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 第157章 格雷迈恩

吉尔尼斯的天空永远是阴沉沉的,翻滚的乌云仿佛下一秒就会压下来,这样的天气自带了几分压抑和悲凉。

雨在不经意间落了下来,滴滴答答,在草地上溅起阵阵水花,树林和村舍被烟雾笼罩,阴冷潮湿,灰蒙蒙的一片。

晴躺在床上,脑中乱糟糟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她还没来得及消化,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她原以为瓦里安会追问父亲罗曼·艾温斯的事,但他却一个字都没提,整晚的谈话都围绕着新政来进行。

她现在总算明白本为什么会被提拔成为财政大臣了。利益集团和政治集团深度捆绑,只有把他们分开才能逐个击破,而本正好是一个新人,他所代表的势力还没有被这些权利渗透,如果他掌握了经济大权,国王会如虎添翼。原来早在几个月前,瓦里安就在为今天布局了,晴长长叹了一口气,心想着如果瓦里安不是国王,肯定会成为一名称霸一方的政客。

瓦里安说本虽然是一个鸽派,但如果善加诱导,也能成为改革的中坚力量,让她利用本对她的感情,推动新政实施。她不想和本过多接触,但又不得不听国王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huye.org 红尘小说网

村民们为了照顾她,特地铺了厚厚的床垫,但她还是觉得木床又冷又硬,把她的后背硌得生疼。她望着天花板出神,屋顶的一块块木板如刑具般锁住了她的思维,她想不出救自己出水火的方法。

鼻子里钻进了古龙水的淡香,她才发现本来到床边,不由自主地缩了下身子。

本掀开被子躺在了她身边,看到她蜷在被窝一角,快团成一个球了,他苦笑:“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你别伤到......那个。”

她果然听话地放平了身子,朝他挪动了一下,侧身打量着他,那眼神像是把他当做了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他瘦了好多,脸色也不太好,眼睑下有淡淡的淤青,跟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贵族比起来,现在的他显得异常颓废。

晴忽然开口问:“昨天你说你误会了我,指的是什么?”

她昨天明明不敢兴趣,现在却提起这件事,这样突兀的转变让本疑窦丛生。他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中并没有敌意,难得她主动找他说话,他也尽量满足她:“我误会你伤害牛油果,还杀了巴伦。虽然现在我没有实质性证据,但琳承认巴伦的事是她做的,而牛油果是霆下的令,一切都与你无关。”

“我早说了不是我干的,你不相信我。”她沉着脸怼了一句,极力控制着脾气,话语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怒气。

“对不起,晴,我太盲目了,以至于误会了你这么久,真的很抱歉。”他自以为聪明绝顶,没想到在这些事上犯了糊涂。他喃喃低语着,既难过又自责,像是把内心最柔软的一面撕开在了她面前,鲜血淋漓,让她看了都觉得心疼。

“我明白你的难处。”她体谅地说,眼睛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只有盯着被子上漂亮的花纹。“我、我看......不如......我是说我们把这些误会忘掉吧,重新开始。”瓦里安的要求如天雷在她耳畔回响,一字一句清晰得不能再清晰,她内心在抗拒,头脑却劝她理智,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吞吞吐吐挤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听到她的话,他的困惑更深了。为什么早上她还执意让他离开,对待他像对待陌生人般冷漠,仅仅过了几小时,就如同变了个人一样?她和乔跟瓦里安谈话后,对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观,他们的善意似乎来自国王的示意,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玄机呢?

他把手枕在脑后,心绪起伏,“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孩子的事?”他问。

“告诉你了又能怎样,让你在熊族和狼族之间左右为难?”她吊儿郎当地说着,像在自我解嘲,他却听出了她话语中夹杂的深深的失落。

他侧身对上她的眼,目光里含着化不开的浓情:“如果我早知道,肯定不会同意和熊族联姻。”

她难为情地斜了一下脸:“我不想你为了责任才和我在一起,如果你选择我,我要你的真心。”在矛盾的边缘挣扎,她也不知道说出的话是真情还是假意。

“当然,我起誓,从今以后,只为你而活。”他会给她真心,哪怕把心剜出来也在所不惜。

这样的话让她心神震颤,被子下的脚指头不自主地缩了一下,“琳那边怎么办,你要退婚吗?”

“订婚仪式因为夜色镇传来消息而中断,我和她并没有订婚。琳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她心肠歹毒,做事不择手段,即使不是因为你,我了解她真正为人后也会拒绝她。”他记得晴曾经告诫过,说琳是一个颇有心机的女人,他没听她的话,反而鬼迷心窍地听进了昆说的那些关于家庭、事业甚至是宗族的话,这些都是他的失误,还好有机会补偿,避免了抱憾终身的下场。

本把他在夜色镇查到的事,还有波顿调查出的一切告诉了晴。

“佐佐居然有一个双胞胎弟弟。”晴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手在被子上拍了拍,舌头抵在齿间“啧”了一声:“这么说,一直以来都是暴风城那群人在背后搞鬼,用各种方法陷害我?”

