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微光·16

“救,救命啊……”

“救命啊!!”

虽然和高层撕破了脸,但被早苗枝劫走的人不能放着不管,夏油杰随便叫出一只嗅觉敏锐的咒灵,随着早苗枝离开的气味来到一栋荒废,没有建完的烂尾楼里。

急促的跑步声在空旷幽暗的水泥建筑中格外清晰。

夏油杰坐着鬼蝠鲼飞上高楼,等待他的却不是准备反击的早苗枝,而是狼狈的跌坐在地,左手不知所踪,靠仅剩的右小臂不断后退,泪水鼻涕打花了妆的可怜女人。

他让咒灵快速的绕了一圈这层,没有发现被早苗枝带走的妇人。

月光照亮了早苗枝凸起的双眼,血丝中布满惊恐与害怕,面前的水泥柱下似乎有阴影在不断的破裂翻滚,仿佛亮起镰刀的死神,在向她一步步逼近。

早苗枝突然尖叫起来,无防备的女高音差点刺穿夏油杰的耳膜,她哭喊着,无助地抓起一把地上的尘土就向前掷去,尘土轻飘飘的,除了制造些空气的浑浊外,没有丝毫威吓力。

“你!你不要过来!”

“你这个死神!”

“你这个怪物!”

“快滚啊!!”

“真过分哪。”晃动的边缘逐渐形成成一个高挑的人形,她仿佛幽灵一般飘了出来,“死神我不否认,但怪物,难道不应该是你才对吗?”

空洞,无形,没有波澜。

仿佛不存在般。

被早苗枝称为死神的少女头顶一顶不合尺寸的圆筒长帽,身后披风拖地,她是黑色的化身,替夜空遮掩罪恶,让危机沉睡在萌芽之前。

她感受到夏油杰的位置,并准确的望了过去。

“呀,晚上好啊,夏油君。”

半合的眼,却并未给人一种困倦的感觉,好像她本该如此。瞳孔是很特别的银灰色,宛如灯光下永远存在正反两面的硬币,中性的声音如歌剧般缓缓咏唱,没有想象中轻巧优美,而是空远的仿佛来自时光与空间之外。

“别担心,那位妇人,我让她在一楼睡着了,现在很安全。”

“想来,过一会儿就会清醒,让后把这当成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夏油杰从鬼蝠鲼身上悄然落下,石块滚了滚,脚步声微不可查。

“你……”认识我?

少女仿佛有读心术般:“我只是在刚才知道了你。”就在刚才,他们见面的一瞬。

在旁的早苗枝看见夏油杰的瞬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原本灰暗的脸迸发出惊人的生气。

她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手脚并用向夏油杰爬去。

“救,救我!”

在死亡的威胁下,她早就忘记了在十分钟前,她还计划要杀死这个发现她恶行的少年。

夏油杰后退一步,没有让早苗枝碰到自己:“你知道这是什么?”他看向那位后来出现的第三者。

话中的“这”指的自然是早苗枝。

通过自身努力突破□□极限的人夏油杰见过不少,比如拿天生咒力来换取身体硬度的天与咒缚,或者一些拥有特异能力的异能者,但像早苗枝这样的,他还第一次见。

是人,又不像人。

“你可以把她当成一种逼近人类的危机。”少女死神这么回答,“任由她继续发展下去或许会出现一些不可逆转的危害。”

进而造成人类的灭亡。

“那你哪?”

从早苗枝伤口流出的血汇成一条小河,夏油杰用眼观察面前无法感知却真实存在的人。

“有本事把早苗枝伤成这样的你又是什么?”

“我吗?”少女停顿了一下,好像是在思考,“我没有本体,但我的确存在这里,你可以把我当成世界意志的一种展现形式,或者安全阀一样的存在。”

“当周围出现异变时,我就会自动式的出现。”

死神指尖跃动着钢丝,如飞舞的琴弦,代替向罪人挥下的镰刀。

“你要救她吗?”

