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得陛下关心,伤已经好了。”小德子躬着身,那日被踢踹到的地方隐隐作痛。
姬辛落笔不慌不忙,不紧不慢,自有一番节奏,也没接小德子的话。
手上那本奏折看过以后,姬辛换了一本,几乎是才刚刚打开,脸色就黑了。
上头分明清晰地写着,八月为帝选妃一事,上头细细列了些注意事项形式流程,最重要的是,还有许多名字。
姬辛深呼吸一口气,强行忍下怒意,这本奏折也不合上一直放在一边,重新打开一本。
上面的内容与方才那本奏折上的有些不同,可说的是同一件事。
明晃晃五个大字,要他八月选妃。
“选妃一事,朕何时同意了?”姬辛放下手中狼毫,闭上了眼,眉头蹙得紧紧的。
紫宸殿内的宫人面面相觑,却不明白姬辛是什么意思。
小德子眸光闪了闪,腰腹处还有些疼,却——
“陛下,年初三时太师和您在紫宸殿内谈过选妃一事,是当时定下的。”
姬辛闻言睁开了眼,呼吸重了些,他自然知道年初三太师说了要替他选妃。
可半年来一连串事情发生,先是殿试而后赵王余孽起兵叛变,这些充斥了姬辛的全部心绪,烦闷至极也有些隐秘的欢喜,若是太师也在这些烦心事里面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guwo.org 风云小说网
“太师说要选妃,礼部的人就这么急着去办?”姬辛冷笑一声,重新拿过刚刚放在边上的打开着的奏折,将里头那些名字一个一个扫过去。
“朕倒是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官家贵女想要入宫,又有那么多世家妄图往朕的后院里头塞人!”那本奏折被重重扔在桌上。
那些个名字姬辛一个也不曾听过,又或许是听过的,却从来没记住过。
姬辛不会怨侯嫮,也不好骂得了侯嫮吩咐去做事的礼部,于是就只能去瞧不起那些眼巴巴赶着将自家女儿送进宫的官员。
他年岁尚小的时候先帝就去了,因此并未真正见过后宫勾心斗角的样子,可单单多读史书,就知后宫绝非女儿家的好去处。
不是好去处却送自家女儿进来,为的,自然是别的好处。
姬辛看透了奏折上的内容,因此显得愈发无力。
如今六月,还有两个月便是选秀,就是他全程不参与,怕也没有几日安生日子可以过了。
…………
…………
十几日汤药喝下去,侯嫮的身子总算是好了些,脸上也有了血色,只是消去了的肉却始终长不回来。
“太师身子可好些了?”姬辛微微探身去看侯嫮,目光满含担忧。
“朕叫宫人送了些补品过去,若是对身子有益处,太师可要吃了。”
侯嫮一颔首算是应下,再抬眼看向姬辛时眼中却无笑意,“臣听闻礼部的人前来询问选妃诸事,陛下却以朝政繁忙为由拒之不理?”
姬辛眼中慌乱一闪而过,又被压下,“近日事情确实较多,朕一时分不开心,觉得这选妃的事情有礼部把关就好,左右朕也不懂。”
侯嫮似乎是将姬辛的这般说辞听了进去,“选妃不急一时,朝政自然是最重要的。”
还不等姬辛笑着一同点点头,又听见,“朝政繁忙,是近日又出了何事?陛下不若给臣说说?”
姬辛的笑容还未绽放开来就僵在了脸上,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倒不是姬辛不会胡编乱造不会转移话题,只是他不想蒙骗太师。
姬辛说不出话来,侯嫮也没有半分恼意,只是站起身子走到姬辛身侧,弯腰去看桌上的奏折,
“陛下能否告诉臣,为何这般排斥选妃?”
姬辛一愣,眼中悲哀,袖袍下的手无力地松开,长睫盖住了眼,“太师,那些预选家人子朕一个也不认识,宫内突然多了一群陌生人,太师难道会开心吗?”
宫内是否多了一群陌生人,对侯嫮来说并无差别。
可她仔细想了想,如果是候府多了些不认识的人,她定然是有些不悦的。
或许姬辛是这个心态。
姬辛确实这样想过,却远远达不到抵触的地步,皇宫那么大,前朝后院更是天罡,多几个人也没什么不同。
他一直不肯松口的原因是因为,他总觉得,如果真的选妃了,他和太师……
就真的回不去从前了。
从前姬辛想长大,长大后才有能力去保护自己保护侯嫮。
后来姬辛还是想长大,因为不想被侯嫮当做孩子,他也想堂堂正正做个男子汉,做太师的依靠。
可是现在……
姬辛想长大,又想回到小时候。
小时候太师会摸他的头,牵他的手,会坐在他身侧一字一句将晦涩难懂的诗文教给他。
会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也会在他做错事时拿板子打几下他的手心。
那时候,他和太师很亲密。
可是他又不想回到小时候。
那时候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都是太师一个人抗,他眼睁睁看着太师受了群臣的欺辱,直面北漠使臣的试探,甚至中了奸细下的毒。
那种无力,是他幼年的噩梦。
如今梦醒了,姬辛不愿意回去。
“陛下,”侯嫮的声音刻意放柔了一些,“选妃结束后,陛下也不是非要每个家人子都见面的。”
看着姬辛有些不解的目光,侯嫮笑了笑,“那些家人子入了宫,就都是陛下的人,陛下想见谁,不想见谁,都是由着自己。”
姬辛直视着侯嫮,“太师错了,家人子中若是有丞相尚书之女,朕定然要宠幸一二以表圣心。”
“他们送女儿入宫是为了家族荣耀更上一层楼,可朕也需要用她们来平衡朝中流派,乃至世家清贵。”
“宫内不会有真心。”姬辛的笑容有些苦涩,“太师,朕只是想做一会儿自己。”
姬辛这话说的太可怜,侯嫮心下微动,险些就信了。
半真半假的话最是动人,三分情意五分事实外加两分杜撰,任谁听来也会觉得不忍。
可笑至极就是底下人去心疼了至高无上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