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二十

裘田盛走了,还把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壮汉留在了这个院子里。

李曦年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挪动步子,她盯着那两个目不转睛正盯着自己的人,不觉笑出声来,是苦笑。

因为这个费尽心思整治自己的人究竟是谁,她想破脑袋也实在是想不到一星半点儿的联系。

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几声,许久,李曦年木讷开口道:“劳烦二位,我饿了。”

从早起到现在,她好像连口水都没喝过。不过儿时逃荒一连几日滴水不进也是有的,所以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只是现下除了吃,她实在找不到别的事可干。

不过近夜时分,倒是来了个人同她解闷。

直接推门而入的裘明月大大咧咧站在李曦年面前,解了身上的风披扔给跟着她进来女婢,扭头道:“出去等我,叫他们也离远点儿啊。”

罢了,亲自关了门,又打开条门缝弓着身子往外看了一会儿,这才真的闭了上。

裘明月一转身,李曦年便已站在她面前了。

“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裘明月往后退了一步,正抵在门扇上,她偏了偏头,绕过李曦年重新站在她身后。

李曦年盯着裘明月转了身,眉毛一挑,并不说话。

“我瞧见我阿耶的车往这儿来,就知道必定有鬼。不是……我的意思是,不寻常……”

裘明月抿嘴笑了笑,见李曦年面无表情,又道:“见守着院子的是方方和圆圆,我就猜定然是虏了什么人,没想到竟然是你。”

“方方……和……圆圆?”李曦年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啊,他们个头高、力气大,我阿耶一般都带他们两去吓唬人。不过他们啊,胆子不行!”裘明月道:“我阿耶不让我出门,否则我早去找你啦,不过你今天自己来了,咱们也算是有缘分。”

“倒真是……不想有这缘分。”

“你说什么?”

“没什么。”李曦年笑道:“你找我做什么?”

“自然是道歉。”裘明月忽然正色道:“那日冒昧叨扰,言语间亦是诸多无礼,不该无凭无据臆想,诋毁坊主清誉。阿冉此错无辨,恳请坊主原谅!”

这般诚恳的认错态度,再加上裘明月一本正经却仍是可可爱爱的模样,任谁都不会怪罪得起来。

裘田盛这般财大气粗,定然请了先生对裘明月悉心教导,可她骨子里却并不是循规蹈矩、持重守静之人。所以才时而随心性顽皮可爱,时而尊礼教温顺文雅。

李曦年一笑带过:“无妨。只是你又如何知道我被你冤枉了呢?”

“接着偷听啊!”裘明月方说出口,忙往门边望了望,“这你就不用知道了。不过……你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我也正想问这个问题呢,可惜不知该问谁。”

李曦年转身开了门,忽而刮进一阵冷风。那个女婢和方方圆圆就站在院门前,闻声皆看向这里,不见裘明月吭声,便又收回视线。

“不用看啦,我阿耶虽然出了门,但你也跑不了。”

她说着,忽觉这话不对,可想了想又不知是哪不对,见李曦年仍是开着门站在门口,似乎在想什么,便也不再打扰,轻轻绕了出去。

“我先回去啦,你早些歇息,若是有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叫方方圆圆来找我。”

李曦年微微点头,笑着目送裘明月离开。

说不上是一夜无眠,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了。

早早醒来趴在窗前,她目光呆滞地盯着头顶天空,外面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慢慢打湿了回廊。这般看似悠闲自在的光景,对她来讲却实在是难熬。

一抹明艳的红色出现在院中,裘明月撑着伞快步朝这里而来,她走进廊下便把伞扔在地上,拍了拍衣衫上还未浸入的水珠跺了跺脚,转身朝李曦年爽朗一笑。

“说吧,找我做什么?”

“自然是有所求。”

李曦年笑了笑,开了门引裘明月进来,倒了杯热水捂着递了过去。

“我突然消失,芦亭的人定要担心的,劳烦派人帮我走一趟,报个平安。”

“就这事儿?”

