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庄头,你手底下管着多少亩地?”贾瑞将单子丢在桌上。
“回瑞大爷的话,小的管着一百二十余倾地……”乌进孝听贾瑞这么问,知道这人不如尤氏好对付。
“十二万亩地一年到头来就出息这么点子粮米么?”贾瑞翘起二郎腿用手指敲击着桌面。
乌进孝道:“若是好年景,应该有四五千两银子的,不过今年年景着实不好,方才已经跟奶奶说了……”
听乌进孝把方才那些夏天连雨,秋季下雹子的话又说了一遍,贾瑞恍然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就难怪了。”
“是……不敢胡说……”乌进孝谄媚的看着贾瑞。
“乌庄头也别太放在心上,我也是城里头长大的,不懂这些庄稼的事。”
乌进孝忙道:“爷是读书做官的人,这些粗活自然有我们这种人去料理。”
贾瑞呵呵一笑:“不知今年地里头种的都是什么作物?”
乌进孝回道:“和往年差不多,一半种的稻米,一半种的粱谷,也有些其他如胭脂米、白糯粉粳之类的不过少些,都在单子上头呢。”
贾瑞点了点头,又问道:“这水稻不是种在水田里头的吗?我听说还要往田里加水的,雨水多难道不是好事?”
乌进孝忙说道:“瑞大爷有所不知,稻子确实要水,可水多了也长不好的,若是雨水大了,还要从田里往外排水的。”
对于种地这件事贾瑞是一窍不通的,也不知乌进孝说得是真是假,点点头道:“原来是这么着。可还有一点我不太明白,方才庄头说,是九月份下了一场大雹子?”
“可不是,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雹子,还砸死人了呢!”乌进孝的表情似乎都在后怕。
“哦~不过九月份,黑山庄那边九月份也该冷了吧?田里的庄稼是不是都收完了?若是冬麦,似乎也得等明年才收呢?怎么就影响今年的收成了?”贾瑞冷笑这看向乌进孝。
“这……”乌进孝再没想到这个贾瑞居然比贾珍难缠多了,竟然在这里挑出了毛病,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瑞大爷说得是,确实下雹子那会子粮食都收完了。不过一场雹子下来砸坏了许多房屋,砸死了不少牲口,因怕耽误明年春耕,只得高价又买了几十头牲口进来……”
“几十头牲口多少钱?修修房屋又能花多少银子?你是给自己盖宫殿么?”贾瑞看出了乌进孝的紧张,进一步紧逼道。
“这……”
“死了多少牛?报官了没?牛角牛筋上缴了没?肉卖了多少钱?”贾瑞的问题连珠炮般的说出来。
作为农业国家,耕牛可是重要生产工具,民间不得私自宰杀耕牛,有老牛病牛要杀,或者牛自然非自然死亡都要上报官府,而且牛角牛筋是制作弓箭的重要原料,牛皮是制作铠甲的原料,管控也严格。
贾瑞这么一问,乌进孝的额头开始冒汗了。
贾瑞也知道不能逼得他们太紧了,便说道:“乌庄头,你看看是不是记错了?其他杂货少些倒也罢了,银子才一千五百两,是不是太少了些个?”
乌进孝也是个机灵的,忙说道:“怎么?一千五百两?不是三千两么?”
贾瑞微微一笑,将账单子递给乌进孝:“你看看,难道这单子不是你做的么?”
乌进孝忙双手接了仔细看了一回,大手一拍脑门道:“瞧瞧,可是我老糊涂了!这单子上不是才一半的东西么!这里还有一张呢!”
说着,果然又从怀里摸出一张单子递给贾瑞:“这才是总账呢!因路上耽搁了,又听到了府里出了大事,我因怕府上等得着急,故而先带着人送了一半快走,还有一半也在路上呢,没几日便到了。”
贾瑞看了一眼,两张单子上的东西几乎一模一样,便知多半是乌进孝在路上听说宁府贾敬贾珍都死了,便把东西一分为二,只交一半上来,若是糊弄过去了,那另一半他便运回去据为己有了。
但是此刻也不是收拾乌进孝的时候,便假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大嫂子,你看看这回可是差不多了?”
尤氏道:“我哪里懂得这些?瑞哥儿说差不多了就是了。想是乌庄头一路劳累了,忘记了也是有的。”
贾瑞点了点头道:“果然是,上千里路赶来怎么不累的,既然这么着,误会也解开了,那就让乌庄头先到下头去休息休息吧,等过几日第二批东西来了一并盘点入库,如何?”
乌进孝忙道:“承蒙瑞大爷体谅。”
便有人引着乌进孝出去了,这边二姐三姐可卿三人从耳房转出来,三姐冷哼道:“好大胆的奴才!若不是瑞哥儿把他给问住了,哪里还有这一半的东西?真是比主子拿的都多了!
瑞哥儿你跟这样的人还客气什么?怎么不拿绳子捆了打着问他到底贪墨了多少?让他都吐出来再往官府里一送,发到大漠里充军去才该呢!”
