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

尚书府。

这是侯思止的新家,与一般达官贵人的家不同,它似乎很平凡,很朴素,只客厅里多了一个棋盘,上面摆放着棋子。

侯思止端坐着,双目微闭,他身着深蓝色三段锦圆领锦袍,手里紧紧捏着一块貔貅玉饰,不住的抚摸着,仿佛这是全世界最紧要的东西。

他似乎对一切都胸有成竹,自三十年前得知了那个秘密,他机关算尽,绞尽脑汁,想将此物据为已有。

少年时的极端贫苦,痛苦且乏味的练功,日复一日的说教,都让这颗不安分的心烦躁不已,一旦逃出牢笼,那就是脱缰野马,再也控制不住。

他不要师父,不要兄弟,什么都可以不要,信义,道德,百姓,苍生,于他都是狗屎一般。

他心黑手狠,手段毒辣,身边所有的人他都想捏在手心里玩弄,然后再扔掉,就像对吃光了果肉的柑橘皮。

但是他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武功,权谋,腹黑,固然是重要的,然而他失去了义,义是正义,是不嗜杀,是公理仁慈,是斩杀奸邪的利剑,正义在手,才可以战胜一切。

他正自入定,一个仆人轻轻走到他身边,正要开口,他看了一眼仆人的脸色,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苏庄主来了?”

那仆人不是别人,正是原节愍太子李重俊的仆人李义,其实从始至终他从来都是侯思止的亲信,终南山上太子被害,正是他奉侯思止之命,买通另外两人,将李重俊勒死,再将另外两人灭口,从此再无人知晓他的真面目。

他连忙躬身:“许尚书神算!那苏有才正在二堂等着老爷。”

侯思止脸上浮出一丝笑容:“送宝的来了。”

此时,那苏有才正在二堂,双手紧握,自白无忌一行人走后,他深感焦虑,只得按照约定的方式前来见面,为了壮胆,他把能带的人全带来了,他害怕万一这位许尚书恼怒动粗,自己也还有个照应。

侯思止转了出来,众人连忙起立行礼:“见过许尚书!”

侯思止扫了一眼众人,走到苏有才身边,抱拳道:“庄主,经年不见,财源广进,生意兴隆啊!”

苏有才连忙拜道:“托尚书鸿福!”

侯思止又向跟在身后的郑三娘拜道:“这位想必是三十年前横行江南,杀人无算的‘梅花帮’帮主,‘鬼见愁’郑三娘了,得见帮主尊容,在下荣于华衮!”

郑三娘吃了一惊:“此人是朝廷官员,竟然连江湖上一个消失三十年的人都了如指掌!”连忙回道:“不敢,许尚书夸赞,愧不敢当!”

侯思止看了看赵老大和老四,“这二位想必是赵家五虎的大哥和四哥了?”

这二位更加吃惊,因为他们虽然武功不弱,却一直在独柳山庄和陕州活动,江湖上少有人知,这京城的高官竟然一口报出名号,甚至连排行都一点不错。

赵老四忍不住半恭维半谄媚地问道:“敢问许尚书,你是怎么知道我兄弟二人的排行的?”

侯思止淡淡一笑,走到苏有才身边,冲他笑笑,苏有才感到莫名其妙,只得赔笑。

他转过头去,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盯着苏有才,问道:“苏庄主,那白无忌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苏有才一下子懵了,手下意识伸向口袋内那把安装淬毒暗器的折扇,郑三娘等人的手也都搭在了暗器上。

侯思止面不改色:“相信我,不管你们的手碰到了什么暗器,下一秒他一定会出现在你们自己的身上。”

其他人都不敢造次,只赵老四混不吝,“嗖”的一柄飞刀直往侯思止头上飞来。

侯思止冷笑一声,伸出手指轻轻一弹,飞刀倒撞回去,刺破了赵老四的衣服。

侯思止笑道:“若使出全力,你会如何?”

赵老四吓得魂不附体,老半天突然反应过来:“你…你也是雪山派的!”

他突然想起独柳山庄之外白无忌也是用这招打飞郑三娘的梅花钉,让他吃尽苦头。

众人耸然动容,都瞪着侯思止。

侯思止不去理他,只道:“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都在一条船上,如果在下想对你们做什么,想必你们也无法阻挡。在下只不过想请诸位共谋大事,因此对诸位毫无保留,诸位如此推搪,岂不令人齿冷?”

