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常

对爱丽丝来说,自己制作的人偶在委托人,乃至代理人面前失仪都是非常重大的失误。尤其还是她已经调试了整整一个月,确定待人礼仪及口音用词没有瑕疵之后,预备共同生活进行最终调整的成品。

她不能容忍任何有损自己招牌的残次品就此出货,但如果从现在开始重新调整,势必会打乱她已有的日程安排与出货预期。

“你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爱丽丝问,她很自然地伸手捧起一号的脸,左右摆弄着观察。虽是这么问了,但她实际则期望着对方只是因为紧张而表现失常,并非真出了什么问题。

一号微微阖眼,感受着面颊上与自己全然不同的温·软触感,被妒火灼·伤的内心似因此略微平息,于是他伸手轻轻搭在爱丽丝的手背上,眨动漂亮的蔚蓝眼瞳。

“没有啦。还有创造主不要总是摸一号的脸。”他故意嘟起饱满唇·瓣,“一号不是小孩子了!”

爱丽丝仍觉得有些奇怪,但当着代理人的面,她也确实不方便仔细检查。只好压着满肚子的疑惑,让一号陪着阿尔费雷德聊天,自己转身进了厨房,打算随便做些东西出来招待客人。

阿尔费雷德为此惊讶到指着之前那只爱丽丝塞给他的面包,“我还以为你把那只面包塞给我就算……”huci.org 极品小说网

爱丽丝打断他:“阿尔,我看上去是那种会用一个面包敷衍客人的人吗?”

事实上,是的。爱丽丝原本确实打算用一个面包打发他。

但阿尔费雷德现在变成了伯爵夫人的代理人,她就不能这样敷衍了。

一号则笑嘻嘻的,像条小尾巴一样跟上爱丽丝。“创造主,一号也来帮忙!”

“嗯。”爱丽丝很满意一号“善解人意”的表现,默许了他的跟随,却狠狠瞪了眼也想跟上的阿尔费雷德。

“你就算了,我家厨房站不下三个人。”主要还是太烦了,爱丽丝咽回潜台词。

其实爱丽丝的厨艺水平一直停留在“能喂饱自己”上,现在多出一个大活人要喂,让她有些彷徨,思虑过后,爱丽丝决定就做上次令斯莱特先生满意得点头的那道菜。毕竟就连不食用实体食物的骷髅都赞不绝口(虽然没吃),应该不会错。

于是她快速计划好了所有要做的事,并严谨地与一号分了工。一号在这时候彰显出了无与伦比的厨艺天赋,很快,三份番茄柠檬蝴蝶面就这么被端上了桌。

阿尔费雷德本还对爱丽丝的厨艺抱着极大期待,但当精美装盘的黄澄澄坨状物被端上桌后,他就骤然瞪大了眼,震惊到都忘了眨动眼睛。

这坨面糊似乎加了什么荧光物质,阿尔弗雷德总觉得这盘东西黄得发光,比他的盔甲还要亮。他用叉子挑起一坨,黏糊的汤汁顺着叉齿啪唧落回盘子,令久经决斗场的骑士下意识往后仰了仰。

他又十分委婉地用叉子试探性地扒拉了一下,看着秀气进食的爱丽丝,问这是什么。

爱丽丝:“是最普通的柠檬番茄蝴蝶面。”

一号狗腿附和:“酸酸甜甜,很好吃呢。”

……不,他知道的蝴蝶面绝对不是正正方方的立方体。

可这是爱丽丝做的,她亲手做的,阿尔费雷德咽了口口水,勉强拿起餐刀切下一口,试图说服自己送进嘴里。

冷凝的表面被破坏后,一股比饭前更诡异的酸味让他的嗓子有些发·紧,连吞了好几口唾·液。他干脆眼睛一闭,直接咽了一口,不用咀嚼就能直冲脑门的酸蛮横截断呼吸,令拼死咽下那口意面的阿尔费雷德闷·哼一声。

爱丽丝喝了口水,对阿尔费雷德的挑剔有些不悦。“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

一号疯狂点头,看着阿尔费雷德狼狈地不停喝水,挑衅似地炫完一整盘面,才被爱丽丝数落吃太快不礼貌。

“因为实在太好吃了,所以一号没忍住。”他双手捧着水杯,眨巴着眼睛,像是正撒娇的猫。“创造主的调味真是棒极了!”

