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珍惜

关居钰背过身来,踏步而上,如履平地,回到了坡顶,对曲叶琦关切笑道:“你不要紧吧?”曲叶琦却不回答,只皱着眉头看他。关居钰面对她这奇怪表情,心中一怕,问道:“怎么了?我有什么做得不对吗?”曲叶琦道:“没有。”闭上眼睛,浑身颤抖。

忽听得一老者的声音说来:“仨孩子在这儿玩什么呢?”来者身形枯瘦,却是那位霍老公公。

杨诣穹道:“霍公公怎么上西山来了?”霍老者笑道:“景色好啊,孤家寡人一个,又没亲人子女相伴,得空时出来走走。”杨诣穹道:“村子离这挺远的,待会我们再送你回去吧?免得撞上野生动物,危险。”当年刚至西山,本要下山寻路,却无意间在山路间遇到一头凶猛野猪,被撞得滚下山坡,那个亏吃得可着实不轻。

霍老者微笑道:“没啦,都清理完了,再无危险,美山丽林本就该静谧流心,掺杂些乱七八糟的野物,岂不太煞风景?”向那破损秋千一指,“初时算是好东西,现在断了,也是煞了风景,连不会说话的秋千,亦知道离开。所以多珍惜现有的,不会错。”

三人听他语含别义,却猜不透深意,不禁一怔。

霍老者伸了个懒腰,道:“说的对,山上离村子挺远的,走到现在,是该找地方歇歇了。能带我一起吗?”

杨诣穹见霍老者身穿短裤,露出一双瘦棱棱的小腿,左腿膝盖处有一道明显深痕,似是由兵刃利器所割而致,虽已愈合,但痕口肌肤上留有褪不去的青绿色,乃由稀有中草药敷治过,心中一惊:“这位霍公公不简单,有来头的人物。”此人体上有伤,非同寻常,兴许过去在外边做过武林中人,但不知是善是恶,是好是坏?索性装作不知,微笑道:“好啊,反正我本来也是带着他俩出来转转的。”寻思:“不知胡老伯知不知他的真正来历?”

于是四人联行,径上山顶。关居钰和杨诣穹内功深厚,身法灵巧,陶醉山谷景色,遥遥领先,曲叶琦与霍老者却是脚步极慢,总落后甚远,杨、关常常停步等待。关居钰每等一次曲叶琦,心中都甜蜜蜜的喜悦不胜;杨诣穹却甚不耐烦霍老者,他学会《神鬼大离合》的丙篇,相当于孙悟空炼了火眼金睛,擅于探查武人道行深浅,霍老者每次说话时,中气很吻合习武人吐纳运气的法门,只是故意吐气较浅,令他人看不出破绽,昨天也见识不凡,一口道出“草海星蛊”的名堂,首次见面,精力放在别事上,是以未多加注意,此刻已经察觉。心想这瘦老儿装神弄鬼,明明有一身武功,却装作普通人,不晓得来悟龙谷居心何在?左腿上的伤口,又从何而来?并不言破,将计就计,既然装下去,便陪你耍,瞧你有什么诡计。

最终四人一起来到了慕容山枫的山顶大观山门外。关居钰钦然道:“哈,武当山门前,你对我说那些话,现在我才懂,这里就是你拜慕容先生为师的地方。果然好气派。”杨诣穹笑道:“过奖。”问叶琦道:“觉得怎样?”曲叶琦微微一笑,道:“挺好。”

杨诣穹见山门外的龟蛇二像仍在,因观建已久,难免有些老旧,灰尘也有不少,缓缓上前,轻轻掸了掸像首,手一挥,道:“进去吧。”回头对霍老者淡淡地道:“霍公公也一起吗?”霍老者道:“可以啊。”

大观广场中央,那棵大柳树安在,枝叶随风飘展,像在欢迎,东南西北的古门舍间也仍是一般。杨诣穹道:“大家四处逛逛吧。”辞了三人,迫不及待地进了正殿,穿过后堂,入了师父房间,只见家徒四壁,书籍全空,潸然泪下,忍不住凄声道:“师父,我回来了,但结果和你想的不一样。”哭了一阵,心态已正,重新回到广场。

