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环儿特意又选了两位女子,年纪都在十六岁上下。
但是三天后都陆续送走,只留下赵绮,还特意将赵馥儿用过的旧物送给她。
因为这几个孩子中,唯一没有自己想法的就是赵绮。其他人,但凡有求情的余地,都不愿意为
赵绮家算是家道中落的,爷爷辈还算显赫,因为她父亲不是长子,继承下来也只能做个县君,而父亲好赌,为补亏空一直在变卖家产,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差不多了。挂着宗室表面光鲜,但内里宅院荒废得很,田产也多抵押,王妃常带着孩子做织物补贴家用。
赵绮作为家中长女,幼时也经历过很好的教育,只是后来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如今有顾忌弟弟妹妹。
“远嫁的事,你不再考虑了,对吗?”
高环儿看似商量的语气,其实是另一种提醒。
赵绮坚定的点点头,她没有了一开始的胆怯,这几天跟着高环儿学到的第一点就是不能低头,无论做什么,眼皮可以微微下垂,可下巴不行。
“娘娘,臣女不再考虑了。”
“既然你答应了,在你远嫁之日,除了应有的嫁妆,你的父亲会获封亲王,赏赐万金。”
“多谢皇后娘娘。”赵绮跪下行礼,“但还请娘娘将部分钱财交由臣女的兄长,如果交由臣女父亲,即使万金也会很快挥霍一空。”
高环儿看她言辞恳切,也知道她家境如何,也就同意了。
“本宫自可以体恤你的家境,也会格外留意你家人的情况,你的姐妹,还有未成年的弟弟们,都可以入宫接受教养。”
“臣女谢娘娘厚恩。”
高环儿很是满意,赵绮有主见,又不卑不亢的,性格里的内敛沉着都是不错的品质。
这件事,事关重要,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赵绮再合适不过。
高环儿竟然有些私心,馥儿单纯善良,但少些主见。如果自己的女儿也能如此坚韧,远嫁又如何呢?
多一份支持,就能掌握多一份权力。
“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玉蝶所已经在修改了,记得,如果有人问起可不能有半点疏漏。”
“娘娘……”赵绮才要说什么,便被高环儿止住。
“以后要习惯叫我母后。”高环儿特意用了“我”,以削弱这种疏离。
“对不起,儿臣还不太习惯。”赵绮稍显不适,但还是在心里默默的安慰自己,“下次不会了。”
高环儿见她有些紧张,连忙牵起她的手,握在手心里。
“不要怕,这几日你跟着馥儿,看她和我有半点架子没有。宫里也是如此,看似规矩多,其实私下都还是一样的。”
高环儿手心温暖,赵绮的手被她一点点摩挲着,她冲高环儿莞尔一笑,逐渐也放松下来。
“这样就对了,你是好孩子,能为大燕牺牲,我自认为我自己生的都不及你。”
“岂敢,娘……母后过誉了。”赵绮面上带着微笑,心里却一寸寸沉入谷底,她明白这些夸赞都是为何,她就没办法以平常心看待。
“明日我会召来你爹娘,到时候你的兄弟姊妹也会一齐,到时候我就公布结果。你与他们也是见一面少一面了,你是个懂事孩子,他们也会明白的。”
高环儿还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赵绮却不自觉的落下泪来,从今往后,她就这样被命运推着,踏上未知的旅途,单打独斗。
“你的嫁妆都是双倍的,还特质了许多大燕独有的玩意,宫人陪嫁也多。”高环儿不是不懂得安慰她,但有些东西,早点割舍的跟好。
高环儿松开握着她的手,轻轻拂去她的眼泪,并不再去握着她的手,而是保持着一点距离。
“如果心里难过,就痛快的哭一次,但也就这几天。离开了大燕,你就当你是一个人,再难过也不能哭。你一旦在他人面前流露出一丝脆弱,他们就会变本加厉刺痛你,没有人会同情你,他们只会以伤害你为乐。”
高环儿冷酷的话叫赵绮停下哭泣,她抬起头看着高环儿的眼睛,明亮的眼眸还带着泪光。
“不光是哭泣,笑容也是。真实的想法一点也不可以流露出来。如果你喜欢什么,他们就会借此贿赂你。或者你习惯做什么,他们也会找到机会专门陷害你。尤其是你的眼睛,不能再有今天这样的眼神,不要让它成为你的破绽。”
赵绮的眼神,在高环儿一字一句的告诫下慢慢冷却。她擦干眼泪,双眼里前所未有的坚毅。
“母后,儿臣明白了。”
高环儿淡然一笑,肯定的点点头,又伸手将她牵起。
“即便如此,你也不忘忘记微笑和温柔。没有男人不喜欢温柔的女子,你可以任性但不可以放任,可以娇蛮但不能骄横,可以高傲但不要冷淡。有时候把握好了一个男人的心很重要,尤其你远嫁之人,他或许有诸多缺点,与你想要的如意郎君完全不同,但你千万记得,不能又半点嫌恶。你是大燕的公主,也是大燕的脸面,我虽然不求你能有所作为,但最终要,不要让自己太过凄惨。”
高环儿停顿片刻,见赵绮面容严肃,应当是听进去了。
“其他的我也不能面面俱到,但根本的东西已经和你说了。但你要记得,最重要的是保全自己的性命,若是有机会,最好能生下自己的孩子。”