“还有一封信。”李曦年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信笺放在裘明月面前,“帮我交给齐玏。”

“你不怕我偷看?”裘明月拿在手里轻轻甩着,见李曦年摇了摇头,嘟着嘴又折了一下,收在袖中。

“齐什么?”

“齐玏。”

“噢噢噢,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找个稳妥的人去。”

罢了,二人又闲聊了几句,裘明月见外面的雨势不减反而愈发密了,这才提着裙角出了门。

这三两日,裘明月时不时便会去找李曦年,还会带上些自己爱吃的东西和稀罕的玩物给她,李曦年乐得交这个朋友,二人便渐渐熟络了些,称呼也变了。

期间裘田盛也来过一次,支开裘明月同李曦年聊了很久,无非就是些让她安心留在这里的话,只是说的安心,却不一定会心安。那个背后之人仍未找到,这才是裘田盛一直担心的事,虽然李曦年并不觉得是什么大麻烦。

这夜,已是李曦年来到裘府的第五日了。

她读着刚刚到手的来自齐玏的信,嘴上的笑就没有停下来过。倒不是内容有多好笑,而是齐玏尽量不写又不得不写的字,实在是没有任何长进。虽然自己的字也很丑,但好歹一眼便认得出来是什么字。

齐玏在信中提到了柳卉儿,说了一件来不及同她当面说的事:当初找到的那具尸体确实不是柳卉儿本人,这事儿闹得很大,毕竟报案之人与傅廷相熟,刑部司为此免了一个主事的职,但还是极为保密。只是即便没有见到柳卉儿的尸体,刑部司的人还是认为此人已经亡故了,也并没有再派人去找寻,此间虽闹过乌龙,但最终还是以此结案,还是几日前刚结的案。

李曦年收了信,脑子里已将方才读过的都抛在一边。

近来阴雨连绵,天儿也愈发寒冷。除了裘田盛一直在查却一直无果的这件事,李曦年对别的事都不怎么上心,因为以裘田盛的话来说,若是找不到这个人,不清楚这人的目的,他是如何也不会放她走的。至于柳卉儿究竟是不是自己这具身躯的主人,她尚且没有那个心思去揣摩。

解决眼下的事才是最要紧的,虽然她连对方是谁都搞不明白。她也在等,等裘田盛或许会带来的消息。她更明白,以自己的能力根本没有办法去找到这个人。况且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倒不如留在这里重新计划一下。

但这种明知自己无能为力,还必需要依靠别人的感觉,让李曦年很不舒服……

她看向窗外,裘明月还没有来。

她已经习惯了在这个时辰打开门,等裘明月蹦蹦跳跳地进来,唠唠叨叨地说上一堆无用却有趣的话。

可是都这个时辰了,裘明月还没有来。

李曦年认为今晚她一定不会来了,便闭了门,打算熄灯去睡,可方转身,便听得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这踩着雨水的人脚步沉重,不过几步便已行至廊下。

不是裘明月。

门忽然被推开,李曦年往后退了一步,定睛一看,是裘田盛身边的一个管事。

她随裘田盛来过几次裘宅,厅堂上,这个人总是无一例外的站在裘田盛身侧。而之后,她也渐察觉了他的身份。

他叫肖礼。

此刻的他没有往日见时那般处变不惊、从容自若,相反,他眸中的惊魂未定仍未消散。

“你得走了。”他这样说道。

李曦年淡然而视,并不清楚他说这句话的目的,于是试探了一句。

“为何?”

肖礼摇头轻笑:“若你再不走,便再也走不出去了。”

“裘九郎呢?”