霍老者、关居钰、曲叶琦均已不在,想是各觅地方逛游去了,记起练功房,思江带自己看过,师父教自己武过,胡忘潭亦与自己探讨过,便即朝那过去。但见屏风后的花卉盆栽,枯萎了大半,天井木柱皆成旧物,沙袋、梅花桩、木人桩等,旧的都旧了,坏的也都坏了。

正自惆怅,突听身后霍老者的声音道:“你好啊。”杨诣穹皱眉道:“你好。”却不回头看他。霍老者伸手摸着天井梁柱,道:“小丫头是得了什么病吗?怎么成了这样子。”杨诣穹奇道:“什么样子?”霍老者笑道:“现在的悟龙谷里,有她以前见过的东西,怎么却跟陌生,没见过的一样呢?”杨诣穹听他说话,内功中气已回复,乃自坦来路,登时去了敌心,双拳一拱,肃然道:“参见武林前辈。”

霍老者笑道:“‘前辈’二字不敢当,若非技不如人,败于人手,这当口我还在外面城市要饭呢,真狼狈得很了。当然也有好处,在悟龙谷里生活,恬静自然,身处天堂,亦挺快乐。”杨诣穹道:“要饭?你是丐帮的吗?”霍老者摇头道:“不是。”杨诣穹拍了一下脑壳,苦笑道:“小子听你内功纯正深厚,绝非丐帮后辈弟子所能练成,那么你可能是顾世慈帮主的朋友。”霍老者缓缓点头,道:“我当年跟老顾见过两回面,总的来说,算聊得来。但是现在……唉,很多年没见了。”

丐帮自古以来行侠仗义,武功高强,势力庞大,北宋、南宋时更被视为江湖第一大帮会,威风赫赫,名震天下,现今虽然衰落,不如古代流行昌盛,但赓续不朽,帮中纪律严明,弟子无一作奸犯科,算得是一派好帮。这霍老者竟能与顾帮主见两回面,平辈论交,足见其地位非低,当然绝非奸诈邪恶之人,杨诣穹顿生亲近好感,温言道:“老前辈认识我师父吗?我师父就是这大观的主人,名叫慕容山枫。”霍老者道:“没见过面,但从胡大哥的口中听过此人故事,你师父为人不错,怎地没好报应,遭人杀害?”杨诣穹黯然道:“我不知道。”

霍老者就此不再言语。杨诣穹笑问:“霍公公,冒昧问一下,你真的是姓霍吗?”霍老者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这是假名?”杨诣穹笑道:“猜的。”霍老者哈哈大笑,道:“你这狡黠小鬼。不错,我不姓霍,姓狄。”杨诣穹一凛,道:“你姓狄?”

……

关居钰此刻与曲叶琦单独相处,并肩而行,莫提有多快活开心了,他双手负背,斯文温雅,一直对曲叶琦柔声娓语,甚是体贴,不触其体,手足礼貌,无半点越礼。曲叶琦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有那意思的?”关居钰坦然道:“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曲叶琦道:“段煦龙人呢?”关居钰道:“他就在你旁边。”曲叶琦白了他一眼,啐道:“原来你是这样的人。”那日公园广场,关居钰和红毛阿鬼表演结束,其时他恩师健在,无忧无虑,性格顽皮,对曲叶琦混闹,惹得段煦龙吃醋,继而不打不相识。现下失忆,不知前后,还道这是个好色之人,不管我有男朋友,想法不对,心怀不轨。

关居钰忙道:“只对你心生爱慕,无过多想法,你既有人,我原不能再……”要说“不能再打扰你”,不见心上人面,实是令己心痛,塞在口边,并未出口。至于后事之变,段煦龙受刺,曲叶琦阴差阳错地交己手中,才又重新涌起对她的恋慕情,始终无丝毫强迫勉强之举,这一点无愧于心,更无愧于天地。

曲叶琦缓缓点头,道:“你的确对我好,我失忆醒过来的第一天开始,直到现在,一直很谢谢你。”关居钰微笑道:“不用你谢。”

