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平安无事

无事。

秦奉昂头瞧着这四字牌匾,扭头问身边的李曦年道:“昨日开张,韩甫那老练成精的家伙居然亲自来了,你使了什么绊子搬得动他?”

“秦师傅这是什么话?我一介晚辈,如何给崇文书院的山长使绊子……”李曦年何其无辜。

“也是。那如此说来,便是给了他什么好处?可你偏不是个通达世故之人。说吧,怎么回事。”

“……”

“你若瞒我,那今后我便……”

“我们现赶制的那批货是给崇文书院的。”李曦年忙解释起来。

“这里还有人不知道吗?”秦奉忽严肃起来。“难道韩甫不知道你这笔坊是靠着他崇文书馆打响名号而立的?一个黄毛丫头,几个初学者都算不上的笔匠……韩甫目达耳通,精明重利,如何会与你做成这笔生意?”

“所以还得秦师傅多看顾着些,这头一批货可是咱们真正的招牌。崇文书院的学子遍布各地,身份各异,口碑这东西实在顶要紧。”

“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秦奉十万分地不满意,“答非所问!”

说罢欲扭头而去,李曦年忙嬉笑着拦了住。

“您别生气,我是怕说了之后您更生气。”

见秦奉一副必要知晓的模样,李曦年只得道:“每年春秋各供成笔五百七十支,分文不取。这是我主动提出的要求。您先别气!这些钱我自掏腰包,同他们也万别说起,只说利薄便是。否则……大家都会不自在。”

“你……你……你!”秦奉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李曦年你你你了半天,还是狠狠拍着自己的大腿,将手收了回去。

“你这是为何!?”

“自然是为了作坊,和……他们。”

“他们?你与他们素味平生,如此待之已是仁慈,何故……”

“我说的他们,不是作坊里的人。”李曦年引秦奉坐下,目光空洞地缓缓道:“这是先生的意思。”

秦奉心中微起波澜。

先生?

苏献?

苏献的意思?

他忽忆起那个茕茕孑立的兀傲之人。

“一个穷酸书生,自己都揭不开锅了,还妄想兼济天下……他在哪?是他叫你这样做的?”

李曦年摇头。

“我也想知道先生在哪,比任何人都想知道……您若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消息,切勿瞒着我。”

秦奉苦笑一声,扭头重新瞧了瞧那牌匾。

“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可苏献虽淡泊明志,心中担负的东西却比手上的要多的多。”

若非他无法考取功名,那般心性,又那般鸿鹄大志……

想到这里,秦奉不觉惋惜一叹。

这世上有多少生不得志,命不逢时的人,怕也不是老天爷都顾得上一个一个挨着眷顾和拯救的。

“你说这是他的意思,却又不是他叫你这样做的,那你这般又是为何?”

“这……便是为自己了。”

李曦年似乎犹豫了,但说出来的话却又异常坚定。

秦奉似乎听懂了,却又似乎没有懂,但他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我不清楚你是何人,也不知你的目的。你的钱要如何挥霍是你的事,我得我该得的,别的也与我无关,与我无关的,我自然也不会多嘴。”

这对话似乎有些不愉快,可秦奉事后回想起来,却找不到令他不愉快的原因。

一切按步就章,照着李曦年的计划分毫不差地进行着。她心中也觉得这些太过顺利,有些太不真实。即便崇文书院这笔生意折了她不少钱,可因崇文书院之名而带来的收益却也尚可,虽还未将亏损赚回来,到底是步入正轨了。

她并不缺钱。至少暂时并不缺。

这几日,作坊里的人忙活着赶工。阿乐也日日跟着刚回来的付子曾,只有夜时回了芦亭才能见上一见。李曦年无趣得紧,被在那乌肝石屡试屡败的挫折中折磨得返不过劲儿来,只得喊着去看看铺子的理由,趁未日入独自去了东市。

东市比肩接踵,热闹非凡。李曦年闲逛着,尽管各个商铺里的东西琳琅满目,却也提不起她半点兴趣。

不远处的楼门前围了一圈人,李曦年秉着有热闹就看的原则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求郎君饶了我吧!郎君饶了我吧!我真的是被逼的,要是再不带点儿吃的回去,我的孩子就要饿死了呀!”