“不错,琳是主谋,霆和珺也帮了她。”本点头,不得不承认晴遭受了无妄之灾。如果不是这样,她是不是会一直待在暴风城,不会去夜色镇?她在暮色森林逃命那一幕,他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在暮色森林时,你是怎么逃脱死骑的追捕的?”

晴想起了乌鸦岭的法师,还有挖尸体的囧事:“我从‘摩本特’那里拿了一种药水,可以暂时复活死尸,我弄了一具和我差不多模样的尸体,这样才蒙混过关。”

对于她的解释本并没有深究,倒是对她说的那种药水相当好奇,问了许多关于药水的事。

晴一一作答,最后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问他:“你想好怎么帮我报仇了吗?”

本知道晴的脾气,谁要是惹了她,她一定会反击,加倍偿还她受的罪。“你想怎么做?”他问,接着说:“这次剿灭天灾很可能和那些死骑碰面,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帮你报仇。”

她望着他,谨慎地问:“还有呢?”

还有?难道她指的是——“你是说暴风城那些人?”

她“呃”了一声,嗓子像是发了炎,声音又粗又哑:“如果我说我要灭了熊族,你会帮我吗?”

晴的话在意料之外,本猛地一震,从床上坐了起来,双手搁在被子上认真地看着她,难以置信地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晴的话实在大逆不道,别说整个熊族,单单对付琳一人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当然知道,我要让熊族在暴风城彻底消失。”晴也跟着他坐起来,一手撑在床上侧身看向他,神情严峻:“如果我向他们挥刀,到时肯定会血流成河,还可能伤及无辜,你可以选择不帮我。”如果她要对付熊族,明面上并没有把握,必要时不得不采取一些桌面下的手段,这是本的大忌。

本很奇怪,晴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她的世界非黑即白,没有中间。但她有她的原则,绝不会把私怨转嫁到无辜人身上,为什么她会有这种疯狂而危险的想法?“不管你做什么,我绝不会袖手旁观。”他给出了自己的承诺。对他来说,正邪黑白、善恶忠奸已不重要了,哪怕受万人咒骂,他也要护着她,她生他生,她死他亦然。

她咬住嘴唇,想了半天之后又问了一句,给了本更大的惊吓:“如果我还要针对狮族和龙族呢?”

“那两族的实力远在我们之上,要扳倒他们除非有国王的授意。”不然就算发动兵变也不可能让他们倒台。

她那双美得出奇的眼闪着灰色光华,半真半假地问:“本,假如......我是说如果我能让国王同意呢?”

晴很不对劲,他思索着,目光变得深远起来。不光是她对他态度的转变,还有她说的那些话,既狂妄又血腥,让人摸不着边际。按照她和他两人目前的实力来说,想要除掉其他族简直是天方夜谭,真的动起手来,牵连肯定很广,说不定会把狼族和鹰族也赔进去,看她的语气又不像是在开玩笑,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今夜如此异常?

他想起今晚国王曾找晴谈话,又联想到最近暴风城内疯传的晴被陷害惨死的消息,显然是在为某种舆论造势。难道是国王?莫非他们想......本眼瞳微颤,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他的视线从她的脸移到了被子,顺着被子移到了窗台,然后到了墙上,缓缓地在屋内来回了一圈,终于,他想通了其中的联系。原来如此,看来暴风城将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革命了。

他利落地答道:“无论你做什么,就算是作奸犯科、杀人放火,我都站在你这边。”他的话语毫不含糊,一点都没有拖泥带水的感觉。

她试探性地问:“你不要你的光明大道了?这么做,我们都可能坠入地狱。”而且,这不也违背了他为人处世的原则了么?

本拖过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缓慢而执着地说:“为了你,就算堕入地狱我也心甘情愿。”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乱跳了几拍,像吞了一颗泡了蜜汁的青橄榄,又酸又涩,但又夹杂着一丝丝的甜蜜:“你......越来越像休了。”

第二天清晨,瓦里安受到吉恩的邀请,一行人越过宏伟的城门进入了吉尔尼斯城。

阴雨连绵的日子,整座城邦昏暗得犹如日暮时分,潮湿的空气如有薄烟弥漫,雨水顺着一行人的兜帽滴落,他们鼻中吸进了水汽,连睫毛上都挂上了水珠。

沿着干净齐整的石板路入城,“哒哒哒哒”的马蹄声回响在街头巷尾,晴探头张望,对这里的一切充满了好奇。这座城市采用了和暴风城类似的方法,用河道将区域划分开来,一排排淡紫色屋顶、棕色木墙的建筑物在茫茫雾气中时隐时现,而他们要去的地方叫做“格雷迈恩庄园”。

在“哗哗”的海潮声中沿着海边的盘山路而上,在悬崖顶部见到了一座庞大的庄园,一行人进入大门,走过铺着红毯的通道,来到了庄园的待客大厅。大厅和暴风城的建筑类似,只是天顶透出诡异的黄绿色荧光,让她想起了狼之眼,仿佛有狼群对他们虎视眈眈。

