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推想

“这是要入宿驿站了,你们再不敢混闹!”贾璘说着,玉钏立刻帮他整理了衣袍。金钏用手背掩着嘴,痴痴地仍是呆看着贾璘。

“胭脂蹭得哪里都是,又到手上去了!”贾璘低声笑着提示后,立刻出了车厢。

“我看看。”玉钏拉过姐姐手,歪着头仔细打量。金钏不禁甩手气道:“总你伶俐些就是!”

玉钏见她羞恼,只得低声分辨道:“斗不过大爷原本寻常。他是从鞑靼那里杀出来的,我们虽然自诩聪明精干,又还能比得过他?”

金钏回应得很干脆,冲着她“呸”了一声。玉钏再是性子柔和,此时也是气愤,再去伸手抓她的金花:“你只来怨我!”

两人正在笑闹,忽听车外有人大喊道:“入驿站休歇!”不敢做声,这对姐妹连忙相互帮衬着系好早就撤下的各自两条汗巾子,耸耸肩笑了笑之后安心坐稳,随着车厢摇晃着进去驿站。

晚间贾璘要与随行人员盘桓,玉钏倒还安心,金钏却在女眷客房内等得可谓焦急。好容易听到屋门响动,她见贾璘迈步进来再关好屋门,就立刻扑倒近前:“给大爷请安。”

“哪用这样的大礼。”贾璘说罢,扶住了她的头肩。为他更衣原本熟悉,金钏再渴求爱怜而只有更加灵敏急切。贾璘抚着她头上的金簪说道:“再不会令你金簪子歪斜,你只管安心服侍。”

金钏拜伏着道谢,那边的玉钏慨叹了一声:“姐姐近来有火气,应该仔细调理才是。”她又也懂事,笑着拿来一块锦垫,塞在了金钏的膝下:“这才显得心诚。”金钏再要骂,却真的感觉应该如此而只得暂时不予理会。

“快起来吧,地上毕竟寒凉。我又没责怪你什么。”贾璘说罢,弯腰将她抱起。

被他凭空夹在腋下有眩晕而动弹不得,金钏只得捂脸回道:“哪里敢?”贾璘说着“不信”就伸手探寻,金钏顿时若小兔小鹿蹬动。

贾璘低声骂道:“还敢不了?!”金钏兀自挣动,但头上的金簪终于不支而落地。

贾璘说笑一会儿,再说道:“毕竟赶路辛苦。你们快些安睡,我来给你们诊治查看,也就都安心了。”玉钏点了点头,金钏拍了她的手臂一下道:“你且先好好歇着吧。”

玉钏红着脸不敢作声,扭身去吹灭了灯烛。金钏在暗黑中低声说道:“玉钏作假,我确有不适,求大爷救命。”却并未得到回应,她又听得窸窣声响不断,心里更是着急。

她再急着说道:“大爷一向逗弄我,今日仍是。玉钏诊治了好几回,大爷不可偏心如此。”嘴里说着,她连忙拿来锦被围拢住贾璘,再凑近送上温唇。被贾璘吻住的金钏果然如幼鹿一般,细细地发出了一声哀鸣,就再没了声息。

清晨赶路,金钏玉钏这对姐妹只是昏然瞌睡休整,再不敢说闹。

前面进入伏牛山之后,贾璘一行终于赶上了妙玉等人。彼此见面,却不能多有耽误而继续加紧赶路。除了赶路的原因,此时更有来自外界的压力。

因为大成之前克复了鄂尔多斯而鞑靼败走,骄悍的金人自以为得到了出兵大成的好时机,可以公开撕毁和约去大肆抢掠了。于是从洛阳到襄阳转而到淮河沿线,都有了金人兵将的身影。

伏牛山虽然有天然屏障,却也需要格外警惕。妙玉等女眷行走其中,自然各自惊惶不安。好在贾璘时有安慰,她们也就暂且安心。阿茹娜因为见识过战阵,对于这种预警式的小规模战斗并不在意。甚至,她还要抽出腰间佩刀,要去前线比划几下呢。