二人这时不觉来到大观后山,下了阶梯,步入密林,关居钰回头看了一眼那阶梯旁的石壁,说道:“这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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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派和武当派的紫霄宫差不了多少。”曲叶琦道:“改天带我去武当山看看,怎么样?”关居钰大喜,当日离开豫州,来到武当山门前外,便是梦想着万一她在身边,一起欣赏着山门宏伟,该有多好,听她说“改天一起去武当山看看”,当真乐得不能再乐,欢喜得简直发颤。

行至一道悬崖峭壁旁,放眼崖外,整个悟龙谷山水一望无际,关、曲情不自禁深呼吸了一口,闭眼仰对天空,张开双臂,似在感受天地灵气。曲叶琦忍不住咯咯一笑。关居钰也随之一笑。此处虽美,殊不知也是当年慕容山枫告知孙女自己家的来源,往年与澹台家之间恩仇的地方。

曲叶琦微笑道:“这山谷是来过了,武当山咱们打算以后去,那少林寺,是不是也能去瞅瞅?”关居钰道:“少林寺你去过了的,失忆之前。”曲叶琦道:“是嘛,真遗憾,我半点记不得。”关居钰笑道:“既然想去,我们便去。”曲叶琦嫣然一笑,道:“就咱两人,是不是?”关居钰心中猛地一动,和她单独说了这么多话,已然不胜之喜,现在听她说“就咱两个”,实在过于美好,不由得怀疑是不是做梦。

曲叶琦道:“你以前没进过城吗?”关居钰道:“什么?”曲叶琦抿嘴道:“你有时候有点傻傻的,并不像打小住在城里的一样,简单来说,你不了解世上很多事。”关居钰点头道:“我是孤儿,跟师父在钱塘僻山长大,和悟龙谷的人一般,过原始恬静的日子。我师崇尚道术道学,晚年做了道士,我也跟着他学道。此外他老人家时常带我去见武林人士,拜见诸多长辈,学习武术界基本礼仪,直至现在,我仍记忆犹新。”

曲叶琦道:“你没有家。”关居钰黯然道:“四海为家,哪都一样。”曲叶琦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静了片刻,曲叶琦又道:“秋千断的时候,你不顾自己,也要救我……你确是真心待我。”关居钰柔声道:“一辈子的真心。”

话音刚落,但听天空上“吆呜”一声如鬼如禽的鸣叫赫然传来,褐影一闪,一只凶悍老鹰距崖前不远处猛飞而过,依稀是神鹏。它每一扇翅,都是窜前数丈,似电闪,如雷轰,流星一般出现即隐,去得远了。然而翅力太强,尽管路过即去,瞬息间猛扇十数下,劲风带动,犹似狂朔之风,笼罩了关居钰、曲叶琦身周,一股极大力道将二人身子往前带动。

关居钰内力深厚,下盘沉稳,丝毫无损,曲叶琦不会武功,纤体娇弱,如何经受得住?不由自主向悬崖外飞出。关居钰大惊道:“你不能死!”疾闪向前,翻越崖岸,左手搭着崖边硬石,右手画个圆圈,使出“束阳缚阴掌”功夫,向己牵引,柔劲吸力甫发,将曲叶琦妥妥地吸回在了右掌心中。

关居钰喜道:“没事了,别怕,等我将你扔上去。”正要将她抛回崖上,左手却忽然抓空,原来他内力实在太过雄厚,一手作为悬垂支撑,劲力大得寻常,竟将那硬石抓得粉碎了。如此一来,无物借助救命,两人一同摔下,跌入深不见底的山谷深渊。

关居钰耳边风声呼呼,极速坠落,但紧拉着曲叶琦的纤手,寻思纵然死亡,能和她一起死,此生不枉。正自放开胸襟,坦然面对坠崖逝世的结果时,附近半空又褐影一闪,一股极强风力自底下升来,下坠之力消却大半,跟曲叶琦一齐向崖壁上弹去。关居钰无暇细思,不管情况,见到峭壁旁有条粗长藤蔓,左手一伸,将其抓住,右手拼命拉着曲叶琦。二人便是这么悬于其处,仰头云封雾绕,低头深不见底,平看又是茂密如海的翠绿森林,甚是为难。

曲叶琦叫道:“怎么办?我们……”关居钰安慰道:“别怕,死不了。”可这般停在峭壁上,碣石嶙峋,周围无一可乘之地,就算自己神力不竭,永远这么抓着藤蔓,终会饿死渴死,却又别无他法。