她随口那么一问。

“不,她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夏油杰随口那么一答。

左右间便决定了早苗枝的生死。

“等…等等!”

早苗枝呆愣一下,然后迅速反应过来,没有什么比抓住浮木后却发现那是块会带着自己下落的沉木更绝望的事。

“你不能就这么放弃我!”

曾经忍不了受一点伤的手再次朝着夏油杰努力伸去,她哀嚎道,想要唤醒少年的同情心。

“你救救我吧!我求你了!”

“我不会再干之前的事了,我发誓!”

“我去向那些人道歉好不好,所以拜托了,求求你救救我吧……”

然无论早苗枝如何发誓求饶,夏油杰都岿然不动。

早苗枝疯了。

“你为什么不救我!”

“你们咒术师不都以保护普通人为己任吗?!”

她质问着,指甲死死扣住地面,然后断裂,毫无防备的软肉破碎流血,仿佛那些被她残害的女人临死前留下的泪。

她不想死!

她还想活。

夏油杰低下头,眼中只剩一块蠕动的死肉,他带着微乎其微的怜悯,缓缓开口。

“我虽然不知道你从谁哪里听来咒术师和咒灵的事情,不过,作为让你保密的交换,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件事——咒术师一般只救被咒灵伤害的人。”

“而像你这样的,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早苗枝猛地抬起头,诅咒与怨恨随着她临死前激动的情绪再次翻涌,她挣扎着,企图完成自己最后的反扑,眼睛却不小心和夏油杰对视上。

瞬间,她好像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原来……是一样的啊。

他们是一样的。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早苗枝突然不再畏惧死亡,放肆的笑声敲打着水泥墙和她的心壁,刚才才升起的愤懑转成看好戏时的戏谑,围绕在她身边的诅咒重新安静下来。

她盯着夏油杰的脸,被血染红的唇一张一合,用最清晰的话语吐出最可悲的遗言。

“我错了。”

“是我找错了人,你竟然也是个怪物。”

“等我死了,下一个就是你了。”

“那个死神一定会追你到天涯海角的!”

“我先去地狱等你。”

带着银链的皓腕最终无力落下,被绞断的头颅滚了一圈,充满罪恶的血和地上肮脏的尘灰一起,成了早苗枝最后的遗妆。

女人眼中微弱的烛火彻底熄灭了。

目睹完早苗枝的最后,“死神”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和他称为一样的存在,食蜜者。”

“食蜜者?”

“吸食生命的人,难道不是个很适合她的名字吗?”

真正的早苗枝或许早已不在了,留下来的只是一只有着早苗枝□□和灵魂的蜜蜂。

被精心挑选的花朵永远是最灿烂的,没有枯瓣,没有虫蛀,枝叶挺立,而这些花朵产生的花蜜对蜜蜂来说,如毒|品般吸引着她。

“有些东西一旦开了头,就很难再变回原样了。”早苗枝不幸成为了其中一只掀起风暴的蝴蝶,她试图拍动身体,却率先被人割断了翅膀,少女转过身,在弥留之际对夏油杰最后说道,“我要走了,危机解除,我这个存在也该暂时离开了。”

“等等!”

夏油杰忙不迭的叫住了她。

“嗯?”

少女停住脚步。

夏油杰愣住了,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早苗枝临死前说他和她是一样的东西,所以……

“你知道我是什么,对吗?”

他抬起头,眼睛盯着少女的轮廓。

不是咒术师,而是以另一种形式。

“夏油君。”准备离去的少女转过身来,“这个问题的话,我在刚见你的时候就回答了。”

我知道,但是没关系。

“那么。”夏油君深吸口气,按耐住惶惶不安的灵魂,“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你口中‘世界的危机’吗?”

