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老骥伏枥

“斗!咬它,咬!哎呀,你怎么就不顶事儿呢!”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臣伏在案上,对着一只小小的蟋蟀罐唉声叹气。

他身披一袭紫蟒袍,本该是极端方正派的模样,只惜这些年沉迷斗蟋蟀,一双如电鹰目养得老眼昏花,已不太能看得清东西了。

七彩狮纹罐里,盛着一只器宇轩昂的大蟋蟀。这蟋蟀品相当真难得,通体黑得发亮,脑线又明晰,细细一条直贯到顶,脖子靛青色,锃亮的一对翅壳,张开双翼,便如罐底飘起两片纯金。

“唉,不顶事儿,不顶事儿呐。这只吕奉先,可比不上我那只赵子龙,可惜,可惜了。”

老大臣叹了口气,将蟋蟀罐轻轻盖上,又对着桌上一只画眉鸟发了会儿呆,怔怔地问:“小画眉,我家琉璃呢?那丫头又上哪儿玩去了,整日不见人,怪想念的。”

正当此时,一名青衣小吏快步自玉关堂外走来,还未及向主人家见礼,一只八哥从堂内扑棱棱飞出,绕着来人盘飞两圈,口吐人言道:

“来者何人,还不见过裴大将军!”

“小人冯器,见过老柱国。”

老头觑目一看,认出来人正是方壶斋冯家的子侄。方壶斋冯家捉的蟋蟀个头大,品相好,斗十盆九不会输,深得他的赏识。huci.org 极品小说网

自从他被官家收了兵权,封了个劳什子的虚衔“上柱国”,整日里闲着无事,从晨至昏,无非下棋、养鱼、遛鸟、斗蟋蟀,倒无端落了个“蟋蟀将军”的雅号。

敞亮的玉关堂里,一块漆金大匾高悬正中,写着“不破楼兰誓不还”几个大字,匾下悬着一张朱砂红的射日弓,弓上已落满了灰尘。

十多只蟋蟀罐七零八落地摆在桌上,再往上瞧,则是五六只花花绿绿的鸟笼。鸟雀啁啾声与蟋蟀唧唧声充盈于室,倒衬得这不大的堂屋热闹非凡。

“冯器,找我何事啊?可是你家铺子又上新了好虫,还不快让我瞧瞧。”

老柱国坐在黄花梨嵌金丝蟠螭纹太师椅上,一手逗弄着桌上的画眉鸟,另一手盘着一对核桃。

这一对核桃可非同寻常,上京人俗称“闷尖狮子头”,肚大底平,包浆红亮,带小青眼,要凑成这样大小形状色泽光感都极相称的一对,可得费上不少功夫。

冯器点头哈腰地一笑:“老柱国,您晨安。最近天气热,小人铺面没敢上新,怕蟋蟀给焐坏了咱家有什么好货,还不先紧着您的,这不是前些天才给您送了赵子龙嘛。”

冯器顿了顿,见老柱国脸色不大好看,连忙小心翼翼地问:“这……今儿怎么不见您那只赵子龙了?”

“哼,送人了!”老柱国一想起他那只心爱的蟋蟀就来气,重重将茶盏磕在案上,吹胡子瞪眼道,“不玩了,不玩了!一个个都是赔钱货,还不如养鸟儿来得有趣。好歹会说话呢。”

“啊,是是是。”

冯器忙不迭应下,暗自揩了把冷汗。

这位柱国大人身份高,年事也高,平日里遇事,难免犯糊涂,有时气性儿上来了,倒跟个顽童一样,最爱撂筷子闹脾气,可除了府上那一位千金,谁也不敢同他顶嘴。

老柱国慢吞吞地站起身,摘下一对鸟笼。笼中养着两只鸟,一只是鹩哥,一只是靛颏。

他从袖里抖出一包碎谷子,一点点给鹩哥喂了,嘴里嘟嘟哝哝道:“这刮了舌的鹩哥,才会学说话。这鸟那,就跟人一样,只消敲打一通,奴性便上来了,叫往东不敢往西。哼,脾性。”

鹩哥听不懂人言,欢喜地将谷子统统啄食干净,啁啾两声,自作聪明地学舌道:“奴才,奴才!”

老柱国睨了鹩哥一眼,又转眼望向笼子里的靛颏,意有所指道:“这靛颏头脸好,会叫伏天儿,鸣声好听,也难喂养,野惯了的鸟儿,倒是有骨气。”

“老柱国,别说这鹩哥了,如今这世道上,连苍鹰与鹤都甘为奴隶呢。”

“……鹤?”老柱国眯了眯眼,转身望向冯器,不太高兴道,“此话怎讲?”

冯器面色一凛,咬了咬牙,撩袍下跪道:“小人有一事瞒着老柱国,如今想将功折罪,还、还望您莫怪罪。”

老柱国冷哼一声,坐回太师椅上,慢悠悠喝了口茶:“拐弯抹角的,你直说罢。”

“这……您前些天,不是惦记县主丢了琉璃佩么,小、小人不才,给您盗了回来。”

“此话当真?”老柱国霍然起身,一双鹰目紧紧盯着冯器,“鸾佩呢?给我瞧瞧。”

冯器连连点头,从袖中捧出一只巴掌大的宝匣,双手奉上。

匣子朱漆描金,正中绘着一只彩翼翩跹的扬羽蝶,正是临江沈氏的东西。老柱国双目不悦地眯起,打开匣子一看,一双白眉忿然倒竖:

“混账东西!官家赐下的青鸾佩,县主贴身佩饰,竟也教你摔碎一角?你办的都是什么事儿,嫌命太长了么?!”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还请老柱国息怒。”冯器战战兢兢瞧了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小人窃得琉璃佩的时候,它已是这般模样啦。”

冯器吞了口唾沫,小声道:“匣子是从沈吏部帐中窃得的,小人跑得快,好险没被逮着。可这偷香贼,却是沈吏部的次子,沈……沈绰。”

“沈绰?你有何凭据?”

“这厮太不要脸,贼胆包天,琼台夜宴那晚,小人瞧得分明,那沈绰腰间佩着的,正是县主的鸾佩!您若不信,大可亲自问问县主,这等要事上,小人万万不敢欺瞒。”

老柱国坐在太师椅上,脸色臭得可以,连带着周围一干鸟雀蟋蟀都吓得噤了声,偌大一间玉关堂里,落针可闻。

朱漆锦匣里,盛着一枚流光溢彩的青鸾佩。鸾佩摔碎了一角,似乎沾着油腻腻的手指印,无端玷污了琉璃清白般,令人作呕。他死死盯着青鸾佩,忍耐良久,终于勃然大怒道:

“沈半山?好得很!当年老夫不过退让一步,他还真当自己是天下第一不成!当真欺人太甚!”

老柱国怒火攻心,啪地一掌击于案上,震得满桌蟋蟀罐骨碌碌滚了一地。他正要回头取上当年那杆红缨追魂枪,冯器连忙将他老人家按住,苦心劝道:

“裴老将军,您且息怒。此事冲动不得,小人今番特意拜访,正有一个绝妙良机,要向您详细禀明。”

老柱国裴超然慢慢回身,将信将疑地觑了冯器一眼,冯器嘿然一笑,附耳低语几句,裴超然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半晌后,双眼一亮,大喜过望: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作者有话要说:容琉璃的外祖父蟋蟀将军上柱国裴超然闪亮登场

裴超然:一把丢掉蟋蟀笼老头子年纪大了,闲不住,多得是时间,最想借机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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