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崇应彪仰面盯着白帐顶端悬下的饰物,朝光乌黑的发丝铺了他一胸膛,他摸了摸朝光的头,发现她已经睡着,眼角泪痕依稀,崇应彪抱起她,宽大的衣衫散了一床。

他深吸一口气,把朝光散开的衣襟拉上,又把褶皱的衣摆向下拉,盖住她的双腿,小心翼翼放进床里,拉起被子搭在她身上。

自己披上衣服,走了出去。

他并不习惯与人共枕,无法接受睡觉的时候有人身边。

弑亲之人,会陷入杀戮的深渊,不会获得片刻的宁静,人间,是他们的地狱。

获取权力的方式,是杀戮,连亲人都抛弃的杀戮,这也代表,伦理道德已死,终有一日,也会有下一个人为了权力,对他举起屠戮之刃。沾着血的恐怖循环已经开启,活在其中的人,别无他选。

他坐到篝火旁,选了块平坦的地方,搭起两个架子,准备烤干朝光的衣服。她就那一身衣服,不烤一下恐怕明天不会干。

朝光的腿又抽筋了,她第三次捂着腿肚子从床上坐起,忽然发现床榻一侧空荡荡,不见崇应彪的身影。她这才敢拉开衣服,胸脯的指痕与背上的淤青触目惊心,她‘嘶’了口气。

这王八蛋真的属禽兽的吧,力气这么大。

她抱着膝盖,大滴泪水砸在手背上,可想起子姳那句“哭也哭不死崇应彪”,朝光毅然抬起手,擦干眼泪。buwu.org 梦幻小说网

毒死他。

她要毒死他。

她一定要毒死他。

榻下,自己湿漉漉的衣服凌乱丢在地上,朝光怕它们明天不干,拖着疲软的身体,想要将它们铺开。她赤着脚,走下榻,逐一捡起自己的衣服,抱在怀里。

帐篷的帘子被掀开,进来拿衣服的崇应彪跟下榻捡衣服的朝光目光撞了个正着,朝光头皮一阵发麻。崇应彪一进大帐,见朝光醒了,大步朝她走来,一把夺过朝光怀中的衣服,朝光还想保住自己的衣服,却被崇应彪毫不留情的夺走。

“你腿又抽筋了?”崇应彪看了一眼朝光,蹲下身子,将衣服放在膝上,带着厚茧的掌心按上朝光细腻的小腿肚,“也许是......”他想说是也许是使力不对,用脚尖太多。

但转念想到,在湖中,朝光因为不够高,又惧于溺水,只能踮起脚尖的样子,他忽然笑了下,闭上了嘴。他抬头,却见朝光眼眶微红,脸边泪痕残留,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她怎么又哭了?

男女欢好这种事,一开始本就会痛,不管是谁,都会这样。

之前擦破点皮,她就能哭的跟死了爹娘一样,要人人跟她一样,这不完了。她怎么这么......废物......

崇应彪一时想不到别的词来形容朝光,不说如子姳子娍女族旅武士能征战四方,起码.......起码,眼泪不要这么多。

苏全孝是怎么受得了她的?

篝火边,朝光静静坐在火边,看着崇应彪将自己的衣服搭在架子上,水汽蒸腾的氤氲中,一直沉默不语的朝光忽然开口,“谢谢。”崇应彪微微一笑,走到朝光身边坐下,摸了摸她的头。

朝光没有躲,只是静静盯着面前的火堆,木柴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她抱着膝盖,漆黑的眼中倒映熊熊火光。夜里风大,崇应彪将她的衣摆往下扯了扯,盖住小腿。

她没有穿鞋,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崇应彪提起她的脚,放在自己的鞋背,“你不进去睡觉吗 ?”

朝光摇摇头,断然拒绝,“不!”