爱丽丝盯着他满是真诚的眼看了会儿,一边严谨地回“人偶没有味觉。”,一边又因他人对自己厨艺的夸赞红了耳尖,急急又往嘴里送了一口蝴蝶面。

一号有些新奇地看着爱丽丝微红的耳尖,弯唇继续夸赞道。“一号是没有味觉,但创造主认真烹煮的样子很帅哦,所以就算尝不出味道,一号也知道一定美味呢。”

“一、一号,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爱丽丝已然被夸得晕乎乎,但仍谨记用餐礼仪,心下却窃喜自己果然选对了餐谱。

“是真的呀。”金发碧眼的人偶双手撑脸,顶着一副宛若天使的纯洁样貌,看着旁边进食的爱丽丝慢慢红了脸,有些餍·足地眯眼。“一号真的很喜欢……”

——“呕!”

不礼貌的干呕声突然横插一脚,打散所有即将升起的粉色泡泡。

“抱歉,我有点恶心。” 阿尔费雷德礼貌地放下叉子,像是经历了什么生死大战般苍白着面色。

爱丽丝见阿尔费雷德频频做干呕状,不禁打趣道:“你怀孕了吗?”

旁边的一号也震惊地捂住嘴巴,一双大圆眼不停眨着:“哎呀,骑士先生,真的吗?我听说酸儿辣女,您这一胎一定是个男孩儿~”

“对啊,男孩。”即便是这种时候,阿尔费雷德仍是非常配合爱丽丝的玩笑话,他用餐巾轻轻按了按惨白的唇,虚弱地答。“吃怀孕了,你负责吗?”

“不要,你太烦了。”爱丽丝马上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渣男作态,起身端走了阿尔费雷德正试图闭眼塞进胃里的蝴蝶面,转而把教会那对老夫妻为她准备的面包拿给他。

“我怕孩子继承你的话痨,打掉吧。”

“好绝情呢,爱丽丝。” 阿尔费雷德见那盘几乎沦为凶器的意面被端走,竟直接倒在了餐桌上,灿烂如金的发丝落到纯白的餐布上,如主人一同虚软无力地搭着。

“可能是赶路太急了,我有些没胃口,下次……下次我一定能、呕……”

爱丽丝:……

难吃就难吃,哪里来的这么多戏。

她气鼓鼓地把阿尔费雷德吃剩的蝴蝶面倒掉,想了想,又从厨房探头出来,提议让阿尔费雷德负责明天的早餐。她倒要看看阿尔费雷德一个大男人能做出什么花来,竟然敢在餐桌上挑剔女孩子亲手做的饭。

阿尔费雷德回以一个惨白的微笑:“遵命。”

末了,他还跟进厨房帮着洗了碗,爱丽丝看出他扭扭捏捏的,明显是有话想问,干脆抢在他前头开口解释。

“我失去了味觉。”她省略原因,言简意赅。

阿尔费雷德身形一怔,差点跌落了手中的盘子。但他很快从震惊回神,“那你应该……”也吃不出辣才对。

可后半句话被他生生咽了回去,阿尔费雷德沉默地帮着洗完餐具,乖乖跟着爱丽丝上了楼,得到一间距离主卧最远的客房。

爱丽丝安顿好阿尔费雷德,就拉着一号推开主卧旁的次卧,嘱咐道。“今天开始你住这里,在生活训练里,你需要像人类一样摄取睡眠,并按时进食。”

一号笑意盈盈地答好,乖乖推开门,与爱丽丝道了晚安。“创造主晚安,一号会乖乖在床·上·躺一夜,当做摄取睡眠的。”

“嗯,晚安。”爱丽丝继而看向走廊尽头的阿尔费雷德,“阿尔也晚安。”

入夜后的城镇本就安静得可怕,高山上的独栋洋房就更是如此,稀疏群星间拢着纯黑的夜幕,沉沉罩着死一般的寂静。静谧且微甜的花香气息随着微风丝丝缕缕侵·入房屋,令刚褪下铠甲的阿尔费雷德不自觉沉下眉眼。

摇曳烛光下,骑士动摇地十指交握,首次在夜间祈祷时走了神。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到阿尔费雷德视之为渗人至极的恶意。

这种地方,爱丽丝一个女孩子要如何安心居住的?甚至连个能保护她、照顾她的仆从都没有,就她一个人。

他走到窗边,眺看四周地势。他这间屋子是背对工坊,正对森林的,爱丽丝的卧房则反之。而工坊与这间屋子之间的间隙足够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顺势攀爬,阿尔费雷德凝神丈量了一下层高,讶然发现根本不需要工坊,只要搭着房屋外沿,就能轻而易举地翻进主卧。

