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

众人寻声所望之处,焚衣街竟不知何时,浩浩荡荡来了一众佩刀侍卫,马夫拖着后面的辚辚马车,载低载昂,众人都以为刚刚“且慢”那人定是坐于马车中,因而都无比期待着那马车的帘幕会被何等达官显贵拂开。

只是那一行人已经停下,却有一白衣少年轻扯缰绳,驾着高头大马,游离出队伍,向此处而赴,马面上错金当卢繁复绮丽,游环如玉,光是从这一匹马来看,也定是颇有身家之人才可配拥有。

“哟——”邢子昂被那错金当卢晃的眯起了肿泡眼,他未有怯意,反倒来了兴致:“这又是哪位大人物?怎么着我今天出门是忘记看黄历了?一下子遇到这么多贵人?”

而随着少年人翻身下马愈走愈近,苏文惜瞧了真切后心里有些没底,这个人她见过,白衣飘然如一枝梨花带雪看,正是在宫中的放鹤亭里救下的那人,自那一晚后她也无心去打探这人的底细,本以为两人只会于燕京短暂相交,怎么如今又遇上了……

白衣之人,自然是这次来江宁调查贪污案的萧令辞,他闲庭信步的走过来,面上挂着笑意,凤眸熠熠流光,仿佛和事佬一般询问着邢子昂:

“不知所为何事,竟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对两个弱女子动手?”

说罢拿起挂在腰间衣带上的白玉扇,以指撑开扇骨,啪嗒一下打开后,举扇掩面而笑,举手投足间风流自若,像极了春日词里的陌上少年。

邢子昂叉着腰,用那双虚浮的眼上下打量了一遍萧令辞,见他衣着讲究,白衣环佩,周身气质又矜贵的很,一时间也拿不准他是个什么身份来,不禁没什么耐性的问道:

“你又是谁?报上名来。”

只是萧令辞没有回答,只是目光一转,看向苏文惜,以扇掩面之下的神情一下子高深莫测了一瞬,而苏文惜被他那双笑得张扬的眸子一盯,心里被灼的一慌,竟是不自觉的偏头错开了他的注视。

旋即便听到一声低低的轻笑,如万片飞花过眼。

而邢子昂这边见萧令辞无视了他,一下子怒气翻涌,刚想给他点颜色瞧瞧,却见萧令辞突然凑近了几分苏文惜,伸手勾住她的下颌,令她回转过视线,待两人目光交接,萧令辞将她眸底毫无防备的惊诧收入眼中后,顿时笑得更为明艳道:

“这不是我的救命恩人吗?真是巧了,不知今日可有缘知道你的名字?”

在场之人,尤其是邢子昂和苏文惜,都被他这猝不及防的风流浪荡给弄的一下子怔愣,只不过苏文惜飞快得反应过来,顿时心底的羞恼一下燎原,直接气闷的猛地拍开了他勾着自己下颌的手,将头一偏,冷言厉声道:

“请你自重!”

绿珠和粉涟也急急跑过来,一左一右跟护法似的守在苏文惜身边,纷纷恶狠狠的瞪着萧令辞,粉涟嘴快,不顾三七二十一就直接训斥:“哪来的流氓也敢调戏我家大人?信不信现在就送你去官府!”

“豁——”邢子昂本来发怒到涨红的脸色,一下子又变淫邪起来,自以为萧令辞是和他一样的纨绔公子,花花肠子,不禁嘿嘿一笑,直接抛弃前嫌,欲同他勾肩搭背:

“我说兄弟,这事你就别凑热闹了,我要揍的只有地上那丑女人,至于你看上的这位救命恩人,她刚刚还和我说她是朝廷的女官,结果委任状都没有,兄弟你信吗哈哈哈。”

萧令辞平平地笑了两声,直接拍开邢子昂欲勾肩搭背的手,就在邢子昂要发火之前,他语气轻巧道:“如果我说我也是朝廷下来的,你信吗。”

“……”

邢子昂脸色一哽,再次郑重其事的打量了一眼萧令辞,可一想到他刚刚那放浪形骸的样子,又觉得他所言实在是荒诞不经,于是便怪笑一声:“你两都说自己是朝廷下来的,那我还说我就是天皇老子呢,你信吗?”

