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是,阿方

热烈的火炬辉光将普拉尔脚下的碎石照得是熠熠生辉,相较于内廷的富丽堂皇,这道纯粹由湖石细土修建而成的简朴长廊是那么的朴素、甚至乍看之下都显得有些简陋。

不过行走在这道粗糙的石子路上,年过九十的老者却怎么也生不起轻视之心。毕竟在这条廊道里,除了那些身着奇装异服的年轻近侍外,哪怕是角落里最年轻的一块苔藓,也要比他多活了两个世纪的岁月。

但普拉尔今天可不是来欣赏岁月的沉重感:实际上如果他手上的这一封急件,满面倦容的老者此时还沉浸在床榻之上;而不是批着自己的那件‘戏服’,在这条充满了反魔法装置的路上疾步快走。

不过老者现在似乎遇到了些麻烦——一个批着粗布衬衫的黑发近侍摇头晃脑地朝他走来,操着一口满是皇都口音的黑山方言,在火光下对着普拉尔舞动着手中的粗糙钢刀,流里流气地拦住了他。

“哟~老头你干嘛来的?知道今儿个什么时候了不?”

说着说着,黑发近侍忍不住心中的笑意,和倚靠在门框旁的另一名金发近侍一齐轻笑了起来:显然两人是摸鱼久了,有些不大适应自己的角色。

不过眼前的高贵老者他们可是认识的。这要是换做平时,他们可都是要依照操典的礼仪要求,在十几米外便得朝着面前看似老农的普拉尔鞠躬行礼,恭敬地尊称一声大人。

但毕竟自己现在是个演员,要把这个替酒馆看场子的混混给演好了、演活了。所以剧本上自己该进行下去的套路,他还是得老老实实地扮演下去,不能有丝毫的懈怠:

“你要想找个小娘们快活,记得改天再来,今天店里不接客。”

老者也体谅到他们这些小孩子的难处,没怎么为难他们;自己这个主要配角也要配合他们,在一呼一吸间飞快地进入了表演状态。

但他今天确实是有要紧事情要找人通报,加之没有休息好,语气也就不由得冲了起来:

“那行,你们俩小孩进去告汉克那个死胖子一声;就说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来了,让这个拉皮条赶紧给我把火焰魔鬼准备好!”

“woc!真的假的?!”

嬉皮笑脸的近侍神情一怔,再无之前那般的轻松愉悦。望着老者那双遍布着血丝的躁眼,年轻人顿时没了表演下去的心思;立即侧过身去打开破破烂烂的酒馆大门,将老者放了进去。

老者点了下头,随即便收回了右手上比出的中指与小指,一声不吭地闷头闯了进去。而站在门口的两名近侍也不敢怠慢,连忙用舌头推出藏着口内的银哨,吹响了特别行动的尖利哨声。

“全体进入第一戒备状态!重复,全体进入第一戒备状态!”

松开了搭在耳垂上的发光手指,下达了预设战斗命令的金发近侍对着砖墙上的凸起用力一砸:一阵璀璨金光炸开,在顷刻间将这座小巧的单层酒楼彻底笼罩。

原本空荡的廊道上也陡然一变,顷刻间挤满了大量造型威武的高大武士:赶在法师们行动之前,这些一言不发地近侍们,便已飞扑到了预定的作战阵地,开始调试那些同他们一齐现形的华丽武器来。

而在法师团调集构装魔偶,在暗中封锁守卫内廷的各个咽喉要害之际;一通魔晶讯息也经由秘密通路,被迅速发送到了一处隐蔽的山间营地当中。

若是居住于附近的情侣们今晚有闲情雅致在天台上赏月,说不定还能在三分钟后,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给吹到感冒。

只不过普拉尔并不会考虑到小情侣们的感受,他甚至连都懒得和他们废话:只见这位老者毫无惜香怜玉之情,直接是一把推开了贴身而来的暴露舞娘,径自朝着酒馆的最内侧的吧台冲去。

酒馆内的喧闹瞬间停滞了下来,演员们一时间陷入了集体的死寂当中,不知到底自己接下来还要不要继续。

站在吧台柜后的胖酒保怎能坐视不管,眼睛微微瞟了眼面前的背头中年男人。见他还在一口口酌着烈酒,便毫不顾忌地将手上的脏桌布捂在鼻前,一边用力咳嗽,一边指着乐队大骂了起来:

“老几位干什么呢?演出钱不想结了是不是?愣着干什么继续唱起来啊!”

见酒保发布了继续演奏的命令,陷入了死寂当中的酒馆便再次爆发出了生机;所有角色迅速回归了状态,开始更加卖力地表演,重新构建出了乡野酒馆那杂乱无章,且富有生机的热闹氛围来。

“赶紧给我们开个包厢,拉皮条的!”