洋房外头那些柔弱的薰衣草根本起不到任何警示及阻挡作用,只要有心,谁都能……谁都能?!他忽然恐慌地躬下脊背,似冷极了般环抱自己,慌张得不能自已。

会不会已经发生过不好的事了?这么多年,就爱丽丝一个人住在这偏远之地,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或许在他于此处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已经有狂·徒翻进爱丽丝的卧室,轻而易举地压·制那副病弱的躯体,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声向自己求救。

以爱丽丝那种性格,就算被欺负得一双眼湿得不成样子,也不懂得如何求饶。不,这种情况下,求饶只会适得其反……

光是想象就令阿尔费雷德浑身发冷,更多糟糕想象掩着沉·郁夜色冲入脑海,神经紧·绷的钝痛逼得他突然像是被魇住似地冲去主卧,砸响脆弱的木门。好在那些想象中的糟糕事情一样也没发生,爱丽丝披着宽大的羊毛披肩一脸嫌弃地为他打开了门。

爱丽丝还以为阿尔费雷德是找不见厕所才这么地着急狼狈冲了过来,便毫不犹豫地伸手指向楼梯,“厕所就在楼梯旁边。”

可他却久久都沉默地站在她的房门口,只粗粗·喘着气,一双眼巡视般地绕过爱丽丝,审阅着她的寝室。阿尔费雷德看着谨慎锁好的窗户,近乎呆滞地放下心来,直接放任自己软在了爱丽丝的身上,但又小心地不去成为她的重压,语气也轻轻的。

“……我有些害怕,爱丽丝。”

爱丽丝无语地接住面色苍白的阿尔费雷德,“你怎么能长这么壮还怕黑……好重。”

她的尾音还都没发完,仅着单薄衬衣的阿尔费雷德就一下从她身上弹起,红着脸笨拙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重,压到你了,爱丽丝身体这么弱,会不会被我压伤?”

爱丽丝真是受够了阿尔费雷德的这一套,扶额问道:“你、该不会又是害怕得睡不着吧?”

小时候也有过好几次阿尔费雷德会在夜里来访,全都是些因为怕黑怕闪雷之类的幼稚原因,她都见怪不怪了。不过要换做往常,这家伙早就顺杆爬直白提议要一起睡了,但这次却没有。爱丽丝看着阿尔费雷德沉默地点了点头,苍劲有力的指骨搭在手臂上,微微颤着,像是在克制什么极度的恐惧似的。

“嗯,有一些。”他躲开爱丽丝探究的眼神,垂首用微乱的额发掩住自己的表情,薄唇微颤,嗓音沙哑地重复:“……真的只有一点点害怕。”

爱丽丝听出一些隐密的哭·腔来,并因此怔住了,她有些无措地注视着阿尔费雷德,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小时候的阿尔费雷德非常爱哭,那时候她就拿他没办法。她嘴笨,没什么好话能安慰对方,只能安静地陪在旁边,不停地帮他擦着眼泪,等他自己缓过来。如果很长时间都哄不好的话,那爱丽丝也会哭,毕竟小孩子的情绪是很容易受感染的,这时候就换阿尔费雷德呆住了,他害怕她哭,所以之后就很少再在爱丽丝面前哭了。

可爱丽丝怎么也想不到,阿尔费雷德都长这么大了还会有要哭鼻子的迹象,难道男孩子是都长不大的吗?怎么能顶着一身快撑开衬衣的肌肉,还可怜巴巴地说害怕?再说她今天也没凶他吧……

“爱丽丝……我可以进去吗?”

大抵是自己也觉得现在这个年龄还说这种话,着实是不太合适了,阿尔费雷德开口请求时挣扎了很久,还游离着视线不敢看她的眼睛。

“……”

爱丽丝思考该如何拒绝,她不喜欢别人进自己的卧室,可阿尔费雷德的状态又确实不太好。好在此时,像是汲取到她的为难似的,一旁次卧的门也慢慢打开。

换上宽松睡袍的一号抱着一只枕头,委屈巴巴地将大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只露出一双惶恐的眼,声音闷闷的。“创造主,一号也害怕。”

他抱着枕头往爱丽丝的方向错了一步,由冷瓷精致打磨的足踩在地板上,发出嘎达嘎达的细微声响。一双猫儿似的蔚蓝眼瞳盈出一片水光,微沉地聚在眼眶内,似坠不坠得可怜极了,任谁见了都会怜·爱地向他敞开怀抱,很难真正狠下心去拒绝。

“夜里好黑呀,一号可以和创造主一起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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