贾璘只得按住她,低声警告道:“若是乱了出行仪仗也是大罪。”阿茹娜只得扬了扬眉毛,愤愤不平地把腰刀送回刀鞘。却又还是不服,她嘴里嘟囔着说道:“以后有了机会,我一定杀了她,为璘大爷报仇。”

贾璘皱眉看了看他,还要再呵斥几句,前面有人传回信息到:“大人,已经接近了南阳。”

这里再南下不远就是襄阳,而东去的话,就是一片沼泽的淮河沿线了。贾璘曾经顺淮河东去,再来此处也有几分感慨。33

时间过去了八年,但目力所及之处,他看到的金人旗幡却是更多。这是因为金人与大成已经成为大面积战争一触即发的态势,两边人马各自都是枕戈待旦。

也不多说,贾璘随即喝令立刻前驱,随后赶到了称为“平安州”的襄阳。到了这里,众人各自都是安心了。因为襄阳由皇后李韵如的叔叔李成玉镇守,更是精兵集结的要地。

车辆进入了驿站,贾璘安排众人妥当略作休整,再由袭人、可人帮着更衣后,带上冯紫英、裘方、苏璋、伍乐天、于时中、孙绍祖等人,前去拜会一等伯,从一品建威将军李成玉。

襄阳城内的军府衙署内,李成玉走到堂门处,贾璘近前施礼。两人寒暄几句,随后与众人回去堂内落座。

李成玉原本是个胸有韬略的大将,对于贾璘这样的年轻奇才颇为看重。虽有其兄,国丈李成白和贾璘曾有龌龊,好在很快就消弭,李成玉又知道皇帝对贾璘也很倚重,所以在两人的交谈中颇为客气。

说了一些军务的话题,贾璘再提及了后勤粮秣等事。既然都知道要与金人开战,李成玉自然会更重视后勤供应的问题。

“周边多有供应,更有从蜀地送来的麦米。”李成玉开心地说道。

提及蜀地,贾璘也就想起与薛氏宝琴中断了婚姻的梅翰林家。李成玉见他踟躇,不禁询问道:“奉国将军有何担忧吗?”

贾璘回过神来,拱手回道:“在下知道建威将军这里是防守要地,又是粮秣钱财的周转重地。眼下或许不显,可一旦大战接连展开,襄阳积存必是要紧。蜀地一向安定,粮秣钱财也应该供应充足。我想到这里,勉为将军思虑。”

提到这件事,李成玉先是沉吟片刻,再又喃喃说道:“奉国将军这样提示,某倒还要再给予重视才对。目下蜀地督运粮秣而来的,是位叫做梅佳伦的户部四川清吏司的官员。此人听说在长安也有些清名,不知奉国将军可熟悉?”

听到这个人的名字,贾璘立刻皱紧眉头而不语。李成玉见他如此,立刻挥手。堂内众人连忙起身,在侍卫的引领下去到侧堂安坐。

堂内安静,贾璘低声说道:“此人情形,在下虽有略微耳闻,也还想请建威将军告知一二。”

李成玉觉得贾璘的神色很严肃,也就回想着说道:“梅佳伦举业为官,做过翰林。他自然不能与奉国将军相提并论,只是苦熬了多年,才有了这个外派的任命。不久前,他也亲自督运粮秣,从蜀地来到了襄阳。”

点点头,贾璘不禁冷笑着说道:“可不就是此人!”李成玉更觉诧异,只是呆看着他。

“此人外表从容,实则有亏清誉!实乃心口不一之人。若他做个县衙小官,摆弄几下墨笔,无非也就是多做几个冤案罢了。可眼下他做得督运粮秣钱财的要职,必会于其中上下其手、贪贿颇多可知。”

“哦?竟然有这样的事?!”李成玉立即皱眉恨道。

贾璘之所以这样说,除了给薛家报得一箭之仇以外,更要把梅家、薛家已经不可能的婚姻彻底分割。至于梅佳伦是否贪贿,这是用膝盖都能想到的事——天量的物资从手中流过,哪怕就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千万分之一,梅佳伦也是立刻变富。梅家却只有清誉而无钱财——否则也就不会答允与薛家联姻了,哪里会忍得住?