李曦年闻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男人带着哭腔跪在地上边磕头边撕心裂肺地求着,他面前的所求之人正背对着自己叉腰站着,抬手指着他,二人中间还拦着一人,持剑相隔。

“诶!你别瞪着一副委屈的模样!叫旁人见了以为我仗势欺人呢!抓了他去见官吧!”

李曦年听着这声音不觉熟悉,免不得往前绕了半圈。

果然……

真是刘秉知。

而刘秉知身边那人,也仍是处事不惊面不改色的司时。

“别别别!求求郎君了!求求郎君了!饶了我这次吧!要是进了衙署,我的孩子可怎么办哪!我该死!我不该好死不死碰您的东西,饶了我这次!来日小的鞍前马后报答您哪!”

那人边说着边警惕地看着司时,脸上的惊恐状倒也骗不了人。他确实害怕极了。

“不该碰我的东西?别人的东西就能碰了?再说了!什么叫碰啊?你这叫行窃!小爷鞍前马后都不缺人!瞧你方才那身手,是个惯犯吧?”

“不是!不是!我……我……我就是头一次,要不是头一次,怎么能才跑了几步……就被您身边这位壮士给抓住了呢。”

这人话说的吞吞吐吐,却又理直气壮。撒谎是再明显不过了。

刘秉知嗤笑一声:“司时,听见没?他偷了我的东西都跑了好几步了你才抓住,你的能耐也不过如此啊?”

转而朝地上跪着求饶那人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你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偷了我的东西,还说不是惯犯?!司时!麻利点儿的!把他给我扔进衙署!别扰了我听书的兴致!”

可惜,即便刘秉知再疾言厉色地命令司时,司时仍是只管持剑制住那人,丝毫不动。

“诶!跟你说话呢!我说的话什么时候能在你这好使了?”

司时闻声扭头道:“郎君若是随我去衙署,我便立即压了他去。”

李曦年笑了出声。这意思就是,想支开我?没门!

刘秉知气得咬咬牙,微微一笑道:“行!那你放了他吧!小爷我还要听书去呢,没那个闲工夫!”

司时这会儿倒听话了,收回剑来寸步不离地跟了上去,刘秉知冷哼一声,转身拨开人群欲往外走。

那偷窃者见状,利索地起身朝反方向跑,跑了没几步却又被一人抓住。

此人裹着幞头,身形挺拔,眼神淡漠,着一件荼白圆领袍衫,昂然从人群中走来。

“郎君稍等!”

这人拎着那偷窃者的衣领,并将欲离开的刘秉知拦下。

“此人偷窃之名即坐实,为何不去见官?”

刘秉知被人拦了去路,不觉抬头看了一眼,不耐烦地唤着司时。

“真是什么人都敢在小爷跟前叫嚣。你若敢误了我听书,往后便不必跟着我了。”

而后挑衅似地瞧着面前这人,虽不再往前,却也没有要往别处挪挪步子的意思。

司时却携剑拱手一礼,朝那人道:“我家郎君脾气不好,还请孟郎君让个道。”

明显是认识此人,却更明显地不将此人放在眼里。

“此人偷盗成瘾,方被放出来没几日,如今又敢朝庆安伯伸手,自然是要领去衙署的。还请庆安伯移步做个证。”

“小爷没那个闲工夫,人你爱抓不抓!”

