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8)

C区。

“是,少君,突然出了这种变故……”

吴承志看一眼董炜,“那孩子现在紧张兮兮的,正陪在佧特身边。”联系完附近能最快出动的医疗班后,他趁着空隙拨电给了董从仁。

“少君?”

事关佧特,董从仁一向比谁都上心。但这些年来,他对佧特时而关怀备至,时而又疏淡有礼、刻意疏远,以至于迄今为止——吴承志都摸不透少君的心思。

是喜欢呢,还是不喜欢?还是爱过,又决定不爱了?

年华入水无声,所有人都在渐渐老去。而等待回应的那端已悬空许久,吴承志只得轻轻“喂”了一声。

数十秒过后,听起来依旧平稳的嗓音自另一端浮现,是一声比雪花落地还轻盈的声音,在耳边余音袅袅:

“没事的。”

佧特想做些什么,身体却不听使唤。

空气中飘散的血腥味太过浓重,仿佛刚刚下过一场滔天血雨。血味在空气中扎下了根,血雾缭绕着那棵由无尽鲜血浇灌而成的擎天大树。在沉沉视野中,晕染成一片预备吞噬天地万物、且无法自拔的红。

这也许是她的错觉。

幻境后,凭空出现一名女子妖冶的相貌。

在她的视野里,佣兵们浴血奋战。手跟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因为残酷的命运已替他们上了枷锁,没有后退,没有停滞,没有前瞻。

场上的每道活人气息,都是鞭笞在软弱肉身上的荆棘。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结局。

活着的人践踏尸体,催逼已经疼痛难耐的手脚继续——撕开,直到内脏破碎。持续、持续、持续。直到残破的躯壳终于住进死亡,他们安息。

那是一种连眼睛和牙齿都要昏昏欲睡的状态。虽然灵魂嗜眠,却无法轻易腐烂。永恒渗透在每个灵魂里面,如同肌肤、手指渗透在淼淼大水之中。

每个人都像饥肠辘辘的鬼魅,深陷在贪得无厌的杀戮之中。

永远无法满足。

永远的生。

永远的沉沦。

她活络了下刚扭断一人脖子的手腕,鲜血淌过指尖,迅速干涸成黑红色的血渍。笨重皮囊滑落在地,她看见尸体的鲜血在脚边蔓延。组织里那把人人闻风丧胆的声音响起:“她是谁?”

她知道,那是樊嵩的声音。

而后,她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

“佧特,醒醒!”

董炜焦急万分,不住地拍打佧特双肩。她依然没有意识,遑论有任何苏醒的迹象。就在不久前,佧特的心跳骤停了。

“小炜,让开!”

吴承志紧急实施起心肺复苏术。

董炜泪落如雨,沾满泥泞的双手紧握着佧特冰凉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搓磨,试图唤醒它原有的温度。那骨节分明的十指落入掌心,全像是冰雪堆出来的。

“你怎么了?佧特,你醒醒!”

“睁开眼!”

董炜凄惶大喊,以为佧特就要离他远去。半空中的乌云重新聚拢,弦月半收。雨势弱,漫天丝絮便细密轻柔得如同一场幻梦。雨。它从遥不可及的高天之上飘洒人间,与尘泥混为一物,一簇一簇,一片一片。雪的幻影缥缈无依地坠落。

等闲吹起一阵微风,都能轻易改变它们的航向。

佣兵们生如浮萍,无处是家。

在她单薄的印象里,犹记得樊嵩说过他爱佧特。可是后来,直到现在,她依旧不懂这个男人口中的爱究竟意味着什么。

(爱,)

爱是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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