寸六合,生死与共。可惜他心思太深,戾气太重,如当年少司马能悟透生死,却看不破生死啊!可惜了,可惜了!”

隗赤狄又喝了一口酒,再将酒坛抛给夔,道:“若夔先生愿意——”

夔没等隗赤狄说完,果决地道:“不愿意。”

隗赤狄怔了怔,问道:“为什么?”

夔道:“打别人家的孩子确实不心疼,但我还是怕小巫青衫到时找我拼命。”

夔喝了一口酒,朝长街深处看了一眼,道:“不应该啊?没用多大力啊?怎么感觉真去清水河凉快去了呢?少司马,麻烦你去寻寻吧。”

隗赤狄苦笑着离开了。

在街道的转角处,隗赤狄见隗子归抱着头蹲在阴影中。隗赤狄在隗子归面前站定,沉声责备道:“我再最后一次提醒过你,可你根本就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

隗子归低着头,问道:“你为什么不出手?”

隗赤狄道:“你真以为我出手就能胜小次魔吗?就算是你我他三人联手,也绝无胜算。”

隗子归抬起头来,表情倔强,眼中似有流光地闪动,面门上赫然一个清晰的鞋印。隗赤狄心中又气又怜,伸手拉起隗子归,语重声长地道:“何罪谪尘沙,年年北望家。重封岭头信,回首海边花。”正是当日韩若樗所言,末了那句“怎忍心大祭酒空觯对清觞”尤在耳边回响,惹得伤感绵绵,伤泪涟涟。

隗赤狄用衣袖将隗子归脸上的污秽擦拭干净,道:“三日后,不管结果如何,我们一起回西山可好?”

隗子归犹豫了好久,才嗯了一声,然后道:“我想去看大娘。”

隗赤狄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寂若死灰的黑暗。

让人感到窒息的静寂中,突然传来一阵阵悉悉窣窣的脚步声,由远转近,又渐行渐远。行走在黑暗中的人,没有灯光的指引,能否找到回去的路?

只要内心足够强大,总有走出黑暗的那一天,路在脚下,迎着光明,总有到达目的的那一刻!

黑暗中,脚步忽地停了下来。

良久。黑暗中响起一个平静得没有丝毫惊异和惊喜的声音:“是你!”

另有一个声音响起,亦是平静得没有丝毫惊异和惊喜:“是我!”

“你不应该在这儿的。你应该在——”那人似乎又想不起来了,沉吟了半晌,只好问道:“你在等什么?”

“等船!”

“什么船?船又要开往哪里?”

“血船,开往魔王台的血船。”

“哦!你要去魔王台?”

“是你要去魔王台。”

“我为什么要去魔王台?”

“你为什么不去魔王台呢?那你又要去哪里?”

那人沉默了一会,道:“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但一定不是会魔王台。”

“你如果不去魔王台,你就会神形俱灭的。”

“神形俱灭?神形俱灭——”那人喃喃而语,忽地又问道:“我不是死了吗?被人用剑刺心而死了吗?我是谁?我怎么在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你确实被人用剑刺心而死,只是身体死亡了,但你的神魂困在黑暗迷道之中,只有血船能带你离开这里,只有去到魔王台,你才能找回真正的身体而复活。”

“你是谁?你怎么会对我如此了解呢?”

“我是你的影子,也是你的奴仆,我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你。我已经等了六百年了,终于等到你了,请跟我一起回魔王台吧。”

“我还不能回去。”

“为什么?”

“我的心没有了,我的眼睛没有了,我的身体腐朽了,回不去了。”

“你的心给了谁?”

“我的心给了谁?我不知道我把心给了谁,我一直在寻找。”

“我知道,你把心给了太阴。”

“太阴是谁?”

“一块集天地精华而生的灵胎玄石。”

“笑话,我怎么会把心给一块石头呢?真是天大的笑话!”

“这块石头有个漂亮的名字,叫谈无期!”

“谈笑还无期,我好像记起来了。”

“你的眼睛又给了谁?”

“一个活了六百年却只有六岁的孩童。”

“六岁夭折之命!可怜的孩子。”

“确实是个可怜的孩子。”那人似乎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地道:“不对啊!七魄七精血,双眼敛其二,可还有五精血去了哪儿呢?”

“你是不是给了藏罪人和背棺人呢?”

“不是他们,他们根本不需要。”

“那你的身体呢?”

“黄土埋白骨,自然埋在黄土中。”

“不在背棺人看守的棺椁中吗?”