贾璘见李成玉如此,更进一步地说道:“建威将军若是犹疑,可命人细致彻查。梅佳伦于紧要局面之下的无耻贪贿,必会立即大白于天下!”

李成玉默默地点点头,随即左手握成拳,狠狠地砸在了右掌中。他如此愤怒,未必就是一心为朝廷、为万民。更多的就是心理因素使然——自己可以捞得好处,但若其他人,尤其是下属们不与自己联合而独自贪贿,岂不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嘛!

“来人!”不待贾璘阻拦,李成玉立刻大喝一声。立即,堂门口就现出侍卫长的身影。

“命长史前去城外的仓囤处,缉捕梅佳伦!交由司法参曹详推!”李成玉皱眉喝道,侍卫长立刻领命而去。

贾璘无奈地叹口气,再拱手说道:“建威将军也不必羞恼。就是您再管控精细,也难免有一二蛀虫。”

“哼!”李成玉拍案说道,“天下若无这些混账,大成早就兵抵山海关了!”

贾璘正色拱手道:“何止如建威将军所言。在下不才,必要直驱关外,扫荡胡虏!”

李成玉欣慰、欣喜地点点头,也回礼赞道:“奉国将军果然是英才,不负圣上看重!更不负万民仰望!”

贾璘顺手办了事,又提及目下的军事动态。李成玉只说只待皇命到来,就一定会亲自带兵,迅猛地出击南阳东面的金人。

摆摆手,贾璘说道:“大将者岂能只在冲锋陷阵?譬如汉之萧何、张良,更比寻常大将紧要百倍。建威将军坐镇襄阳,北可连接洛阳,东可连接南阳,乃至扬州、金陵。您在这里安然固守而支援四方,将来天下大定,必是首功!”

汉初三杰为萧何、张良,以及擒杀霸王项羽的韩信。汉高祖夺得天下论功时,曾公开赞美萧何是“功人”,能够助力、推动其他人的功绩。

李成玉听贾璘这样赞美自己,觉得极为开心。大笑几声,他又思忖片刻,也就说道:“某也只是发泄对胡虏的气愤。至于是否出兵还是镇守要地,自然是务必请示圣上才可。倒是奉国将军领了直接作战的旨意,我就只有先祝你马到成功!”

贾璘立刻起身施礼道谢,随即也就带人道别退出。

回到了驿站,袭人服侍他更衣,可人送茶到他手边。坐下来,贾璘才端茶杯要喝茶,想着和她们说些什么,就听龙禁卫千户潘贵,于门口报道:“有禀将军,孙绍祖候在院门外求见。”

贾璘招手先让他进来,询问道:“你与葛瑾二人,我向来喜爱、倚重。此次再去金陵、扬州必有大战,到那时,你们不必跟随我左右。”

潘贵听得感动,连忙拱手回道:“在下与葛瑾等人,就是为了保护大人而来。即若于北地击鞑靼之时,我们也未敢离开大人。如今大人又已高升,即便您体谅我等,我们却更只有忠心维护大人。”

贾璘点头赞许道:“如此,二位不愧是国之柱石。”

“不敢当。”潘贵嘴里客气地说着,心里眼角却都在笑。跟着贾璘这样的高官,跟着贾璘这样爱作战的高官,能够获得军功是可想而知的。再有,即便身在龙禁卫升职较难,但总有丰厚的赏银是肯定的。

贾璘见他喜悦,再随口问了他家眷的情况,并给予言辞慰问。潘贵听了更是欢喜,觉得贾璘还真不摆架子、重视旧情。

回复了一些话,潘贵才又想起来说道:“在下该死。刚才报了孙绍祖的事,却又一时忘记了。”

贾璘笑着摆摆手:“我们亲若兄弟,何来‘该死’的话?真有这样的事,那也是外人先去死。”他说得轻松,可潘贵笑着看过去的时候,却见他眼中闪过凌厉之色。

潘贵先是一凛,再又感激万分:竟然获得奉国将军如此高看!