听到这里,赵绮没有脸红,她父亲也三妻四妾,多年来母亲一直都指望哥哥可以有些出息,她也常听母亲说,自己唯一的指望就是这些孩子。
赵绮明白其中的道理,孩子就是她唯一的希望。
“是,母后,儿臣都记下了。”
高环儿很满意,这孩子几乎是一点就透,短短一席话的功夫,她的神情就与之前截然不同。
“孩子,苦了你了。”
方才的严酷是她,如今的心疼也是她。不过短暂的接触,赵绮是不能看懂高环儿的。
“这些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过,这里面有太多我的心酸过往。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平安顺逐。”
“母后厚爱,儿臣感激不尽。”
礼数周到,心怀感激,还懂得分寸。
“多好的孩子啊。”高环儿在心里感叹,顺手将她的头发整理一番。
“随我在这后苑走走罢。”
赵绮微微颔首,随着高环儿慢慢走着。
高芊儿隔着大门,看着赵绮陪在皇后身边。
她本来也是无聊出来走走,不想遇到这样一幕。
“又是一个可怜人哪。”明安在其身后,默默念着诗句。
“你又在这感慨什么,不是你能说的就不该说。”高芊儿冷陌的态度很是明显。
“娘娘不是要出来走动吗,可要过去?”明安似乎没感受她言语里的讽刺,他被皇后安排着照顾高芊儿,俩人平日里几乎毫无交流。
“不用了,回去罢。”
高芊儿转身要走,不料走急了几步,差点摔倒,明安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娘娘小心。”
高芊儿抬眼看他,眼神里仍有些冷淡,但却老实的握住他的胳膊,让他跟好的扶着自己。
“如今一圈下来,又回到原来的地步,怎么样,你还要继续往上爬吗?”
明安没想到高芊儿还会有此一问:“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一向喜欢听天由命,有机会可以把握时机,没有的话也不强求。”
高芊儿停下,她转脸去看明安头上的纱布。
“你想回去?”
“是一定要回去。”他如今待在皇后宫里只能永远做个废人,只有继续为皇后窃取情报才算得上有用。
“我看你是不撞南墙不死心。你回去,就算被打死也没人替你伸冤。”
“呵。”明安失笑一声。
高芊儿皱眉:“我这样说,你又笑什么?”
“我做过的事情,就算被打死也不冤枉。何况我一个阉人,又无家室,还无亲人,自然没有人替我伸冤。”
明安说完,还以为高芊儿会说些什么,没想到她一反常态,只字不说。
“未必你心疼我们主仆一场,愿意为我做些什么?”
高芊儿仍不理他,好像没有听到一般。
明安没再继续,此刻虽然还在正月里,但几日的晴朗天气暖和了一些,空气里多了些花香。
“你还有用,别轻易去死。”
明安去看她的脸,却看不到半点表情,仿佛方才说话的人不是她。
“是。”
明安小心的扶着他,高芊儿昂头走着,主仆二人慢慢往坤宁殿走着,这一幕莫名与从前一样。
一切都变了,但又好像没变。
次日,赵属带着高蕤进宫,皇后的宴席既是最后决定,赵绮的父母带着其他子女进宫来。
他们已经没有钱,但让保存着朝见的礼服,只是这衣服早就是祖辈留下的旧物,穿在瘦弱的王爷王妃身上显得臃肿而沉重。
高环儿不慎在意这种略显失礼的行为,她大加赞赏赵绮,又褒奖父母如何尽心教育,才教导出如此出色的女儿。
王爷面露尴尬,他纨绔如此,但好在一直没有丢弃贵族讲究,白净的面庞上不禁羞愧地脸红。
“皇后廖赞而已。”他没想到,穷困半生还能有此殊荣。
“听闻你们一家子如今还住在一进的小院子里,那确实不够妥当,既然要封你们亲王的身份,宅院也是必要的,宗正寺已经有所准备,最晚还有一个月就能准备好。”
“多谢皇后恩典。”王妃正要行跪拜之礼,便被李莉韵拦下。
皇后宽慰道:“既然都是一家人,便是不用行此大礼,以后也不用。”
夫妇两人都有些尴尬,这种微妙的气氛,坐上的赵绮更是一直未开口。
“绮儿,与你父母敬一杯酒。”
皇后突然叫到赵绮,她点点头,跪在父母面前磕下三个响头,又端起酒杯。
“爹,娘,以后孩儿就不再你们身边了,希望你们能一直平安健康,你们还有其他儿女,也期望我的兄弟姊妹能替孩儿好好孝敬您们。”
赵绮说完,也不等他们要说什么,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王妃强忍着哭泣,她的手背王爷紧紧抓住,怕的是她激动过头,在大家面前失态。
高蕤看到这里,却情不自禁哭出来。
赵属默默将她搂紧,小声在她耳边安慰她:“没事的,乖,不哭。”
一旁的赵馥儿也看到这些,她第一次低垂下头,羞愧于眼前的一切。
皇后看着背对着父母的赵绮,她竭力克制自己的感情。
“去吧,最后再陪陪他们。”
赵绮抬头看她,眼神里闪烁着犹豫。
“今天无妨,明日以后可就再没机会了。”
只这一句,狠狠刺痛赵绮的心。分明是眼前人拆散他们一家,如今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偏自己还要谢她。
“谢过皇后恩典。”一遍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