“你真想知道可以去找背棺人开棺看个清楚。”

“我一定会找背棺人开棺看个清楚的。”

“三日后,元末城,舞八佾,你可得赶紧了,错过了,这再也没有机会了。”

“多谢提醒,但请放心,我绝不会错过的。敢问八佾公子何在?”

“八佾公子?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儿呢?你在找八佾公子吗?”

“是的。”

“如果遇见他,我会告诉他,你在找他。”

“多谢!”

“不必客气,君子当成人之美!”旋即那人又自言自语道:“君子当成人之美。我是君子吗?”

“你是真君子。”

“我是君子,那你也是君子吗?”

“我是小人。”

“敢说自己是小人的绝不是伪君子。”

“只是真小人而已。”

“真君子与真小人,有趣,特别有趣。”

“不知真君子能否成全真小人之夙愿呢?”

“既是夙愿,应该成全。”

“把你的本元神魂给我,让我能乘坐血船回去魔王台。”

“我把本元神魂给了你,是不是我就不用去魔王台了?是不是我就能离开黑暗迷道了?”

“是的,只要把你的本元神魂给我,你就自由了。”

自由,此时不再是一种活着的姿态,而是一个让人神往的地方。

那人很爽快地道:“你喜欢,就送给你吧。”

黑暗又陷入死寂,不再有人说话,也没有了脚步声,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寂若死灰的黑暗。

摆放着五具石棺的石洞中,一个被虚无缥缈的雾气包裹着的身影默默地注视着石洞壁画中那个赤身裸体悬挂在高耸桅杆的男人,冷冷地笑了几声,那声音象是从地狱最深处传出来一般,得意声中尽是死亡的气息。

那团雾气移动到另一幅壁画前,壁画中一位英俊少年被众人簇拥着走向高台,高台上燃烧着熊熊火堆,火堆周围有人戴着面具在舞蹈,有人披着羽衣在祭酒,有人埋首在专注地抚着琴,有人穿着麻耳草鞋似在跳舞,又似在放歌。

石棺前的长明灯闪动着青色的火焰,将整个石洞映照得更加诡异可怖。隐约间似乎传过来有一阵没一阵的敲门声,仔细倾听,才发觉那诡异的敲击声竟然是从石棺中传出来的。难道是石棺中的死尸复活了?还是石棺中的根本就是活人。

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从雾气中传出来:“三日后,元末城,祭清觞,铿九韶,极六律,舞八佾。魔王祭血胤!”话语声中,那有一阵没一阵的敲击声倏地停了下来,仿佛有人在不停地冷笑。

谈无期再次从那个恐怖的噩梦中惊醒过来,她知道那个与韩君一般长相赤身裸体的男人绝不是韩君,韩君既然把心给了她,就绝不会如此恶狠地讨要回去。如果把心还给韩君,能换韩君从鹊山回来,她也绝不会有半点犹豫和不舍。

谈无期朝灯光处望去,只见铁衣十袭盘坐在棺椁前,身旁摆放着一付黑色铠甲,天珠怀抱着造化剑依偎在铁衣十袭的怀中睡着了。铁衣十袭一直凝视着棺椁的目光缓缓地移向谈无期,在四目相视的一瞬间,谈无期敏锐地感觉到铁衣十袭的坚毅和忠诚。

铁衣十袭低声道:“谈小姐是作噩梦了吧?”

谈无期轻轻地拭去额前的冷汗,道:“梦见韩君了。”

铁衣十袭道:“谈小姐多虑了,韩先生一定会回来的。”

谈无期道:“我相信韩君一定会平安归来,只是乞讫马儿摆的棋和说的话颇让人费解。”

铁衣十袭道:“请谈小姐详说。”

谈无期衣袖在面前轻轻一拂,地上就出现一付棋盘,九颗棋子赫然与当时乞讫马儿摆放的一模一样。铁衣十袭端详了半响,摇头道:“这是死局,谁先手谁输。”

谈无期摇头道:“其实并不是死局。”

铁衣十袭道:“为什么?”

谈无期道:“因为云裳姐姐,因为另外半个云裳姐姐。”

铁衣十袭道:“九个半?也就是说主人一半是己方,一半是对方,这种棋子根本就不存在。”他屈指一弹,那个黑色“风”字棋陡地从棋局中飞出,落在棋盘外,此时再仔细一看,赫然惊出一身冷汗来。

不管己方是先手还是后手,其结果都是输!

谈无期表情凝重地道:“这才是我真正担心的。”

铁衣十袭道:“我相信主人绝对不会弃韩先生而不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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