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秋5

“当——当——”

悠长的沉钟声,通过电杆及路标上放置的数个扩音器,回响在西圣骏斯克城的上空,好似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张牙舞爪着朝着地面上的人们盖下。

“……”

在这些无精打采、面色铁青的难民之中,一对半耸着的兔耳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这个只有20岁的女孩儿叫萨伏伊,她的未来或许会充满危难和变数,但现在,她就和身边的这群乌萨斯人一样,是逃难难民中的一员,也是这支饥饿大军中的某个无名小卒,为求得生存而不顾一切地前进着。

“呼——”经过刚刚那阵转瞬即逝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冥想和休息后,萨伏伊稍微有了一些力量和精神,不知不觉,她已经来到了西圣骏斯克城的中心城区。从小巷到巴达耶夫粮仓,不到四五里的道路,萨伏伊却觉得自己硬是走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但她并不觉得疲惫和劳累,程度适中的运动像是打开了身体之中那名为“温暖”的热气阀门,洋洋暖意涌上心头和脾胃,让卡特斯觉得好是舒服,迈出的步伐也渐渐有力起来,尽管还未得到满足的肚子依旧发出“咕咕”的抗议声,但是,比起饥寒交迫所带来的不适和错觉,萨伏伊还是选择强忍住胃部的绞痛感。

毕竟,只要到粮仓,一家人就有救了。

街道上,人头簇拥,站在稍微高点儿的楼层上向下望去,你会不经意地发觉,这简直就是一条汹涌澎湃的“黑色河流”——一场来势汹汹的死亡行军。

数以万计的难民和来不及撤走的市民填满了西圣骏斯克城原本宽敞而又干净的街道,人们穿着一切能够抵御严寒天气的衣物——破烂的毛衣、轻薄的围巾、因受潮发霉而变得污黑的棉絮,面对着如刀刃一般锋利的寒风步步行进。

曾经的西圣骏斯克,有着不输于此的“茂密”人口,在繁华落尽的集市之中,以往的鼎沸人声再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沙沙”作响的脚步声。外人很难想象,这些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微弱的响动,居然会是上万人一起用双脚摩擦地面时,产生的声音。

这只人数众多的大军“训练有素”,他们长期经受着“饥饿”的艰苦磨练,只会将力气和能量用在最需要的地方,人们为了节省力量,保存体力,不再交头接耳,左顾右盼,连昂首挺胸,甚至哀嚎悲鸣的力气都想节省下来,他们一个劲儿的望着水泥地板,用人体之中最为坚硬和厚实的头盖骨来抵御愈发残酷的严冬。

在这场规模上万的“人群聚会”中,你甚至听不见哪怕一定点儿的窃窃私语的声音,一切的一切都安静得令人可怕。

可就在此时,一声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了这恐怖的无言寂静。

“扑通——”

“?”行进之中的萨伏伊被这一声熟悉而又沉重的声响所吸引,蜷缩着的兔耳微微一颤,整个人就和被他人操控着的源石机器人一样,无比机械且生硬的停了下来。而在她背后行走着那个难民却碰了“一鼻子灰”,耸拉着的脑袋径直地撞在了萨伏伊的肩背上。

“嘭——”

“啧,*乌萨斯脏话*”

“……”萨伏伊没去在意那位“颇有教养”的市民的“问候”。她还在回想刚刚听见的那个声响。

好奇怪,她明明在哪里听过,但被冷风冻得生疼的脑袋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

“……”

卡特斯不再走动,而是努力回想着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终于,在经过了漫长的思索和考虑后,她终于恍然大悟。

那个“扑通”的声音,和今早安娜起床时,脑袋撞在地面上的闷响,几乎一模一样。

稚嫩的孩童声:“妈妈!”

“……”

一声娇气而又尖锐的哭喊,波动着穿透了整个饥饿大军。

这孩童一般的尖啸,像是命令这支军队的指挥棒,声音一起,便立马使得正在行进中的饥民们停了下来。

数不胜数的难民们不约而同地站在原地,扭头看向声源。

“妈妈!醒醒!妈妈!”