话音刚落,又一道马蹄声飞快奔来,伴随着一道中气十足到直接惊飞沙尘的声音:

“邢子昂你个孽障,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

邢子昂原本的趾高气昂,在听到这声音后,肥胖的身子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一瞬间那双虚浮的眼里终于有了真切的情感,那就是恐惧,顷刻溢满了眸底,他哆嗦着唇瓣向来人看去,果不其然,正是家父——邢承恩。

在这秋日阳光的照拂下,邢子昂清晰地看见,他的老爹广德军知军邢承恩,那张往日如戈壁滩上风干的红土一般沧桑的脸,此刻竟然透着铁青,尤其是那双平日里风平浪静的虎眸,此刻也高涨着怒气。

在这一刻,邢承恩双腿发软,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完了。

周边看戏的平民百姓也没想到此事竟然会演变成如今的架势,他们纷纷跪下行礼,高呼参见知军。

而邢承恩也飞身下马,怒气冲冲的大步走到邢子昂面前,一只手狠狠的揪住了他的耳朵,力气大到看上去就能把邢子昂当地里的胡萝卜直接拔起来一样。

而邢子昂痛得连连哀嚎,涕泪交加糊了满脸,两只手想要去护自己那快要断了的耳朵,他痛哭求饶:“哎哟爹我错了,我错了,你饶了我吧哎哟疼疼疼疼疼——”

那些平民百姓见他这头号恶霸也有今日这一幕,纷纷强忍笑意,乐不可支。

邢承恩一边揪着邢子昂的耳朵,一边对萧令辞真挚的道歉:“三皇子殿下,犬子这般顽劣不堪,是我过往的疏忽,这才酿出如今的祸事,我这就将他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狠狠揍一顿,一报还一报。”

说罢邢承恩可不光就是揪邢子昂耳朵了,直接上脚狠狠的猛踹了好几脚,直接把邢子昂踹倒在地,那肥胖的身躯上白花花的肉和波浪一样起伏着,翻滚着,邢承恩踹到哪,邢子昂躲到哪,惹得邢承恩愈发来火,直接命令那两名侍卫摁住了他,这才又狠揍一顿。

而在地上翻滚出一身灰尘的邢子昂,哀嚎的同时也在心底欲哭无泪,谁承想萧令辞那般纨绔的作风,竟然真的身份不同凡响,还是三皇子,以前也不是没听过关于三皇子的风言风语,可谁能想到萧令辞就是正主。

萧令辞笑着挥了挥扇子,语调轻快,话里内容却是火上浇油:

“邢知军有所不知,你家公子刚刚不仅羞辱了我,还羞辱了如今的四品女尚书。”

“哦?”邢承恩顿住动作,向萧令辞那边望去,而萧令辞合扇用扇柄指了指身边的苏文惜,邢承恩看到她那四品青衣后,知道出不了错,于是连忙再次行礼道歉:

“女尚书大人实在抱歉,待我教训了这孽障,改日一定登门赔礼道歉。”

此时地上刚刚松了口气的邢子昂听到这话,面色更加扭曲了,心底也是十分的欲哭无泪,没成想还真是个四品的女官,这下篓子捅大了,他分明一开始只是想教训一下蓝英那个家伙的。

苏文惜在刚刚听到邢承恩唤的那一声三皇子后,心里乍现波澜,她也没想到这人竟然是三皇子萧令辞,毕竟谁能想到一个皇子,会把自己喝的烂醉,甚至还想捞月水中,差点溺水身亡呢,如今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对身为女官的自己举止放浪,简直是……

登徒子。

此时听到邢承恩的客套话,她也客气的回着:“邢知军可定要好好管束,今日事小尚且可以揭过,可日后若闯下大祸,介时就是登门谢罪,又有何用?”

这话不仅没有见好就好,甚至还颇有胆量的劝谏了一番邢承恩,惹得身为一军知军的他,欣赏的看了一眼苏文惜,再次开口时,语气都尊重了不少:

“女尚书说得是。”

说罢,邢承恩平静的脸色再望到地上那蛄蛹丑陋的邢子昂时,神情扭曲了一瞬,猛地抬起脚又狠狠踹了起来。

“哎哟父亲饶命啊,孩儿要死了哎哟——”

“你个孽障,还有脸说话!”