说罢,给司时使了个眼色,自己转身往外去了。

司时快步上前,与那位孟郎君拳脚周旋起来。

李曦年好歹同司时共处了半月之余,对司时的本事还是有些了解的,而那位孟小郎君看似也不过十几二十岁,竟在司时面前丝毫不占下风,且还是一只手……另一只手仍拎着那个贼。

不过很明显的是,司时并不想多与那位孟小郎君过多周旋,毕竟自己的主子已经走了,若再不追上去,再跑到不知哪个天涯海角,那可真真是不容易找寻的。可偏这孟小郎君并不打算收手,非要拉着他们一起见官。

李曦年看着也是奇了怪了,这年头居然有这么好管闲事的人。

正好,旁边几人的窃窃私语着实大声了些,也为她解了疑。

“孟小郎君何故与这庆安伯过不去呢?谁不知道韩国公宠这庶子宠得紧?平白给余侍郎招惹是非不是?”

“谁说不是呢!一个贼,跑了再抓便是了!”

“你们懂什么?余侍郎的长子新任京兆府少尹,近来城内偷盗之事猖狂,此事交由他管。孟郎君赋闲在府,又与一个姓连的武侯交好,加上他堂兄……要我说啊,这庆安伯就是纨绔!听书有什么要紧的!抓了贼,还我们老百姓个太平才是正事!”

听到这里,李曦年有些费解了,不觉脱口一问。

“这人是余少尹的堂弟?却为何姓孟啊?”

“噢,是这样的。”一人小声答道:“孟郎君是余侍郎兄长的遗孤,若不是自小便随母姓被养在外头,也不知逃不逃得过那一劫呢!余侍郎接他回来,本是要让他认祖归宗,可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道士,说是若改了名换了姓,这命运可就又要颠倒了。余侍郎生怕自己兄长唯一的子嗣出什么岔子,这才……”

“噢……那如今也是平安活到这日了。他多大?”

“年二十吧……我不太清楚,叫做孟行,你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孟行?”李曦年嘴里念叨着这两个字:“梦醒?”

她笑了笑,谢过为她答疑之人,转身离了开。

只是还没走几步。

“李曦年!?”

她一愣,闻声瞧向不远处那位旁人口中纨绔至极的庆安伯,正张着吃惊的大嘴往自己这跑,下意识退后了两步。

“真的是你!?”刘秉知握着李曦年的双肩,满眼惊喜,“你还在上京啊!我找了你个把月呢!以为你走了!”

追上来的司时却蹙了眉。

“你从哪儿来的!这是要去哪儿?”

“……”

“怎么?不认得我了?不至于吧?”刘秉知有些心寒,摸了摸自己的脸道:“难道是我瘦了?”

“那倒没有。”李曦年接道:“倒是胖了不少……”

“嘿!我就知道!我这么好看你都能给忘了,那一定是摔了跟头失忆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不去哪儿,就是逛逛。”李曦年呵呵一笑,看向刘秉知身后方又追上来的人。

刘秉知察觉,扭头见来人是孟行,捂着额头道:“你要干什么呀!”

“庆安伯即不愿作证,便叫这位随我走一趟吧。”

孟行退而求其次,看向司时,正好随了刘秉知的意。

“好好好!司时!快跟着去!我和阿曦去登福楼等你!”

司时显然不信:“郎君方才不是要听书吗?属下的义务只是护卫主子。”

“我保证!我发誓!绝对不乱跑!阿曦在这儿呢!我同阿曦叙叙旧而已!”

刘秉知说着便拉着李曦年往前,司时又拦了住。

“不行。”

“你!”

李曦年有些尴尬。

孟行要司时去衙署作证,司时却怕刘秉知跑了非要跟着,刘秉知想摆脱司时又不愿去衙署,自己虽然闲来无事,可这样杵着也是浪费时间。

“不如……咱们一道去衙署看看?”

李曦年这句话如了两个人的意,却遭刘秉知瞪了一眼。只是虽然如此,刘秉知还是只得走一遭。

衙署离这里不远,四人步行而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刘秉知同李曦年虽站在衙外,却不离司时的视线,一件小案子,很快便解决了。

将司时送了出来,孟行却朝李曦年微微点头:“多谢。”

说罢便自顾自离开。

“嘿!这厮!”刘秉知摆摆手:“算了!小爷今儿心情好,不跟他计较!阿曦!走!”

三人两前一后地离开,倒也未察觉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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