偏偏不巧,由于二人垂着藤蔓,在空中摇荡,无异于垂钓诱饵放入水下吸引鱼儿,四只凶猛秃鹫各从不同方向疾翔而来。秃鹫攻击力不弱,不吃活物,只吃腐肉,见有两活人挂于空中,晃来晃去,不免起了些好奇心,飞过去想啄他们看看。

曲叶琦见有猛禽袭来,吓得失色,忙叫:“快阻止它们,不然就来搞我们了。”关居钰一手抓着藤枝,一手拉着曲叶琦,左脚贴着峭壁,只空出右脚,既不能动腰,也不能甩腿,难使功夫,若急运内力,恐曲叶琦受到功力波及,眼睁睁看着四只秃鹫来袭,一时之间,竟束手无策,任由宰割。

四只秃鹫黑翅扇动,尖喙利爪愈加逼近,关居钰心想放手是死,被啄也死,不妨以己命换取她活,脱口叫道:“我不后悔!准备好了!”曲叶琦奇道:“你说什么?”只见关居钰左掌左脚一推一蹬,作为借势,从半空中斜飞而落。他气不过秃鹫,虽身在半空,还是大喝一声,猛画圆圈,打出一招“聚离阴阳”,击得那四秃鹫羽毛飘散,嘎嘎乱叫,落荒而逃。

曲叶琦见他突然放手,一起坠下,脸色一白,想不到自己妙龄轻轻,艰苦无幸,竟就这样死了,不禁在空中流下泪来。她的眼泪宛如闪闪发亮的明珠,飘散天空,更似天使撒泪人间,只瞧得关居钰如痴如醉,决心更起,哪还改变主意?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忽地将曲叶琦身子搂至上方,以己身作铺垫,笔直坠下。曲叶琦惊道:“干嘛?”关居钰不答,涩然道:“不想让你看到我粉身碎骨的怪模样。”轻轻挥出一掌,将她击晕了。自己也闭上眼睛,静等生命结束。

……

但见日落西边,星月当空,森林夜晚,凉风嗖嗖,气温寒冷。曲叶琦不知身在何处,仅浑身疼痛,下方却甚是柔软,又觉有人紧紧抱着自己,轻轻“嗯”了一声,睁眼一看,关居钰躺在身下,双臂护搂自身,闭着双眼,尚未醒转,不知生死,他这般状态,仍坚持为自己着想,不让自己受伤死亡。

环顾周边,左侧有三棵柏树倒下,自己和关居钰躺在最右侧那棵的树干旁,夜风吹掠,森林树叶沙沙发响,伸手拍了拍他脸,柔声道:“关居钰……关居钰……你没事吧?”关居钰却是一动不动。曲叶琦又喊了几声,见他不理自己,惊道:“你……你……”凑指在他鼻边,竟感受不到呼吸,急道:“喂,你别死啊!”不住摇晃他身子,却仍不醒来。呼吸已停,脉搏已止,心脏亦无生机,的确是死亡之象,不在了。

这年轻人一生可怜,除了猿林道人梅伤泉外,从未领受过别人的一丝真情爱护,二十二岁时,偶遇曲叶琦,钟爱无法自拔,师父亡故后,余下生活希望皆寄托在此女身上,如今却在悟龙谷为救心上人之命,为其保命垫背,活生生高空坠崖而死。骨骼碎裂,浑身绵软,莫说胡水境、杨诣穹,便是再世华佗,大罗金仙,也难将他救活过来了。

曲叶琦也不过一普通少女,见这对己痴情之极的男人惨死,忍不住感动泪下,失声痛哭。

梦中男子背影遽然浮现脑海,又记起白天荡秋千出了意外,关居钰舍命拍掌,险些摔下土坡,一个“游龙抟翔”,飒然落地,那背影确信无疑,和梦中背影一模一样,跟梦中的男子也一模一样,就是关居钰。

曲叶琦望着尸体,没了主意,眼泪流淌不停。

她抬起头来,遥见远方林山,幽壑险崖,脑中嗡的一响,往昔画面接踵而至,立时回忆起,自己长途跋涉,跟随恤心宫弟子,远去蒙古别尘峰,得知段煦龙移情别恋,与寒水阁主相好,自己悲愤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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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到别尘外峰跳崖自尽之事。