她不是不想进去睡觉,她只是不想跟崇应彪睡在一起。

坐了很久,篝火烘干衣服,朝光拿起自己的衣服,走进营帐。崇应彪想了想,也跟了进去。朝光抱着衣服,后背发僵,她梗着脖子,发出逐客令,“出去。”

崇应彪看着臂弯中沉睡的朝光,舒心极了,他有过很多女人,凭借着俊朗的外形和矫健的身姿,女族旅中很多女武士都对他抛出青睐的目光,殷商风俗开放,男女相会,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露水一样的情缘,多到他有时候不太分得清她们的脸,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舒心。

他已经忘记了一开始到底为什么想要得到朝光,是为了报复苏全孝打了他的兄弟?故意用朝光挑衅苏全孝,惊鸿一瞥觉得这小巫女颇有几分姿色。

还是后来,听见朝光与姜文焕争论,苏全孝到底是殷商的武士还是叛臣之子,朝光声声掷地,“他是苏护的儿子”。那时他觉得,朝光是个聪明的人,一眼就看穿了虚名之下血淋淋的真相。

是的,苏全孝是苏护的儿子,他个可怜的儿子。

亦或是最后因为看到她跟姬发走得那么近?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对那个西岐农夫另眼相待,殷郊是,朝光也是。

到底是为了什么,崇应彪已经不记得了,总之,他只是想得到。他就是单纯地想得到,什么属于他什么不属于他,那不重要,得到了就是他的。

据为己有。仅此而已。而现在,他做到了。

崇应彪抱着朝光,却怎么也睡不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内心深处因为恐惧而生出的强烈防备,催促他抛下朝光。但占据的野心,让他抱紧了怀里的人。

防备、焦虑、野心,重重情绪在疲惫与困倦的荒野上野狗一样撕扯着崇应彪残破的灵魂,这是弑亲的报应,是上天对野心家的惩罚,他们将永失所得,在杀戮之中迷失,孤独绝望而死。

崇应彪越来越暴躁,他将头伸向朝光项间,叼起她一块皮肉,双手在她身上各处游走,籍以欲望发泄自己内心深处难以宣泄的戾气。那戾气源自于刀兵杀戮,只会止于刀兵杀戮。崇应彪不仅心中戾气没消,又生出一把□□的烈火。

他越来越难受,动作也越来越粗鲁,朝光被他勒的紧了,感到一阵窒息,从昏沉睡梦中醒来。一睁眼,就对上崇应彪从她颈间抬起的一双仓惶双眸。

方睁开的眼,眼神涣散,虹膜上沾覆着一层淡淡水汽。崇应彪喘着粗气,不由分说,掐着朝光的脸就吻了上去,朝光混沌的大脑一片空白,意识逐渐清醒,头皮阵阵发麻,她下意识抵住崇应彪的胸膛,想要推开他。

不是,这混蛋体力这么好的吗?

你睡不着你出去跑两圈吧。

那边有湖,你洗个冷水澡都是好的。

朝光挣扎越厉害,崇应彪的力气越大,他翻身骑在朝光身上,试图按住那双挥动的、抗拒的手,混乱中,朝光的指甲刮伤崇应彪的脖子,留下两道血痕。

疼痛、鲜血,激起了崇应彪体内杀伐的戾气,他恍然想起朝光撞向他眼睛时的隐忍坚决,有第一次的蛰伏,会不会有第二次?他一把抓住朝光的胳膊,轻而易举将她翻转过来,按住她的肩膀。

夜风吹进帐篷,习习凉风吹散一分崇应彪心头燥热,他的脑海逐渐平静,强健的体魄助长年轻的自信,压抑下被恐惧诱发的防备戾气。他还足够强大,不害怕小小的朝光,也不畏惧可能会产生的敌人。

许多次午夜梦回,崇应彪都会回到那天的大殿,在父亲惊愕的目光,一遍遍坚定那个选择。

他并不愧疚,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是父亲抛弃他在先,八年质子,尝遍辛酸,而造成这一切的,仅仅因为出生的顺序不同,兄长可以承欢父母膝下,而他就要远离故土,来这举目无亲的大商为质。

为什么?凭什么?仅仅因为出生的顺序不同?

迟生,并不是他的过错。

质子,什么是质子?

苏全孝,就是质子。

他在朝歌坚持下去的所有动力,就是北崇的家人,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尝遍艰辛,只为了父亲和家人,可是他的父亲又是怎么对他的呢?父亲做了什么?

和姬昌一起谋反???

父亲,就是这么对他这个儿子的吗?

他抛弃了自己,是他抛弃自己在先的!!!