“你的六叔犹豫不决,我替便他做这个决定。”

六叔……

既然知道这称呼,那想必他也知道自己是谁了。

李曦年波澜不惊的脸上带了些许疑惑。

“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

肖礼指向院门:“从这里出去,经过东面的回廊便是你熟悉的那条路。离开这里,离开上京。

熟悉的那条路……

那这样说来,肖礼已经知道她是李曦年了。

“可……为何要这样呢?肖叔。”

她被裘田盛找到之后,确实也是这般称呼这个人的。

“我年少曾起誓,此生效忠于你阿耶,如今你阿耶已故,我至少要帮他保住你。一次也好……”

他有些黯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曦年。

“可六叔让我待在这里,您却让我离开上京。我到底应该听谁的?”

“听你认为对的人。”肖礼道:“我知你执拗,若不信,现在便去找他,听听他给那个人的答案,或者听听那个人想要与你说的那个故事。”

“好!”

李曦年毫不犹豫便迈步向前,可肖礼还是拦住了。

“前提是……你不想活着。”

“您若想我活着,直接告诉我便是。您知道的,我不会不明不白的离开。”

李曦年双眸清澈,不曾往前,却也一步不退。

“你再回来,原本可以不来找他的,原本可以用另一个身份换一个地方重新生活。都怪我……”

“可若我不来,你们又怎知我还活着。”李曦年道:“肖叔,那是我自己的事,与您无关。只是您现在说的这件事又是什么?”

话毕,廊下悄然出现一人。李曦年看了过去,裘明月就低着头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是很爱干净的人,在下雨天走路也都是踮着脚提着裙摆,若是脏了一星半点儿便要换一身才心里舒坦的。

而现在。裘明月裙角满是污泥,额间的碎发也被打湿,花钿似乎也有些歪了……她抱着胳膊立在门口不动,脸色有些惨白,她咬着下唇,双眸闪烁地看着肖礼,却不曾直视自己。

她身子有些隐隐发抖,不知是冷……还是害怕……

“阿冉。”

李曦年唤了一声,可裘明月仍是盯着肖礼,不曾看她一眼。

“你要放她走?”裘明月开了口,却是问肖礼,尽管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话却是异常坚定,“不能……她不能走!”

似乎是在说服自己,裘明月不停地摇着头:“那个人说了,若她不死,死的便是我阿耶……”

“二娘……”

“可我不明白,只是让她去听个故事而已,我阿耶为何不肯?我阿耶为何说这是在要他的命?肖管事您知道什么对吗?与她有关?有何相关?她是谁?阿省……阿曦……还是……”

裘明月终于抬头看向李曦年,带着不确定却又已知的确定。

“李廿是谁?”

李曦年闻声浑身一颤,突然猜到了方才自己一直在疑惑的某个东西。她莫名笑了笑,笑又僵在嘴角。

“我现在十分好奇,你们口中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你不必知道。”

“好吧。”李曦年扭头看向门外,除了雾蒙蒙的细雨,再看不见别的,“阿冉在这里,您放走我之后预备如何交待?”

“我自有法子。”

李曦年笑出声来:“能在这个时候还同我闲聊这么久,想必肖叔有肖叔的本事。既然您让我走,那我走便是。只是……”

“不行!”

裘明月忽然出声,拔了头上的步摇朝李曦年跑了一步,只一步,便被肖礼一掌打晕了。

李曦年忙抱起倒地的裘明月,却并不防备肖礼。

“这……您又预备怎么交待?”

肖礼叹了口气,将裘明月抱至榻上,头也不回道:“走吧。照我说的,离开这里,离开上京。廿儿,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他近乎央求的口吻,看不见的担忧和焦急叫李曦年心中的狐疑愈发不安。

但李曦年还是离开了。

虽然她不清楚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虽然她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那个人”是谁;虽然她也辨不清肖礼所言是真是假。

但她知道,能这般情况下还肆无忌惮地同自己讲了这么多“废话”,肖礼的背后一定有人。

可若说裘田盛要自己的命,她却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离开这里都这般不易,离开上京?

躲在暗巷小心移步的李曦年心中自有主意。

她还要等先生,若等到了先生,他去哪,她便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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