接着,往事纷涌浮现,难以遏止:自己是平民家庭,打小被父母当宝,和臭小子杨诣穹打打闹闹,一起长大,游轮旅游遭遇坏人洗劫,与段煦龙一道跳海,漂流琦龙岛,踏足城市社会,艰苦度日,认识武林之士,人与人之间的恩怨情仇,繁复故事,不住影响着本来平凡的日子。

与关居钰的相识,也是逐步浮现:钱塘初相遇,宛陵蓝媚琪,鸠兹逐雷山,岭场邓太延,旅馆钟黛溪,漅湖大山村,涂中神山寺,少林寺离别……自从遇见,便不顾一切地追求,多次救自己性命,保护平安,自己对其不冷不热,他仍安然相对。

包括失忆后的日子,她也都想了起来,别尘峰山脊草屋,关居钰、杨诣穹全心全意,照顾自己,西海术堂大典,莫名其妙地跟曹武怜世有了难解之情,直至目下悟龙谷求医,关居钰现在不幸逝世等等,她失忆已愈,全记起来了。

低头一看,见关居钰为己而死,心道:“我从不对他怀丝毫男女之情,直至此刻,我才知道,在这世上,有一男子不管天上地下,刀山火海,天堂地狱,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与我在一起,对我好,愿以一死,换我平安。然而我现下决定回心转意,将余生托付给这男子,永远陪伴回报他时,他却已然身故。”

趴在尸体上,搂着他脖颈,泣声道:“别死好不好?我答应你……”但关居钰再也听不到,这句让他生平梦寐以求的话了,他面目英俊,温文尔雅,书生气质,此刻闭目沉睡,安详而亡,俨然是位亵渎不得的人间情圣,临去时嘴角留有一丝浅浅微笑,倒似觉得,死后听见这句话,一样很开心,且永不后悔。

曲叶琦掩面而哭,怆然道:“我对不起你,你一切都是为了我……只要你能活过来,说什么也会答应你,你是我下半生最重要的人,千万别死,求你……”这时夜风渐小,唯见晚林寂寂,情知如此情深义重的男人,为我而死,活着也殊无意味。她记忆刚刚恢复,状态尚很虚弱,然见情圣离世,余生了无意味,更浑浑噩噩,拖着尸体,径向森林深处走去。到得后来,劲力用尽,手一松,关居钰双腿落地,身躯垂倒,一动不动地躺着。曲叶琦哀切万分,跟着他一起倒下。

深夜凌晨,她仍自发呆,月光淡淡,黑暗中已无法看见关居钰的脸庞,心中酸楚,在附近取了些木头过来,钻木取火,弄出火光。为防火势延伸,祸及山林,用了些石头堵成一个菱形,将火焰围住。她是娇怯怯的女孩子,力气小小,又不懂方法,林中山脚,气度潮湿,费了好些力气才弄着这一团红黄光亮。

火光下见逝者面容,还是祥和安然,忽觉这样永永远远地瞅着他,倒也是一大乐事。暗道:“早知他不得善终,当初我就该对他好些,好歹能让他生前幸福点。不!失忆后期,常梦见他,说明我内心在乎他,世上只有他真正对我好,喜欢我,他要是不死,我一定跟他在一起。他是我老公,我是他老婆!”情不自禁,轻轻说道:“老公,我对不起你,请原谅我以前对你无情。”

便在这时,夜风风向突变,往东南方转去,围石中那团火焰,也随着向东南方小窜了一下,这么一窜,火头便触中了围石旁关居钰两脚的脚心。他坠崖身故时,鞋子被柏树树干磨烂得不成样子,几乎已是赤足,围石内火窜动,恰好烧到了他脚底心一下。奇迹陡生,本来身象已死,此刻突然全身微微动弹了几下。曲叶琦脸色一变,睁着一双美目,“哎”了一声,听到他口中微弱呻吟,更是惊喜交集。

关居钰没死,重新坐起来了!他脸现极喜之色,话音却稳重斯文,微微一笑,道:“你能再喊我一声老公吗?我真的很喜欢,心里很舒服。”曲叶琦嗔道:“讨厌,原来你没死,骗了我几小时?”嘟嘴拍了一下他肩膀。关居钰瞧着她这副微怒薄嗔的模样,热血上涌,难以自己,伸手一接,将她纤手贴在自己胸口,摇头道:“我是刚刚才醒,原以为已经死了,听到你对我说了那些话,叫我好不欢喜。既要照顾你一辈子,关某怎能轻易便死?”曲叶琦睁着一双水晶般的眼睛,黑夜中闪闪发光,甚是漂亮好看,笑道:“真的刚刚才醒?”