他施礼后退出,孙绍祖随后低头进来拜礼。贾璘暂也不让他起身,只是喝了口茶,询问道:“何事?”

“并不敢令大人烦心,在下只是忍不住想把自己对战事的推想献出。”孙绍祖拱手回道。贾璘随口说个“说”字,他挺直上半身,意气风发地侃侃而谈:“大人坐镇金陵,分出几员将领出击淮河道。再由其中一点进行突破,直插金人腹地!眼下还处在枯水期,淮河以北也还干燥,便利我方大部队突进!”

贾璘只是漠然地打量着这个人,心里暗道:此人要说样貌英武也是有的,只可惜,除了原本具有的恶狼之心以外,另有个异想天开的脑袋。这种人别说不应该得到什么好姻缘,简直就不用跑出家门来现世。不如存着一副好面皮,在家里吹吹牛,获得远亲近邻的赞许也就罢了。

孙绍祖说了好久,不仅没有被免礼站起来,更还只见贾璘的眼神冷漠,顿觉尴尬万分,只得停住了嘴巴。

把茶杯放回桌案,贾璘打了个哈欠之后勉强回道:“你赶路也是辛苦,就先退下休息去吧。”

孙绍祖好不容易得到了起身的机会,连忙站起来。要出去,他又停步拱手道:“在下也知道说的都是粗浅的话,但也还请大人训示一二。”

不屑地笑了笑,贾璘的眉头皱起,面色严峻地说道:“你说了好多话,却没有一个在理。譬如请我坐镇金陵,你又知道金陵尙还隔着长江,怎么好临机应变?两边若是开战,扬州又被置于何地?再者,你说淮河以北干燥,我方可以突进,岂不知金人也是如此?又,以你目下从六品的官阶来说,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竟敢与我谈论要紧军务?!快滚出去!”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贾璘如今高高在上。莫说孙绍祖自觉理亏,就是再有理,此时也只有混个面红耳赤。

连忙躬身拱手,他连声谢罪之后,灰溜溜地快步退了出去。杜金平立刻反关好屋门,于外面肃立。

贾璘不禁怒哼一声,袭人、可人迅速地从侧门进来。袭人见他果然满面怒色,连忙伸手抱住他说道:“求大爷别跟这混账生气。奴婢并不懂得什么大事,也不敢插嘴劝说,大爷只想着圣上与万民的托付就是。”

袭人之惹人怜爱,不在她有着姣好的容貌身材甚至品性,而在于她的细心柔情。这是个对主子的确关心爱护的女孩,不惹人爱是不可能的。

可人也不敢说笑,只是捧着茶杯送来。贾璘除了孙绍祖的僭越颇为恼怒之外,只要见到他就会立刻升起斗志——会因孙绍祖而立即想到贾迎春。他还在运气,那孙绍祖却自觉聪明,又到了门外大喊道:“在下实在该死,请将军宽宥。”

屋外传来“噗通”一声,屋里的人都知道,那是看着英武却于此时吓得破胆的孙绍祖,跪下请罪了。

袭人只管捋抚贾璘的前襟,可人再凑近前轻声说道:“大爷,”不待她说完,贾璘伸手抹开她的汗巾子。可人并不敢惊呼,只有立时惊慌失措。又要下意识地躲开,她却被他握住了手臂而不能移动。

随即觉得心衣滑落却来不及去捡拾,可人再要拢住两臂却也不能遮护,更不想贾璘再恼而只得勉强站定。费力地咽了口唾沫,她微晃着手里连连轻摇,却未能阻止贾璘的两手细心抚按。

口中的呼吸已渐觉急促,她的耳畔更有贾璘的热气在侧。贾璘淡然安坐。

门外的杜金平终于不忍见到孙绍祖如此,只得回身隔着屋门对屋里喊了一声:“大爷,孙大人,”

“滚!”贾璘怒喝一声,杜金平立即退后几步,孙绍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跑出了这个单独的院子。

随着贾璘的这声怒喝,可人惊惧得低呼一声,再也不能移动。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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