差一点,他就步了苏全孝的后尘,只能用可笑的谎言麻痹自己,在虚幻的慰藉中,拔剑自戕。

质子,是没有选择的,为了抛弃他的父亲而死,不值得,他的命是他自己的。生养之恩,这八年为质已经还清,他不欠老北伯侯的。即使重来一千遍,一万遍,他还会选择,活下去。

旧的世界已经坍塌,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被抛弃的命运,他不要接受,打破亲缘与血缘的束缚,他要在废墟的断壁残垣上,建立起属于他自己的国度,一个由他主宰的,崭新家园。

明灭残光中,崇应彪俯下身,亲吻朝光背部淤青。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崇应彪推醒朝光,大队人马继续出发,朝歌城巍峨的城墙高耸,雄伟壮观的城池,彰显天下共主大商的强盛,这个从夏禹后人手中夺得天下的王朝,至今,已有四百余年。

朝光注意到,朝歌城门口的两座饕鬄巨像仿佛人间蒸发,城门也残破不堪,似乎受到了什么重创。守门的还是姜文焕,他与马上的崇应彪对视,彼此目光寒冷,刀光剑影,充斥期间。

崇应彪没有告发姜文焕私放姬发,姜文焕也没有告发崇应彪那句“大王已死,现在都听我北伯侯的”。姬发出逃,殷郊被杀,昔日质子旅的同袍之情不复,现在,他们是大商的北伯侯与东伯侯。

姜文焕的目光落到了队伍中的朝光身上,但仅仅是一瞬,他就面无表情的挪开,然后抬手,下令道:“放行!”

崇应彪将朝光带到了一座新的宅邸,气派的府邸占去半条街,流水一样的金银珠宝摆在朝光面前,朝光不解,“给我这些干嘛?”

“.......”崇应彪。

朝光忽然意识到,崇应彪这是在送东西讨她欢心,她冷笑一声,“爱屋及乌,厌屋及乌,这个道理你不懂吗?”开心?她恨不得拿这玩意儿砸死崇应彪。

更尖锐的讥讽还没说出口,朝光忽然想起,拿这些东西买毒药、买地图,可以买好大一堆的,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她艰难从齿缝中挤出一句,“喜欢,我很喜欢。”

“........”崇应彪。

前言不搭后语,总有一半是假的,前面还是后面,崇应彪心知肚明,朝光打的什么主意,他想都不用想。可是他并不害怕,这些东西对于别人而言,或许是如虎添翼,但对朝光。

麻雀换上大鹏的翅膀,也还是麻雀,飞不出他的掌心。

早上出发的时候,天都还没亮,朝光现在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她和衣躺倒在榻上,崇应彪和赢煊耳语两句,也匆匆离去。朝光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一闪而过子姳的脸。

她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对呀,子姳她们怎么样了?

作为成汤后裔,她们是绝对不会跟着姬发去西岐的。殷郊死了,子姳留给朝光最后的印象,是举剑冲向崇应彪的义无反顾。

崇应彪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朝光这门出的十分顺利,她循着记忆里姬发带她走过的道路,摸索到了一片民居。这一片都已经荒废,院中杂草丛生,看起来无人居住。

只有寥寥几个院中晾着东西,似乎有人烟的样子。所有的院子都大同小异,朝光不太确定,到底那座是子姳的家,正在她一筹莫展,想要找个人问问的时候,巷中忽然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姜文焕一身白衣,左手提着一个菜篮子,右手提剑,好一副下班回家的顾家贤夫模样。

不过。

他家应该不在这里吧。

子娍坐在院中,搓洗手中带血的绷带,见姜文焕来了,在身上擦了擦水,就去接他手中的菜篮,姜文焕却看向了自己身后,子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朝光走了进来。

成汤之后,商并未确立稳定的继承制度,兄终弟及父死子继并立,王权的至高无上,蒙蔽了人的双眼,当时王室,一片血流成河。父子相杀,兄弟相残,血脉变成了一种诅咒。

九世之乱,数十位君主不得好死,商一度衰落,诸侯不朝,直到武丁中兴,才再度恢复强大,重新使天下臣服。那之后,为了避免乱局再生,商王逐步确定了先父死子继再兄终弟及的继承制度。