虽然心里是想着赶紧把消息说出来,但当普拉尔坐上吧台椅的那一瞬间,他还是保持了自己角色的腔调,在游侠进行曲的欢快声调当中,对着眼前面无表情的酒保提出了个折中的方案来。

只可惜胖乎乎的酒保仍然是爱莫能助:除了努了下嘴外,便只顾着擦自己手上永远擦不完的杯子,什么反应也没有。

坐在他身旁的背头中年男人,也是满脸无所谓地在桌板上掸了下烟灰。见他脑门上挂满了汗液,倒是殷切地同酒保要来个杯子,给普拉尔、自己以及左手边的胡渣男各自满上了一杯。

“我觉得这里就不错,没必要去包厢里说些小话。”

“这可是大事,我的……”

话音未落,普拉尔的双唇便被背头男的食指用力顶住。男人脸上保持着笑意,又伸手指了指摆在面前的黄金凹盘,似乎是要他看着躺在其中的秘银多面骰子:“在这里我只可是阿方图,不是别人。”

见他一点回旋的余地也不给,无可奈何的普拉尔只得是应了阿方图的要求,但老者仍在坚持自己的想法,全力试图劝说他前往更隐蔽的地点。这里是游戏场,可不是适合谈论接下来的重磅消息的秘密隔间:

“……阿方图,我真的是有要紧事情要告诉你!人多口杂,这里真的不合适!”

只可惜他的提案又一次被粗暴打断了,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胡渣男突然挺直了身体,没由来地对着他头顶上的风铃用力一扯。

风铃旋即逸有光芒如绸缎般垂下,在空中凝聚出一道模糊的光幕,将这座小巧的吧台给尽数遮挡了起来。

道具启用完毕,身着披风的胡渣男便缓缓坐下,继续默不作声地端详着自己面前的那把手枪来:“这下可以说了没?玛吉。”

望着头顶上逸散着七彩流光的巨型宝石,见几人是铁了心不肯挪动屁|股;扮演着法师玛吉的普拉尔也只能唉声叹气地将手中的文件夹拍上桌面,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和盘托出:

“红土监测站于半小时前捕获到了新的亚心信号,疑似是一名未知的潜逃者!”

“新的潜逃者?你能确定吗玛吉,你别是睡觉时听错了夫人的梦话,跑来找我们寻开心的吧?你不是一直不怎么关注此事的嘛?”

“但这次是千真万确,我去监测站亲自查验过信号,这股波能绝对是属于第一代的产物!”

而阿方图倒是满脸淡然地用手撑着脸,倚靠在台面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文件夹上的皇家徽记,对着几人反问了一句:“可你们当时不是向我保证过,笼子已经打扫干净了嘛?”

一旁的胡渣男则是满脸幸灾乐祸的抿着酒水,不忘对着酒保调笑了起来:“汉克你看,我就说现在的年轻人不行吧~连扫地也不会扫,果然这些年轻人还是得去军营里多锻炼锻炼才好。”

普拉尔没有理会胡渣男的讥讽,依然是低头讲述着自己的看法:“这点我也很困惑……但从分析数据来看,这的确与第一代的数据相符合。至于她究竟是如何逃过信号搜捕的,我们也还没弄清楚。”

“这已经没必要了玛吉。我们不关心一只小老鼠是怎么逃脱纸笼的,想逃总是会想出办法来的。”

阿方图顿了顿,随即带着他看向了吧台上的小台灯,指着那些追逐着光亮的飞虫好奇地问道:“既然都躲了这么久没被发现,现在又是何种状况?总不能是嫌自己的生命太漫长了吧?”

但普拉尔接下来要说的,却是完全超出了在场四人的意料,甚至也包括了半个小时前的自己。

只见老者突然站起身来,从酒保汉克手中讨来了一个金盘,并用其反扣住酒杯倒置在了吧台上;随即便在其余三人好奇的注视中,指着酒水对他们低声嘟囔了起来: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这个潜逃者,她居然怀孕了!”

“这不可能……”胡渣男和酒保当场就在原地愣住了,而阿方图的反应则要比他们快了半拍,立即便从茫茫脑海中搜寻到了相关的消息,狐疑地望着普拉尔沉声确认道:“实验报告上,不是已经确认了她们无法怀孕吗?怎么现在又?”

“如果是按照当年的情况来看,优化部门已经尝试过了世界上的绝大多数物种。但哪怕工艺更新了好几代,我们目前还是无法攻克这一问题。”

普拉尔立即拆开了手中的文件夹,从中取出了三份报告的复版,交由三人再次检阅;但这些早已封存的旧日报告,却是无法解释现在的这副诡异局面的。

而不同于津津有味阅读着的另外两人,对此不感兴趣的胡渣男则是连看都没看,直接是给出了自己的猜测来:“兴许只是在外界游荡,由自然对其产生了影响而已。说不定本来就可以怀孕,只是在你们实验室里搭建出来的理想环境里才不行?”

