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双双离言

也许,一个女人的脸,从美人到青面獠牙,并没有那么遥远且真实的距离。

韩启波怀着奇怪的心境,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拿过她手里的万用表,开始测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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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悠悠去了一趟山上,跟负责爆破的母工聊了好久,然后下山。

从山顶往下望去,连绵起伏,她还在路边看到过小松鼠,完全不怕人,大摇大摆地将板栗抱着走了。

它们应该要学会惧怕人类,才能更好地生存在人类已经宣城是主人的世界。

白悠悠用告别的心境下山,步履比寻常轻柔许多。

然后她看见那刘孝远站在半山腰上次遇到蛇的地方,一双眼眸,连她都能辨认出深情来。

——真是糟蹋了!白悠悠心里这样感叹道:若是别人,会立刻拉着这家伙的大手,拖进民政局,领一个红色的证出来吧?

这家伙除了家境太有钱外,其实都是优点。

“一起下山吧!”她温柔地说道。

“悠悠。”刘孝远没有动,看着她,微微一笑,眨了一下眼睛,敛去了不少的纷繁。

不知他站在这里多久,头发尖上竟有水珠。

“嗯。”她应道,像个正常的女人,面对着喜欢她的男人——不退不进,站在他的面前——从前她不会,不觉得自己应该如此郑重,但见他睡在宾馆门外的模样,莫名觉得,她实在应该认真一点。

即便是告别。

这是起码的礼貌和尊重。

“我知道,我给你添了很多的困扰。”刘孝远继续笑,却像在哭,但十分坦然:“我已经决定了,我明天就离开这里。

该交待的,我已经交待好了,跟叔叔也都说了。”

“你不用这样……”白悠悠闻言有些震撼,忙打断他,但是刘孝远对着她摇头,声音在幽静的山间显得很温柔又清晰:“悠悠,你听我说完。”

“我只想问你,那天,我父亲,对你说了什么?”

刘孝远看着白悠悠的眼睛,那眼里的坦然直白,令白悠悠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刘孝远忙脱下自己的外套,替白悠悠穿上。

白悠悠没有拒绝,她下山来一身的汗,站在这里听他说话,汗已经凉了,风吹来,她身上很冷。

他的外套,让她感觉到温暖。

虎父无犬子,王八没好儿子。

但是那个王八蛋,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我们家,狗都养血统高贵的。娶媳妇进门,怎么会草率勒?

若是他年少,跟女人玩一玩,睡一睡,我不会说什么,甚至还会偷偷给他钱,只要是正经的女人,总比去睡些不明不白的女人好。

但是现在,他这个年纪,我们都希望他是朝着结婚的方向计划。

若是让我们看中的孩子,发现他跟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交往,对他的风评是有影响的。

我勒,素来信佛,不太喜欢对你一个外省来的小女生下重手,所以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白悠悠当时差点没伸手撕烂那家伙的嘴,但是她也没必要耗费自己的人生跟这人起冲突——他不是卫皮游这类人,为了一些小利跟她结仇。

他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就算她愿意付出全部的精力和代价,也未必能赢。

而无论她赢得什么,她都不会高兴。

“我不是来替他说情的,我知道,就跟我在众人眼里的形象一样,有很大一部分来自我的家境。而这样的父亲,也是我的一部分,我没有要替他替自己掩饰什么。

但我知道,已经到了跟他们告别的时候了。

我若是不能剪短我们之间的脐带,那么他们也无法作为独立的人生存的。

你知道,父母都是这样吧,总任性地拿走我们的人生,再任性地把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人生放进我们的人生。

所以我从念大学开始,几乎不回家,也自己打工挣钱养活自己,为了离这样激烈的别人的人生远一点。

白悠悠认真听着,突然发现,这家伙不是孔雀。

她眼里的开屏模样,大概真的是一个男人遇见了自己喜欢的女人,最正常的表现。

只是他不是草食男,有基本的欲望,会正常地表达而已。

——别人带着各种约定好的偏见看她,她也按照自己总结出来的偏见看他,她并不比黄千效之类的人高级。

“波波大概是受我妈妈所托,从小就替我筛选我身旁的人,我早就知道。”刘孝远淡淡一笑,眼底的忧伤,浓烈又直接:

“他的父母和他家大多数的亲戚在我父亲的公司里工作,他还有一个生病的姐姐,他需要很多钱,也需要很厉害的医生,所以他别无选择。

他曾经为了救我,被坎得头破血流……你能想象吗?在受伤之前,他其实是个胖子。

我勒,为了这份亏欠,一直装着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毕竟,那不是他的问题。

我愿意去他乡奋斗,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这是唯一一个,不伤害他,也不辜负我,也不用太激烈地跟父母讨论我的人生观的选择。”

风再烈了一些,秋叶纷纷跌落,像花开的声音,白悠悠听见自己说道:“下山吧,冷。”

“嗯,再说一句。你照顾好自己,虽然这里的饭菜不好吃,但是填饱肚子没有问题。你才来多久,至少瘦了三斤。

这是你的第一份工作,所以颇费心力,但是身体比别人的评价更重要。”刘孝远说罢,顿了顿,然后转身下山。

刘孝远走在前面,上次也是如此——他很不会下山,但是他担心她摔下来,所以走在前面。

其实放下偏见,这家伙,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好男人。

高大,帅气,做事认真专业,还纯良。

而且,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不像她,都是灰尘和汗水的味道。

喜欢的人却是她,的确暴殄天物。

“你其实没必要离开。”她开口说道——大约实在良心不安,她站在山脚下,看了一下周围,确定无人:“

这家公司,在我的老师和同学们眼里,是一家很好的公司,所以我确实有些偏执。

我不后悔我的工作态度,但确实不应该如此性急,造成这里的人际关系剧烈的震荡,这也是你父亲会出面的原因之一。

若我看来只是一个小白,纯良无害,他也不必担心自己的孩子被拐跑。

一面老辣激烈地攻击这里的权力结构,还是他弟弟的团队,一面跟自己的儿子暧昧不清,这样的人,分明就是来掀摊子的。

所以,我对你父亲说的话,其实没有那么反感。

那天跟你的那位朋友黄千效吵架,也是因为站在鄙视链的高处,也因为笃定你喜欢我,才有那样的驱动力做出那样的事……

说到底,我也并不比他们更高级。

我要离开这里,是因为我确定了,我已经不想留下了。

你不必觉得亏欠或者愧疚。

我勒,并非娇艳的玫瑰,需要打包在精致的包装纸里。

这一点是真实的,所以……”

“悠悠,意志这个东西,需要环境的认可,是不可能自己长出来的。”刘孝远在她顿点的地方插话:“我跟你,都不必过度苛责自己。

我到过许多的工地,我叔叔这个团队内部确实有很大的问题,你的工作态度跟处理方式,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这个环境,并不支持你的理念。

你何必把过错推给自己?

我要离开这里,是因为我的人生,跟工作环境关系不大,我只要还在父亲权力能及的地方,就不会有我自己的人生。

我想要正常地追求我喜欢的女人,就不会成为可能。

所以我才那么着急地送你玫瑰,在这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你根本不喜欢玫瑰。

不过我现在知道了,你喜欢啤酒。

下一次,我若能成为独立的男人,再来找你,我带你去喝啤酒,吃烤肉,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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