萧令辞笑意盈盈的看着眼前,再次火上浇油:“邢知军有所不知,邢公子不仅羞辱了我和女尚书,还扬言要揍死一位无辜的平民百姓啊。”

在地上蛄蛹着的邢子昂:“……”

苏文惜倒是侧目看了一眼萧令辞,没想到他还能记得蓝英这个存在感低下的小透明,毕竟位高权重者,除了自身外,很难给予卑微者一丝视线。

尽管苏文惜只是短暂的看了一眼萧令辞,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视线,两人目光相对,苏文惜暗暗惊讶于他的敏锐,而萧令辞则又凑近了几分,惹得苏文惜先前被勾住下颌当众被“调戏”的记忆又泛上心头,她后退一步,瞪了一眼萧令辞。

却又再瞪完后生出后悔与心惊,她一个四品女官,竟然瞪了皇子,真是失态……

幸好萧令辞依旧是那副没有正形的样子,他笑眯眯的说:“苏大人可快快去看看地上那女子吧,我是男子,与女子授受不亲,还望苏大人替我聊表心意了。”

这一声“苏大人”唤的百转千回,余音绕梁,明明苏文惜之前听过很多次这个称呼,可像萧令辞这样,唤的甜腻而发晕的,就如同新婚夜娘子唤“夫君”的,还是第一次。

果然是发昏了,连这个奇怪的联想都冒出来了,苏文惜平复好心绪,应下之后,才反应过来萧令辞所说。

“与女子授受不亲”,那刚刚萧令辞那番举动是什么?果然还是说一套做一套的,苏文惜暗中无语,没再给予萧令辞一个视线。

趁着这兵荒马乱的功夫,她安抚好了绿珠和粉涟那紧张的情绪后,转身看向还在地上倒着的,被大多数忽视的蓝英,她蹲下身子,语气轻柔的询问:

“姑娘,你可安好?”

蓝英撑起上半身,怯怯的抬起脸望了一眼苏文惜,摇了摇头后声如蚊蝇般:“我没事,多亏大人来得及时。”

而苏文惜也在蓝英抬眸时看清了她的面容,那个于邢子昂口中的“丑女人”,其实也只不过是脸上有一道伤痕,从左边的眉头处,一直延伸到右边的侧脸。

大概是因为救治不当,伤痕无法完全愈合,反倒在不断的裂开愈合中,朝外延展出了细细的疤,如蜈蚣腿一般,看上去煞人,若是没了这疤,蓝英的底子也该是清秀的。

而蓝英十分敏感的察觉到苏文惜停留在她脸上的视线,不禁心里生出自卑与难为情,直接低下头去任由乱发遮住自己的脸,她闷闷道歉:“大人可切莫再瞧我,我长得丑,若是吓到大人就不好了。”

苏文惜却一边伸出手替她整理好凌乱的黑发,“怎么会,你不丑,也不会吓到我,你这疤是怎么来的?”

蓝英被她的动作搞得身子僵硬,连苏文惜问的什么,在耳边听起来都模模糊糊,直到苏文惜又耐心的问了第二遍,蓝英这才惊慌的一五一十都交待了出去:

“几年前我在主人家干活,当时的小公子顽劣,拿着匕首打打闹闹,我不巧被他划了一道,后来因为容貌有损就被赶出来了。”

“天呐,那主人家也太没良心了……”粉涟替蓝英打抱不平道,绿珠也在一边点头附和。

“你还打算在这家酒馆干活吗?”苏文惜问着,又牵过蓝英的手,果不其然在上面看到了烫伤的痕迹,那个邢子昂还信誓旦旦的说他自己的手被烫伤了,简直是倒打一耙。

蓝英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我打算离开了,出了这一事,也不敢再连累老板娘,她人很好,我不能拖累她。”

“来,你先起来,地上太凉了,”苏文惜作势欲扶起蓝英,蓝英也十分听话,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站了起来,苏文惜给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道:“那来我这里如何?”

“大人所说是?”

“江宁织造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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