“这点我跟瑞基尔的想法类似。也许是受到了自然环境的污染,导致了其机能的劣化,反而催生了基因层面的影响促使其身体产生了繁衍后代的机能。”

“我们最好还是将其回收,对母婴进行进一步检查。”说完,普拉尔便郑重其事地对着阿方图深鞠一躬,无比严肃地向着他恳求道:“请您批准我的回收计划,这一素体对于工程来说相当重要,我们……”

“停一停,老师。”

阿方图开口打断了普拉尔的恳求,率先打破了游戏的男人没有生气:只是用那双比狐狸还要狡猾的眼睛,玩味地打量着自己的家庭教师,似乎是要将他的身体如剥洋葱似的,给一层层剥离开来。

“你所谓的计划,是小克拉克他交代给你的?”

“此事与罗斯兰亲王殿下无关,乃是臣一人所为。”

“哦,这样啊~我就说呢,你这个大忙人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这种小事来。”

‘阿方图’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轻松神情,只不过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情绪,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因为在下一刻,他的手便在台面上用力敲了两下,要胡渣男给普拉尔讲讲话:

“符腾,看起来小克拉克就没把你的话放在心上过~”

“您知道我不怎么会带孩子的,陛下。何况亲王殿下一直想在您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

无比恭敬地回应完了最尊贵者的讥笑后,顺手取下了胡渣贴的符腾大公话锋一转,对着不明所以的普拉尔认真讲解了起来:

“恭喜您!智慧的大导师先生。看来亲王殿下对您隐瞒了许多的细节,才能骗您为他出了份大力;不过他居然没有告诉过您,由他主管的这一项目,已于三天前由全大陆最尊贵的皇帝陛下亲自下令中止。”

普拉尔顿时瞪大了双眼,惊诧无比地向着酒保‘汉克’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只可惜胖酒保此时手中捧着一颗橙色水晶,对着母件水晶所链接着的子件,向各部下发着解除作战戒备的命令。

被他再三追问给弄烦了,胖总管方才郑重地点了两下头抱怨了起来,彻底抹消了这一消息的真实性:

“大导师您今天确实是冲动了。这种事情您应该先来找我和宫相大人核实一下,这样就能省去很多的麻烦;您这样擅自行动……这让我们很难做的啊。”

“别想太多了加塞里,他不过是被年轻人给摆了一道而已。要怪就怪克拉克自己犯蠢吧。”

眼见现场的火药味逐渐浓郁了起来,还忙着喝酒看戏的‘阿方图’突然打断了加塞里总管的抱怨,迅速为此事定下了最终基调。

“不过我想了想,他虽然未经请示就擅自行动,但也算是为国家分了忧。也不好去苛责太多,年轻人血气方刚想表现自己嘛,正常的很。只是这惩罚还是要有的,加塞里~”

“臣在,陛下。”

“你过两天去找安茹司令,带着他去后勤里锻炼下,做做内务什么,反正一切按军队的最高标准来。放在这个大熔炉里学一学、练一练,对年轻人总是好的,毕竟我们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嘛。”

而身为宫相的符腾则想着如何完美善后,冷不丁地开口提了个问题出来:“陛下所言极是。只是亲王殿下方面,是否要去函一封?”

“不是要紧事,你就随意寻个借口搪塞过去。对了普拉尔,你们那个所谓信号是大致出现在哪个方位?”

“回陛下,此信号经过对照分析:大致位于门萨王领境内,较为靠近伊萨卡大公辖区。”

“伊萨卡的地盘嘛……”好像又想起来什么,‘阿方图’连忙转过身去对着他饶有兴致地问了起来:“听说宫相大人家的有一位小辈,似乎现在是离家出走了?”

“臣一言难尽,陛下。毕竟他也是个法理上的成年人,为自己的独特想法做出行动,这只能说是很正常。”

“这我倒是不关心,毕竟育儿之事千奇百怪,什么情况都可能遇见。我听你讲过,他现在似乎是在黑山当佣兵?”

“确有此事。”

心间突然就产生了别样的兴致,‘阿方图’迅速抓起凹盆中的二十面骰子,闭上双眼将其朝盆内用力一掷,屏息凝神地聆听着在金盆內不停转动的骰子声响。

待转动停止的那一瞬间,‘阿方图’便猛地睁开双眼,略带兴奋地报出了自己所掷出的数字:

“15,不错不错。既然如此,这个搜查潜逃者的任务,就送给你家族的小辈,正好也免得克拉克再生事。就这么决定了我的宫相大人,这两天就抽时间去一趟黑山,还有其他要问的?”

“臣能否请陛下应准,由臣去觐见黑山大公一面?”

见符腾已经很好地理解了自己的意图,‘阿方图’果断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灿烂笑容来宽慰着他:“这是你们的私事,我就不作干预了。就是也替我向伊萨卡大公问好,要求他今年的皇家跨年宴会,不许再推脱了。”

“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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