贾瑞只是一笑,却不理会,而是对尤氏说:“大嫂子,这些奴才们确实大胆了些。不过现在机会不对,还不到处置他们的时候。
毕竟这不是宁府一家的事,荣国府那边也有庄子在呢,需得时机成熟了一同处置了才好。
你若是听我的,便先将这事过去了,且让他们再逍遥几年,等机会到了,吃了你的让他们吐出来,拿了你的都送回来。”
尤氏道:“好,嫂子哪里有不听你的时候?都依你便是了。”
贾瑞点点头,又将单子看了一遍说道:“虽然只有三千两,好歹还有这么多粮食和柴炭。如今敬老爷和珍大哥都不再了,也没了那么多人情走动,用银子的地方也少了许多。
依我说,府里也用不着这么多人了。等过了年,该放的就往外放放吧,也好少点嚼用,嫂子也是个会持家的,想来比我会算计着过。”
尤氏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许多都是府里的老人了,想是有不舍得走的,若是这么打发了怕人背后浑说。”
贾瑞道:“如今府里不比往常了,那些表面上的虚架子不要也罢了,也不能当饭吃。家里就这么几口子人,下头却有几百张嘴等着吃呢……”
正说着,外头小丫鬟道:“太太,西府里鸳鸯姑娘来了,说是替老太太传话的。”
尤氏知道鸳鸯是贾母跟前最得力的人,不敢怠慢,忙让请进来。
身条高挑的鸳鸯进来请了安,尤氏让坐了,道:“本该是去给老太太请安的,可家事实在太多,一直不得空,故而这几天没去,今天倒是让姑娘跑了一趟来。”
鸳鸯笑道:“大奶奶不用说这些,老太太知道你这里忙的,今儿若不是有正经事,也不会让我过来。”
“不知道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鸳鸯道:“老太太说了,再过个把月就是春节了,祭祖的事也该提早准备,让大奶奶明儿一早带着小蓉大奶奶一起过去商量商量。”
尤氏听了这话笑容不由得一滞,勉强道:“正是呢,往年都是有老爷和大爷操持,今年我也正没注意,想着去讨老太太试下呢。”
又闲话了几句,鸳鸯便回去回话了,独尤氏惴惴不安:该来的还是来了。
贾母会说些什么?由谁主持祭祀?族长的位子想是保不住了,贾母会不会逼着她把宗祠和一应祭祖之物都交上去?
“瑞哥儿,你明儿能不能同我们一起去西府里?”尤氏的脸上带着讨好和恳求。
“这……大嫂子,我去不大合适吧?”贾瑞也有些为难:“我到底不是东府里的人,这是宁荣两府的事,我也不好说什么。而且你也知道,老太太有些不待见我,不让我往那边去呢。”
“虽说你不是宁府里的人,到底也姓贾不是?好歹也帮着去拿拿主意……”尤氏似乎随时都要哭出来了。
二姐三姐也都在一旁替尤氏哀求,贾瑞也是为难,苦着脸看向可卿,可卿也说道:“奶奶和二位姨娘都这么说了,叔叔好歹去一遭吧。”
贾瑞叹了口气:“罢了,不过遭些白眼。不过话可说在前头,祭祖这事儿真的没我说话的地方啊,嫂子想也知道,祭祖是大事,老太太若是让赦老爷政老爷出来主持祭祀,谁还能说个不字?”
尤氏忙说道:“我知道,不过是让哥儿一同去听听。银蝶儿,你让外头小厮去往太爷那边说一声,就说瑞哥儿今儿晚上就不回去了,在这边安置了。”
再说乌进孝由下人引着往客房里去了,却哪里坐得住?待到晚上了便拿了礼去找宁国府大管家赖升了。
赖升似乎早就算到了乌进孝要来,正泡好了茶等着呢。
“赖大哥!老乌来给您老请安了,又是一年了,身子可好?赖大奶奶好?嫂子好?”乌进孝笑嘻嘻的将一个包裹放在桌子上:“路上赶得及,也没给赖大哥带什么,一些土产,大哥尝尝鲜。”
打了多少年交道了,赖大自然知道包裹里的“土产”是什么,笑着收了包裹,也打开,只略掂了掂分量道:“托福托福,都还好。你家里也好?”
寒暄了几句,乌进孝问道:“赖大哥,却不知那位瑞大爷到底是哪里的爷?怎么这般面生呢?”
赖升笑道:“你问瑞哥儿啊,他是西府里老国公爷的庶子贾代儒老太爷的孙子,叫贾瑞。前些日子府里办丧事没人手,大奶奶便托他管了一段时间的事。”
乌进孝这才恍然,点头道:“原来是这么着。这位瑞大爷可是个厉害主儿啊!”
赖升道:“你这就觉得厉害了?你是不知道前些日子这位爷在府里头呢,不管你是有脸的还是没脸的,张口就骂伸手就打!如今府里的人都说他比西府琏二奶奶还烈呢!
老乌头你也是,来了也不先往哥哥这里来问问情形就敢看人下菜碟,这回如何?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吧?”
乌进孝点头哈腰的赔着笑脸,心里头暗骂:你个老赖,每年收了我那么多银子,这会子府里出了个厉害的主儿却不提早通个气告诉我一声!
“却不知,这位瑞大爷只是暂时管一管呢,还是往后宁府他都管着了?”乌进孝又问道。
他得了解宁府动向,为明年来缴纳佃租做好准备,看看贾瑞这位爷是不是也得年年孝敬着。
赖升道:“这话咱们当奴才的可不敢浑说。上头的事,谁说得清?不过奶奶是极倚重瑞大爷的,什么事都要和他商量呢。”
“那……瑞大爷平时有什么喜好没?”乌进孝又问道。
年轻的爷们,总得有点爱好,贾府里的这些主子,要么爱钞,要么爱俏,也有爱优伶的。
“哈,爱银子啊!你是不知道,连奴才手里的银子都得给抠出来呢!府里三场白事一起办,有多少得出力的地方?咱这些下人们可不就指望着多出点力捞点油水?瑞大爷可是背地里把账目算得明明白白,有人因为这个还被打折了腿呢!”
“有这事……”乌进孝一双布满鱼尾纹的眼角闪过一道精光。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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