他在寻求一个答案。

而眼前的人或许能给。

“夏油君。”

少女沿着夏油杰的肩膀,目光眺向远处五光十色的大楼,放在百年前不会有人轻易出门的时间,如今已经变成了不眠的欢愉夜。

“人类从来没有规定的路线,没有笔直的成长,没有无暇的结果,没有按部就班的生存,一切本来就是合理又不合理的,你难道能用黑白来定义所有事情吗,难道杀死所有人,困扰你们咒术师上千年的咒灵就会消失吗。”

“世界是错误的,生来如此,所以才会出现你这样的存在,所以才会出现我这样的存在。”

少女的嘴角微不可查的上扬。

“我们不该为未知的明天而干杯吗?”

黄土沙漠的悬崖峭壁上,有一朵迎风挺立,坚强生长的百合,它拥有早上唯一一滴的晨露,和晚霞时分最红的那片彩云,每个见到它的人都把它视作不可能发生的意外。

当然也有人,把它称为“奇迹”

“……我,只是……”

夏油杰的心终究还是落不到实处。

“不过,就算你成为了世界的敌人,像我这样的小角色应该也拉不住你吧。”少女闭上眼睛,近在咫尺的声音,又仿佛远的来自千里之外。

“放心好了,你身上的蜘蛛丝还没有断。”

“他们,可是很坚韧的。”

会牢牢拉住正在被泥潭吞噬的你。

“是吗……”

这,就足够了。

夏油杰的目光染上温暖的笑意,他用手抚着心脏的位置。

至少,他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跳。

“继续往下走吧,夏油君,我可很期待未来的你和那位炎之魔女见面的场景,毕竟她自仪是正义的伙伴,想来那时应该会成为你的帮助吧。”

夏油杰轻笑:“你认为这样的我是正义的?”

少女耸耸肩:“撒,谁知道呢?这就看你是怎样来定义‘正义’的了。”

“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没有固定的名字,不过你需要的话,那就——”

“不吉波普。”

“这样称呼我就好。”

她本来就是一段诡异而扭曲的气泡。

“事情解决了?”

“解决了。”

“你看上去好像很轻松的样子。”

“确实。”

家入硝子和夏油杰站在天台上,看楼下问讯赶来的人准备带走那些可怜人的尸体回去安葬,顺便听完了夏油杰讲述的事件过程。

残害那些女性的的确是位普通人,虽然不能算广泛意义上的,因为不小心知道了咒术界的事情,所以转头把咒灵当成了行凶和逃避抓捕的工具,夏油杰最后追上她的时候,事情已经解决了,早苗枝的尸体在她死后化成一捧灰,夏油杰也没留下自己的咒力残秽。

高层就算想拿这件事针对,也找不到任何证据。

“对了,这个送你。”夏油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边缘有些褶皱的礼品袋。

“这是……唇釉?”家入硝子打开后拿出一根管状物,“你怎么突然送我这个。”

“在早苗枝打工的地方买的,听导购说这个颜色适合学生用。”

他在早苗枝打工的美妆店里兜兜转转半个多小时,导购上来了三四个,总不好意思两手空空的离开,这只唇釉就是当时买的。

不过夏油杰夏油杰也没有可以随便送唇膏的女性,想来想去还是给家入硝子靠谱,起码能物尽其用。

“哦——”家入硝子没有任何负担的收下了,好歹是四位数一支的唇釉,不要白不要,虽然这个颜色或许会更适合某个白皮人士,“对了,你说的,最后出现的那个女人,是女的吧?她到底是谁,听上去不像术师。”

“只是个偶尔路过的好心怪人也说不定。”

家入硝子试图勾勒那个人的形象,却失败了,火机亮起一束橘红色的光,从少年的手中向着少女嘴边递了过去,红星闪过,又被飞起的棕发遮掩,成为辉煌的夜生活里最不起眼的一点,微微照亮了她眼角下的那颗泪痣。

“对了,硝子,你回去之后帮我和悟带句话吧。”

“什么?”

“就说——”

“我今天,不小心也和高层那群老橘子们吵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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