萨伏伊离那个孩子并没有多远。

她能很清楚地看见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切。

一具女人的身体突兀地趴倒在地,穿着一件并不厚实的黑色长衣,棕色的皮革手套上多出了许多个大小不一的洞口,还有许多皮革线毛露出在外,单薄的条纹头巾则将女人的头包裹的严严实实,只留一小簇发梢在外。

女人纹丝不动地趴倒在地,任凭孩子如何哭喊,也不曾站起身来。

“妈妈……唔啊啊啊……醒一醒,求求您……”

萨伏伊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了那“熊孩子”的身上。

她看见那孩子穿着一件比自己身体还要大上三圈的保暖衣,那衣服的袖口实在是太长了,长到小孩儿的手臂根本无法支撑。而现在,孩子正用着那两只软塌无力的衣袖,推搡着倒地不起的母亲,试

图将她从永无止境的睡梦中唤醒。

“……”

围观的众人依旧默不作声,这并不是因为难民们麻木不仁,而是因为在西圣骏斯克城内,人们对于这种生离死别的情形早已司空见惯。

不过,即便如此,饥寒交迫的人们依旧像是一群不为所动的看客,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个哭得声嘶力竭的孩子,只把这“朝圣路”上出现的惨剧看做一小部插曲。有的人只在原地驻足数秒,“心满意足”地观赏完毕后才转身离开;而有些尚存一丝怜悯之心的难民则会摇摇头,或用颤抖着的食指,在自己上半身画上一个简易的十字架,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继续加入到这场死亡行军之中。

慢慢的,黑黝黝的“人河”恢复了它以往的流动,只留下小孩子一个人,趴在母亲的身体上哽咽和抽泣。

“……”萨伏伊依旧傻傻地站在原地,仿佛看见了奥列格、安娜,乃至于自己的身影。

在西圣骏斯克郊外某个火光冲天、炮火轰鸣的晚上,三个孩子跪倒在两具已经面目全非的焦尸一旁,和眼前的这个小孩子一样,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父母的名字。

那晚,火光冲破黑夜,泪水灌溉焦土。

“你们……有谁是医生吗?!”

命运无情,但手足情深。

一位同样衣衫褴褛的难民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即使他与这对母子素不相识,但他依旧选择跪在那具僵硬的身体旁,用沙哑的声音对着人群呼喊道。

“医生!医生在哪儿?”

“有谁是医生吗?!”

“医生!快来这儿,又有人倒下了。”

转眼间,对于“医生”的呼喊在人群中比比皆是,连绵起伏。

虚弱的男人的声音:“让……让一下……请让一下……”

终于,在人们永不停歇的传唤下,一名带着碎玻璃眼镜儿的男子吃力地推开驻足守候的行人,来到了事发现场。

“扑通!”

又是那个令人熟悉的声响。

男人重重地跪倒在地,膝盖和地面紧紧地贴合在一起,在其他人的协助下,挪动起面前女人的身躯,使其能够仰面向上,方便救治和诊断。

医生翻了翻女人的眼皮,听了听女人的鼻息,做完这两项工作的他心中早已有了定论,但即便如此,“心有不甘”的男人依旧一点一点地倾听着女人那已经完全停止了的脉搏和心跳。

医生:“……”

“怎么样?”旁人问道。

“……”医生抬起头,先是缄默不语,而后便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没了,一点儿心跳和鼻息都没有,眼睛上翻,脉搏停搏……唉,又是一个因寒冷和饥饿而猝死的女人。”

“……”

医生:“先把尸体放这儿吧,会有工作人员来收的——”

听到这里,萨伏伊也学着先前的那些看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待在这里,除了徒增悲伤以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这个城市,又多了一个没爹没妈的孩子。”萨伏伊如此这般想着。

她大概已经猜到了那位母亲死去的真正原因——她把自己的食物——那最后的几片黑面包,给了自己的孩子,为的只是让后代活下去……或者……比自己晚死些许时日。

但这种牺牲的结果是什么呢?

孩子自然是没了亲人,没了依靠,但这座城市也因此少了一张要吃饭的嘴。她的死,或许真的能为另外某个奄奄一息的人增添些许存活下来的渺茫希望。

如果人们真的选择去面对物竞天择的自然规律,那么生命就会变得如此的脆弱和廉价。

廉价到用一个人死后遗留下来的残羹冷炙,去弥补另外一些人的供给和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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