关居钰道:“是的。”

高崖坠落,本是必死无疑,只心中念着不想落地后,摔得粉身碎骨而惨死,吓坏了醒后的心上人,便下意识运起毕生功力,逆施“疲重元归法”,集中于后背与骨骼关节,和曾经涂中农村抵御九州象王魏法潼五招,所使的法门一样,功力集聚一处,以类似散功的危险手法抵挡外来侵力,可若没有外力来将之打回去,那么自身内力也会烟消云散,一去不回。

一举成功,可高空下坠之力委实太大,虽有数百年的武功修为,降落时连续撞倒三棵柏树,作为垫背俯冲,还是摔得四肢骨折,经脉重伤,口喷鲜血,然却保住了性命。昏迷不醒期间,做梦不停,拉着曲叶琦的手,环游世界,带她去武当山,偕她去少林寺,完了后再去昆仑、蓬莱、蜀山,一起羽化登仙,做对快活眷侣,好梦固是好梦,体内丹田真气,竟也由意念影响,随着在体内游动。他身具八卦八门六门主、水坛坛主,以及其他别派高手的内力,联贤教武学内功中有养生练气之术,脱胎换骨之法,教中年老者活到八九十岁,仍精神健硕,有能力效忠教主。

休克晕厥时,气息游动,尽管不得联贤教内功心法要旨,但积蓄已久,能自行游气,治愈筋骨重伤。待得筋骨恢复,自然醒转,耳目能闻可见,只是无法开口说话,适才石围之火烧中脚心,足底一烫,真气疾速涌升,徘徊奇经八脉,促进全面恢复,这才能提前坐起身来。曲叶琦最后说的那几句情语,他也已听得清楚,心中喜极,真气归元后,立即坐身回答。

曲叶琦大喜,道:“太好了,你没死,太好了!”向关居钰胸口扑去。

关居钰赫然将她搂在了怀里,柔声道:“我问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吗?你真的要我做你老公,你愿意做我老婆?”曲叶琦大羞,随即甜甜一笑,话音极低,抿嘴道:“你不喜欢么?”关居钰喜道:“喜欢,我怎不喜欢?你失忆好了,全想起来了,是不是?”曲叶琦微笑道:“你怎知道的?”关居钰慨然道:“因为我感受到你的心了,热忱,温暖,还跟以前一样。”曲叶琦嫣然笑道:“从今往后,曲叶琦只爱关居钰一人,我要一生一世跟你在一起,不然对不起你以前对我的浓情厚意。只要你不嫌弃我,不记恨曾经对你不好,我便死心塌地,永远跟着你。”关居钰听了这些话,喜极而泣,如堕云中雾里,飘飘然似冯虚御风,羽化成仙,朝思暮想,多时来的愿望,今夜美梦成真,由死到生的走一番,醒后福获意中人芳心,不知是真是幻?是天上,还是凡间?当下紧紧抱着曲叶琦身躯,只觉入手纤软,幽香迷人,心神激荡无已,实在是天底下最快活的事情,天底下最开心的事情。

曲叶琦失去了段煦龙,在别尘峰跳崖未死,和现在的关居钰一样,也是由死到生的走了一遭,失忆痊愈后,如大梦初醒,神智清明,知道了世间最重要的是什么,乃是一个能真心真意,陪伴自己走完整辈子的人。纵观往事,她此时此刻,对待关居钰,无异陷于深海,正当为水所淹、势在必死之际,忽然碰到一根大木,自然牢牢抱住,再也不肯放手。这便是“珍惜”。

关居钰和曲叶琦一个抱,一个搂,都觉如此持续下去,便是地震山摇,海枯石烂,天塌下来,也都不过是小场面罢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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