这番话隐含杀气,又软中带硬,众人都沉默了。

侯思止续道:“说吧,白无忌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苏有才嗫嚅道:“那是几日前,许尚书您派人送的那封信,老朽乖张之下撕毁,哪想到被拙荆看到了,晚上她和小女下手抢夺…”

他将前事都说了一遍。

侯思止沉思一会:“你是说,令爱在古庙里被一个拿树枝的女子所救,她是雪山派的,还是白逍遥那老儿的徒弟?”

“是啊。”

“那个女子姓程,一身白衣,在古庙里发过一枚金簪?”

赵老大接口道:“正是。”说完他将金簪拿了出来。

侯思止看了一眼,脸部肌肉微微颤抖了一下,长舒一口气:“你终于来了!”

苏有才奇怪的问:“许尚书,这女子你认识?”

侯思止冷笑一声:“岂止认识?简直是太熟悉了,我有一个重要的东西,被这个女子偷走了,然后她逃走了。你们说,这是不是很巧合?”

“许尚书说的是,不过…”苏有才仍然心有余悸,“那白老儿据说武功天下第一,他儿子武功老朽亲眼所见,这个,这个…”

“放心吧,白无忌不会对这份宝贝感兴趣,你就是放在他眼前,他都不会拿。”

苏有才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不爱宝贝的人?”

侯思止淡淡一笑:“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不爱财,那一定是白无忌。”他顿了顿,“这个人是我一生中见过最可怕的,他几乎没有弱点,没有破绽!”

众人都沉默了。

侯思止看了看众人的脸色,“但是现在他有弱点了。”

“是什么?”

“当然是侠义。”

“侠义?”

“正是,侠义绝不允许他让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受到伤害,有人受伤对他来说都是折磨,现在他的身边有那么多人,如果有人有所闪失,他会如何?”

郑三娘一拍手:“高!真是一条妙计!我们先抓住那两个小贱人,开膛破肚,还怕他白无忌不上钩?”

众人都笑了。

侯思止看了看桌上的棋局,放下了一粒白子,冷笑一声:“吃!”他抓起被吃掉的黑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大哥,你说那许尚书找到那份宝贝,能分咱们吗?”赵老四刚刚离开尚书府,就大声嚷嚷起来。

“老四,噤声!”赵老大连忙喝止,左右看看,“你不要命了,喊这么大声!要是让旁人知道,咱们都得死!”

老四连忙闭嘴。

几人一路无话,回到居住的客栈,连忙插上门,四散坐开,互相将自己的东西紧紧贴身放好之后,苏有才这才咳嗽一声,说道:“诸位,这位许尚书很邪门!”

赵老四连忙接道:“不错!我看他就是想让咱们去挖那宝贝,他再来个‘强盗遇着贼爷爷’!”

赵老大皱皱眉:“老四,你能说点有用的吗?”

郑三娘忽道:“他似乎对白无忌,雪山派都很了解,他的言行举止都不像朝廷的官员,倒像是江湖上的‘横点’,赵老四说的也许是对的。”

苏有才奇道:“他知道宝贝在陕州,自己挖就是了,干嘛费这么大劲?”

郑三娘终究是做过帮主之人,她的外号“鬼见愁”便是由于她狡诈阴险,诡计百出,她虽然托庇于独柳山庄易容成丫鬟,装作连一巴掌都逃不开,却从未把苏庄主放在眼里,虽然白无忌一别三十年依然武功极高,自己更加不是对手,然而除此之外,她自以为足可横行天下,然而这位许尚书的言行举止,让她不由得汗毛倒竖,他是谁?

苏有才又问了一遍,她才醒过味来,低声道:“他虽然知道宝贝在陕州,却不知具体方位,如果他动用朝廷关系,那京城里不知多少当官的,什么公主,将军,大家就没有不想要的,他绝不可能一下子对付这么多人,所以只能来找我们,我想,我们恐怕不会得到任何好处,还是及早抽身的好。”

众人纷纷点头。

太平公主府。

太平公主端坐着,目光盯着面前的棋局,良久一动不动。

李忠关心地走过来,“公主,公主。”

公主回过神来,慵懒地问:“什么时候了?”

李忠看了看外面:“公主,三更了,您该安寝了。”

公主仍然没动:“安寝?在这大明宫中,哪怕坐在那个座位上,都无法安寝,否则很有可能你睁开双眼,敌人的刀已经架在了你的脖子上了。”

李忠看着她,公主依然是端丽无双,双眸之中闪烁着狠辣,野心和杀气,然两鬓却出现了白发,自上官婉儿死于李隆基之手,公主的白发日益增多,也日益焦虑,让他十分难过,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给公主解决问题,只能默默守在身后。

公主终于下定了一枚白子,长舒一口气,绽开了一丝微笑:“棋活了。”

李忠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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