通报的声音响起,宛如钟鼓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暴风城瓦里安·乌瑞恩国王拜见。”

一行人走进主厅,看见坐在上位的一位白发白须上了年纪的战士,肩宽背阔、精神矍铄,正是吉恩·格雷迈恩。现在是黑暗之门26年,吉恩已年逾花甲,眼神依然犀利难测,即使坐着掩饰不住他的王者气势,金发棕眼的利亚姆王子坐在靠近他的台阶下的位置。

“尊敬的吉恩国王陛下,好久不见。”瓦里安朝吉恩点头示意,身后的一群人全部单膝跪在地上,晴弯腰屈膝、双手拉裙边行礼。

吉恩面露喜色,抬起手问候道:“瓦里安,别来无恙。”上次见面还是第二次战争中,这个叫“瓦里安”的少年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一别多年,他已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君王了。

见面问候之后,一行人于两旁的位子就坐。

没有过多的寒暄,瓦里安诚意满满地开口,直接道明了来意。

吉恩的手搭在王座的扶手上,朝他点头:“我知你为何而来,高墙挡住了敌人,却挡不住来自暴风城的劲风。”

“吉恩,联盟需要你的帮助。”瓦里安的目光像是粘稠的南瓜粥,看向吉恩时充满了期待,快要把他粘住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吉恩不为所动,他知道瓦里安想劝说他加入征讨天灾的队伍,但他已经远离联盟的政治风暴中心多年,战争对于他来说已是十分遥远的事了。一旦加入联盟就必须派兵出征,打仗意味着烧钱,吉尔尼斯的国力本就不强,没有坚强的经济后盾支持,他的王国和子民将深陷于战争的泥沼中。胜,他们会付出沉重的代价;负,可能遭遇灭顶之灾,都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吉恩的指头在扶手上敲了敲,平静地说:“实话实说,二战之后我再也没有参战的想法了。”对于他来说,让人民吃饱饭比赶走天灾更实际。

瓦里安明白他的顾忌。每个人的个性、成长环境不同,接受的教育、获得的资源也不一样,对问题的看法必然会产生差异,即使一国之君也会有不同的政见。吉恩继承了他父亲的个性和做法,事事求稳、安于现状,绝不会贸然出兵。瓦里安知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但仍然希望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吉恩能以大局为重,在复杂、纷乱的大环境中寻求变通。

瓦里安言辞恳切:“现在情况不同以往,东瘟疫已经进入战乱时期,西瘟疫马上就要沦陷,一旦天灾攻入幽暗城,后果不堪设想,联盟需要吉尔尼斯的加入。”

吉恩似乎毫不在乎被遗忘者的死活,捋了捋胡须嗤笑道:“那我是不是该感谢天灾帮吉尔尼斯消灭了一个头疼的敌人呢?”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瓦里安神色焦虑:“我恳请你考虑清楚再作答复。”

“瓦里安,你忘了当年兽人是如何践踏你的城邦了吗?那时暴风城内尸山血海,古建筑消失殆尽,人类文明几乎毁灭,如今你还要去帮他们?”

“灭城之仇,没齿难忘。”他神色复杂,看得出他也很纠结和难受,但还是说出了中立的话:“但如今联盟和部落的关系极其微妙,已是一个利益共同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幽暗城一旦陷落,天灾大军挥师南下,人类文明可能真的覆灭。”

“我劝你现在就马上动工,修一堵和我们一样的高墙,挡下这些烦心事,一劳永逸。有时候保守不一定是坏事,记不记得在洛丹伦时我曾教过你:‘退’亦是‘进’,‘守’亦是‘攻’。”

他说的这些瓦里安都明白,但更明白现在绝不能弃幽暗城不顾:“请恕我直言,联盟和部落已签订了《联合作战协议》,一起剿灭天灾军团,我们诚心请求你加入。”

吉恩不喜欢激进的话题,也不喜欢激进的人,扬手示意他停止:“我心意已决,无需多言。”

晴坐在一旁静静听着他们交谈,对吉恩有了大致了解。从本质上来说吉恩国王陛下不是一个坏人,他尽心尽力保护着吉尔尼斯,做到了他的最好,算是一个合格的君王。闭关锁国的政策在十几年前也许符合吉尔尼斯的国情,但现在兵临城下,他依旧故步自封,实在让人不敢恭维。龟缩在高墙之后到底是对是错,晴不能或者说没资格做出评断,一切的功与过都要待后人来评说了。

第二天瓦里安又去找了吉恩,无论他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吉恩都不为所动,一如多年前他毅然决然退出洛丹伦联盟,把一切封锁在了格雷迈恩高墙之后。

谈判无疾而终,瓦里安似乎早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并没有多言,中午便携众人离去。让人意外的是吉恩对乔另眼相看,一定要让他留在城里多住几天,乔也正想留下打听去深海的船只问题,他告诉晴,等寻回法杖便去暴风城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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