子姳的先祖是王甲,子娍的先祖是王仲丁,当年的辉煌已经成为过去,作为商王室众多支系之一,她们这一支在帝乙时代并不显赫,草草按旧例随土地被分封给二王子寿。

殷寿继位,他们的地位有所上升,又被分封给太子殷郊,本来,子姳与子娍会追随太子殷郊,护卫成汤先祖,将他们这两支商王后裔的荣耀重新带向一个高峰。

殷郊。谋反了。

太子断头,宗室被戮,她们,本来也是要死的。

不可否认,崇应彪救了她们。

朝光跟着子娍进到屋中,屋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药材的气味,沉闷异常。子姳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盯着头顶承重的房梁,她瘦的只剩下了一把骨头,面色苍白,形容槁枯。

子娍掀开被子,为子姳换下被污血浸透的绷带,朝光看到,她胸口的箭伤已经溃烂,碗口大的伤疤,覆盖整块心脏的范围。

朝光不由想起当时,子姳教她自卫在心脏比划的场景,她鼻子一酸,握住子姳的手,子姳的眼珠转了转,缓缓转向了朝光,“你怎么回来了?被抓回来了吗?小朝光,你真笨。”

子娍叹了口气,抱着一堆带血的绷带出去了。

“帮帮我,朝光。”子姳握紧了朝光的手,空洞的眼中闪烁痛苦的光芒,“你有办法的,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不。”朝光摇摇头,“毒死崇应彪,毒死他,你不要死。”

朝光下意识的认为,子姳身上的伤口是崇应彪所为,她颤抖着从袖中掏出那块包裹着断肠花的布囊,即使在湖水中也不曾丢弃的布囊,装载着弱小之人的仇恨与不甘。

她将那个布囊塞到子姳手中,让她感受到仇恨的存在,“你不要死,该死的不是你,不要死,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她在这个世界无牵无挂,可是子姳不同,她还有子娍。

朝光那么希望子姳能够活下去,她强大而善良,即使身处逆境也会庇护比她更弱小的自己,这样心怀仁慈的人不应该死去。善良的人,不该是这种下场。

子姳望着朝光,凄凉一笑,朝光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她渐渐地明了,垂首无力一笑,“我怎么能把你当傻子呢。”

她们的所有痛苦,并不来自于崇应彪,他只是始作俑者手中的一把刀,是殷寿,这个国家的君主,这个世界的至强,将他们这些弱者视为草芥,而崇应彪,也是受害者之一。

变得残暴,才能活。反抗的,全被杀死。

“成汤江山四百年,怎么就到今天了呢?”子姳的眼中蓄满泪水,她发出了和比干一样的呐喊。她的国、她的家,她的大商,已经腐烂入骨,殷郊已死,反叛纣王,是背叛国家,相连的血脉掣肘,求生已经无门。

“帮帮我吧。”子姳请求道。

子娍拿着新的绷带进来,朝光看向她,她却视若无睹,当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为子姳盖好了被子,她掖了掖被角,忽然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这个世上我只有你了,不要走好不好。”

是同族,是战友,更是生死与共的姐妹,她们年少相识于女族旅,同袍数十载,子姳年少鲁莽,总爱闯祸,子娍稳重,跟在她身后逐一收拾烂摊子。

家族,已经覆灭,希望,已经不复,人间已成炼狱,死亡未免不是解脱,可是她还是自私的想留下子姳。

“也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当姐姐嘛。”子姳望着子娍,轻声道。

自幼离开父母,子姳所有的飞扬跋扈全建立在子娍的强大之上,不管她做什么,姐姐都不会生气。她和鄂顺两个人,都那么好说话,似乎从来都不会生气,永远无条件站在她这一方。

她飞扬跋扈,她性格乖张,她冷漠暴戾,别人不敢做的她都要做,她就是这么,被偏爱,被保护,被情有独钟。

子娍直起身来,缓缓背了过去。

朝光解开布囊,将那几朵已经枯死的断肠花塞进子姳口中,子姳用力咽了下去,药效发挥的很快,子姳的瞳孔很快涣散,她的唇一张一合,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朝光迅速凑了过去。

她说:“朝光,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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