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复生

A市风雅画廊是该市首屈一指的画廊,每天都接待几百人的客流量,每个月都对艺术作品进行拍卖。馆长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喜欢多变新潮的艺术风格,康定斯基,蒙德里安,马列维奇的抽象派画作他时常温习感慨,对毕加索的立体派他更是顶礼膜拜。

但是,他不满意,很不满意,画家们的新作让他感受不到那种来自生命的冲击力,他察觉到了艺术生涯中的瓶颈与阻碍,如何能冲破那重重障碍,达到另一种境界,让他的画廊鹤立鸡群,成为国内画廊界翘楚,这是他最大的烦恼。

这个时候,他看到了赵总。此时的赵总相当落魄,听警察说拒不还债要刑事拘留,而且公司账目和他的私人消费混淆不清,这就意味着他这些年赚的钱,买的不动产,基金,股票,名车,名表甚至是里装的一钱都要拿来还债。这些钱刚好3.5亿。这就是一个令人气愤的问题了。如果说赵总欠别人3.5亿不还,那么他才是大爷,反之,别人就是大爷。当大爷的这么多年,赵总就不带怕的。一想到还了个刚刚好,赵总就十分生气。到头来,他还是身无分文。buwu.org 梦幻小说网

赵总穿着一身私人定制的黑色西装,牵着太太,手里提着他迫害保洁工的成果,竟然,竟然有一种和谐的美感。赵总玉树临风的修长身姿,搭配西装突出了这个优点,领口慵懒的张开着,嘴边的胡子拉碴,又同时塑造了一种落魄感,大金毛太太垂头丧气,整体气氛十分配套,再加上他手里拿着的那个用狗毛织成的——嗯,怎么说呢,奇怪特别,无法拿话语描述,好似披肩,却又不够长,好似外套,却没袖子,好似马甲,却没有中间的扣子,说是一件衣服,却很是立体,自成一派,没办法叠起来。这就是馆长要找的突破口,这,就是艺术。惊为天人的馆长张大嘴伸出手来,比出一个相框的形状,相框里的景色正是他想要的那种突破,直觉告诉他,此人不同凡响。

馆长顾不得矜持,一路小跑,转眼就到了赵总面前:“请问,您贵姓?”赵总看着馆长,错愕了,这是,来要账的,好想跑,但还是得强撑个门面,打肿脸当胖子。于是,他皱起眉头,摆出一个生人莫近的高贵姿态,斜睨了馆长一眼:“找我有事吗?”

馆长对于赵总的态度不善并不厌恶,艺术家,都是高傲的,高傲加上颓废感,有内味儿了。他更加谦卑,说:“我看您手里面提的这件作品,是您的新作,或者是您现在做的事整体上来说就是一种行为艺术,我是个愚钝的人,有一说一,拿不准的事情就问。”赵总看着馆长身后的画廊,头脑飞速转动着,答非所问的说:“你是,这个画廊的管事的?”馆长回答:“可以这么说,但我还是喜欢您叫我第一伯乐,做到全中国第一是我的目标,伯乐是我起的艺名。”

赵总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谢谢,我免贵姓赵,我喜欢别人叫我的英文名David,嗯,这个,我认为,艺术不应该有派别,界限,你可以归结为行为艺术或者欣赏单纯的作品,但是,别告诉我,在我心里,它是没有类别的。”听到赵总的这番高见,馆长肃然起敬,内心对赵总的敬佩又加深了,决定留下这个人才。

就这样,赵总的新作问世了,画廊上面挂起了长长的条幅,上面写着:行为艺术家David新作《一地狗毛》,入场费1000元每人。

小王看到后,告诉了小张,小张看到后,告诉了小赵——。开始,人们还相互询问David到底是哪号人物,最后,终于有人憋不住了,说:“不就是那个David嘛。”旁边的听众为了显得有见识,也纷纷附和:“就是那个David啦,看我,这记性。”一传十十传百,为了显得更有见识,人们发挥了想象力,渐渐的,赵总在江湖有了姓名,地址,毕业于纽约著名的艺术学校,在国外是有名的先锋艺术家,喜欢吃狗肉。

赵总听到了,这些鬼扯的话还算合理,只有最后一点,谁喜欢吃狗肉啊,狗狗那么可爱,你怎么可以吃狗狗。

一个月后,赵总的行为艺术开展了。一千元每张的门票顷刻之间售罄,提前两天就有人提着小马扎在门口排队,黄牛二道贩子把票价炒到了一万元,仍然一票难求。画廊又发了十张票的名额,听到这一消息后,随着“开始!”一声令下,被拦在门外的人群全员百米冲刺,向前狂奔抢票,还有一位大姐跑得太急,不慎摔倒在地。众人离她十米远,只有一个勇敢的小伙子拿着手机拍摄下了这一幕,他壮烈的对镜头说:“首先声明一点,不是我碰倒她的,录像可以证明。我扶了啊,扶了啊,扶了,啊——”小伙子还是面对镜头,做着慢慢扶起的慢动作,还没等他把手伸到大姐手上,大姐早已经爬起来了,烦躁的推了他一把。这个动作引起了小伙子的警觉:“不是我推的她,是她推的我,注意看慢镜头啊。”

