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木中鱼2

日头斜斜歪在山头,薄暮中,袅绕炊烟缓缓升腾,浸染了花色的芬芳,在空中绘出一片远岸余霞。

“鸢鸢,那男子怎么回事?”鱼娘将咸菜推到鱼十鸢面前,一脸愁人。

昨夜暴雨,女儿失联,她担忧了一整宿。今早好不容易盼到人平安回来,谁曾想还带了男子。

若是让邻里瞧到,难免又是一番闲话。

鱼十鸢正抱着满是汤水的碗,搁里面捞米,含含糊糊答了一声,“先吃饭。”

鱼娘息声,静静看着她。

最后一碗掺粟水下肚,鱼十鸢意犹未尽放下碗筷,这才把事情的经过和鱼娘复述了一遍。

“本是好心救他的。可谁知、谁知他就赖上了。”

鱼十鸢把自己被抓红的手腕翻给鱼娘看,本来一夜都是平安度过的,今早她瞧着人没醒,留着草药便打算开溜。

可刚走到门口,却发现他呼吸短促,脸颊通红,鱼十鸢不放心,又返回去瞧了瞧。

手指刚贴上他的额头,谁知他那双精瘦的手精准扣住自己手腕,临了还被他风眼带过,好不唬人。

之后凭她怎么用力,这人就好像知道她要甩了自己一样,死命扣着手腕。

加之他烧的确实厉害,鱼十鸢狠狠心,便把他带回来了。

“唉。”鱼娘叹了口气,粗糙的指腹揉着她手腕发痒着她手腕发痒,“你总归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和陌生男子共处一夜,这要是传出去,不得被邻里的唾沫埋了!”

瞧着鱼娘一副愁容,鱼十鸢抿起嘴角。

她憋了口气,将手臂抽回,冲着空荡荡的院子喊道:“我身正不怕影子斜,管他们怎么说去!”

“你啊!”话落,鱼娘掺着力道的手指紧随而来,“这话传出去,你还嫁不嫁人了?!”

鱼十鸢揉着被戳过的额角,像是寒霜侵袭而来,将她的精气神悉数掠夺,她眉目无力垂下,自己已年过十六,若是今岁还未把亲事定下,自明岁起,就要多缴四匹绢。

单匹绢一百五十钱,四匹就要六百钱!这繁重的人头税1是要生生撕裂她的血肉才罢休。

鱼十鸢闷闷应了声,她不愿看阿娘愁苦的面容,亦不愿将自己的无奈显出,遂匆促起身,丢下一句“我去瞧瞧他醒了没。”快速离开。

屋门推开,一片静寂。那人还未醒。

邬江一带气候炎热,瘴疠横生。

染此病,起因皆是头脑发热,至最后横死,华佗在世尚拉不回一缕幽魂。

而且,这病本是也是个害人精。一人生病,全家遭殃。

鱼十鸢还不大硗确他是否染了瘴疠,靠过去的步子一顿,拐了个弯踱到桌前。

阿爹留下来的手稿刚好摆在桌子上,鱼十鸢捞起手稿,瞧了一眼紧阖的床幔,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纸页,些许犹豫涌上心头。

他应当是个被贬职的文官吧,若是没染瘴疠,加之身上有伤,留他几日倒也无妨。正好让他教自己识字。

正想着,瞧见一双精瘦白皙的手自幔缝伸出。

床幔向两侧靠去,李酌修被眼前的景象一晃。

户牖半开,淡菊细瓣在女子身后炸开,艳而不争,娇而不怯。平铺于自我的天地,留下满天芳华。

女子手里执着书,许是听到了动静,微微偏头朝这边看来。

素衣粗布,包髻青丝,眸底三分愁色不散。

“你醒了。”女子瞧见他,便放下手中书页。眼底警惕之色荦然。

李酌修点点头,其实他早就醒了。

今早他无路可退,有意让她将自己带回来,便使了几分心思。他睁眼,只不过是眼下时机正好罢了。

“不知……这是什么地方?”李酌修视线绕屋子转了一圈,最后落到鱼十鸢身上。

“惴栗村。”

答完,鱼十鸢忽然想起他大概听不懂白话,又用官话说了一遍。

她常在滩上做些外乡人的生意,是故官话虽然不好,却也能让人听懂。

见李酌修挣扎着要下地,鱼十鸢一惊,急忙制止;“你身上伤未好,还是歇着罢。”

其实她是怕李酌修染了瘴疠,害她一家子倒霉。

“多谢姑娘相救。”李酌修一顿,又躺回了床上,他现在确实不宜下地,刚刚几下动作,便觉得脊背处伤口有撕裂之感。

见他靠回去,鱼十鸢松了口气,“你莫乱动,左廊里煨了药,我去给你端来。”

李酌修将目光从鱼十鸢匆匆离去的背影上收回,在屋内扫了一圈。

极为单调的陈设,木柜红漆凄惘,矮桌残迹断腿,若不是磐石做拐,怕早已散架。

他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眸色凌厉凄寒。

惴栗村——

他暗暗嚼着这几个字,暗桩带回来的消息,田大藏匿在惴栗村一带。

荆州一行,实为查缉佞臣田大——当年轰动全城的尚国公贪污案渠魁。

不曾想遭际暗礁,又妖风怪起,船覂倾翻,随行十二暗卫皆丧命于此。

他因幼时落水,习了些游术,才幸免一难。

杵在床上的另一只手紧握又松,往来数次,李酌修才把心中怒意压下。

这一案,大理寺用印,御史台读鞫诛三族,血染悔罪台,木已成舟。

可尚国公品行如何,他身为尚国公的甥男2怎能不知。

靖蝗灾,治水患,常遇朝廷赈款不足,他几次倾囊相助,上敬先辈,下礼晚辈,叹一句魁首也不为过。

这般高风亮节、德厚流光的人,竟因贪污罪名被砍头。

母妃怕连累他,亦跟着上吊自缢。

众人皆劝他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可祸不及自身,永远不懂别人心境。

这一案,是他心中大憾,穷其一生,也要讨一个公道。

“阿娘,他醒了。”鱼十鸢去左廊端药,鱼娘化了一碗糖水递给她。

“一起拿过去,锦都都是显贵之人,必然吃不得苦。”

鱼十鸢暗暗撇嘴,“平日里我也没瞧见您对我这般好,便是鱼十然那小子,您也是不宠着惯着,怎的到了外人这里,您就面面俱到了?”她接过盛了糖水的碗,调侃道:“莫不是阿娘,瞧着人家生的好看,起了甚么坏心思?”

“你这小妮子!”鱼娘瞪了鱼十鸢一眼,忽然笑道:“我是给你瞧着呢,那般好看的男子,可不是得配我这俊秀的小闺女。”

鱼十鸢调侃不成,还被鱼娘说了个脸红。:她娇哼一声,飞快跑开。

方才走的急,没阖屋门。

鱼十鸢端着碗进来时,暗悄悄打量了一眼李酌修。

方才她那句话虽是掺了戏言,但也是实话。不知是不是锦都的水土养人,这般好看的人,她还是头一次见。

长眉入鬓,眸色掺星。顶顶好看的人,像是仙儿一样。

想起阿娘方才那句话,耳尖刚刚退下去的绯红又不自觉燃起,鱼十鸢抿了抿嘴,故作镇定走进去。

“药好了,快些喝吧。”

李酌修抬眸,看到鱼十鸢手里端了两个碗,下意识吞了口口水,眉头不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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