现场一位民众看不下去了,发声怒骂:“这样好看吗?大家这样跑过来,像狗一样的为了抢票,这样好看吗?”众人有些不好意思,纷纷低下了头,放慢了脚步,只见那位民众趁人不备一个箭步,飞身上前,抢到了第一张票。

终于开展了,馆长也许不是一位成功的伯乐,但是绝对是一位高明的算数家。至今为止没有人破解过这道世界难题——画廊被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但是每个地板上又恰好站着四个人。

赵总拿着话筒,优雅的迈着小碎步,原地踏步,没有其他空间供他走动了。“艺术,是什么,谁能给我个确切的答案?”众人嗡嗡响了一阵后,集体沉默。赵总得意的笑了笑:“看吧,大家都痴迷于艺术,但要说个确切的定义,没有定论,我想表达的就是这样,艺术,不分国界,不分你我,心中有艺术,当下就是艺术。”

众人鼓掌。赵总拉开红布,只见墙上钉着那件狗毛成果,太太站在地板上,伸着舌头,地上掉了一地的狗毛。“现在,不要说话,用心感受,第一排的人,麻烦一下,把地上的狗毛捡起来,传给后面,直到所有人手里面都有一根狗毛。”

现场十分安静,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的捡狗毛,分狗毛,递狗毛,当然,还有贪心的偷藏了好几根狗毛。而赵总呢,干脆席地而坐,开始冥想了起来。时间过了五个小时,赵总闭着的眼睛也有些不耐烦了,只好睁开问:“完成了吗?”有一个声音说:“四个小时前就完成了。”“那你,——”赵总压住了火气,继而又用平静无波的口吻问道:“那为什么不告诉我?”第一排的女孩子怯怯的说:“不好打搅您,大师。”这声大师叫的极好,熨帖平整了赵总心中的疙疙瘩瘩。

“好了”赵总站了起来,盘了五个小时的腿早就麻了,忍不住一个踉跄,朝前摔了过去,一个小伙子眼疾手快,上前扶了他一把。赵总缓了过来,顺势虚扶了一把,好似早有准备一般,说道:“看看,我是为了给你们展示人生,低谷的时候你蓄势待发,才能迎来希望。”然而赵总的腿肚还在微微打颤。

这个时候,墙上悬挂的狗毛织品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掉了下来,正好掉到了赵总头上。赵总只感到天昏地暗,却怎么都挣扎不出来,他顾不上那么多,双手使劲撕扯着,但呼吸却越来越微弱。旁边的观众拿不准,这是不是又在展示人生,随着赵总喊出一声“救命。”底下两个观众上前帮忙,把赵总从他的作品里拯救了出来。

“你们这是玷污艺术,你们毁了我的作品!”赵总声嘶力竭的喊道,观众们一脸愧疚。“我想表达的就是生命,那种濒临绝境的生命的原始力量,你们懂吗?没有人能懂得!”赵总沮丧的垂着头“没有人!”

又过了一个小时,赵总抬起了头,总算是从难过的情绪里恢复了出来,又或者一直低着头的姿势太痛苦,他望着台下:“我抽取一位幸运观众,上台来玩个简单的游戏。猜谜,猜一个人的名字,只能打手势,不能说话提示,猜中了就再奖励你一根狗毛。”

一位女士睁大了眼睛,满脸通红,挥着手:“选我,选我。”赵总示意她好好准备一下,上台表演。她跑向了厕所,不一会儿,拿出了一卷卫生纸。上了台,她拿着那卷卫生纸,不停的往出抽拉着,大半的卫生纸被浪费了,铺在了台上,可还是没有人能够猜的出来。最后,还是那位女士公布了答案:“大大的卫生纸,所以是大卫David。”

大部分人被她的解答逗得哈哈大笑,只有赵总在那里,摆出一副思考者的姿态,看着那卷卫生纸,若有所思。专属于他的那种艺术家的忧郁气质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网上铺天盖地的写着关于新晋艺术家David的文章,没有看到过这场行为艺术的人只能看录播,得到狗毛的人向众人炫耀,一时间,一根狗毛被炒到一百万美元的天价。

赵总尝到了一夜暴富的快乐,C市最终每个人都拥有了一根太太的狗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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