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论棋

二人走出去,赵婀娜和谢无言也随即跟上。

程蝶儿苦难二十六年,终于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她的心情甚好,有说有笑,赵婀娜听说后也十分兴奋,只白无忌眉头紧锁。

赵婀娜很奇怪的看着他,“无忌,怎么了?世子平安,大仇得报,你不开心吗?”

白无忌摇摇头:“大仇得报?还早得很哪!”

程蝶儿一惊:“什么?”

白无忌道:“侯思止还是许威,对太子来说都是不重要的,但他是太平公主的亲信,那就很重要了。”

赵婀娜心中一凛:“你是说他所以要动侯思止的手,是因为太平公主?”

白无忌叹息道:“正是!我敢肯定,他正在寻找一个借口向公主动手,侯思止就是这个借口,我们就是他手中杀人之刀!”

赵婀娜沉默不语,良久才说:“无忌,等除了侯思止这奸贼,我们再不管朝廷之事,好不好?”

白无忌深深叹了一口气。

此时尚书府中,侯思止脸色铁青,东宫之战,宛儿被打伤,白无忌和程蝶儿和太子站在一起,那么自己的身份肯定已经暴露了。

他很想张嘴骂人,然而三十年的阴谋诡计,鬼蜮机心,让他养成了不说废话的习惯,只摆摆手,让宛儿下去休息。

宛儿刚刚离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等等,你再去办一件事。”

“什么事?”

“你去告诉苏有才他们,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们可以回去了。”

“主人,这几个人若回到陕州,一定会私自寻找宝贝,万一…”

“我正要他们找!”

“是,宛儿明白了。”

果然不出所料,李隆基似乎忘记了他答应程蝶儿的事情,只专心致志对付公主,侯思止的事情,他压根没让父亲知道,哪怕此人双手沾满鲜血,也与他无关,侯思止该死,只不过是因为,他是公主的亲信。

程蝶儿彻底绝望了,她终日茶饭不思,郁郁寡欢。白无忌和赵婀娜心中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时近年关,京城可谓热闹非凡,白无忌和赵婀娜暗中商议,打算带程蝶儿散散心,让她心情快乐一些,哪知程蝶儿看到家家户户团圆的喜气洋洋,再联想自己一人孤零零的,悲从中来,竟冲回客店,将能砸的全给砸了,还险些动手打了几个喝止的伙计,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图发泄。

突然一个人缓缓蹲下来,一言不发地将她砸掉的所有物事全部都清理干净,还赔偿了店家的损失,然后默默走开。

程蝶儿慢慢冷静下来,看向那人,正是谢无言。她的心中很过意不去,想上前说两句,然而却无法措辞,正自内疚,谢无言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当年我也是这样。”程蝶儿一怔,这个师弟一心练武,极少说话,他虽然救过她的命,但之后从来不提,她连谢谢都来不及说,她一直认为这个师弟是个武痴,今日方知他原来也有难以言表的伤痛。

她后悔不已,想走上去道歉,白无忌拦住了她,“不必了,你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程蝶儿点点头。

晚餐时,四人都沉默不语,赵婀娜提出去陕州和孙无施汇合,程蝶儿却不死心,她眼巴巴地盼望着李隆基能将侯思止千刀万剐,提出再等等,众人吃的很是压抑。

程蝶儿边吃边想着,她似乎忘记了自己正在吃饭,偶一低头,惊讶的看见碗里多了一块鱼肉,刺都被去的干干净净,她吃惊的看向其他三人,只见谢无言筷子缩回,她顿时脸上红了,她没想到这个沉默寡言,一心只练武的师弟,却是如此细心之人。

她深感过意不去,便夹了一块鸡肉,将骨头全部拔干净,塞进谢无言的碗里,谢无言抬起头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脸不禁都红了,但眼中都充满了善良,关切之意。

这一幕被赵婀娜尽收眼底,她暗暗高兴。悄悄踢了白无忌一下,白无忌也笑着点点头。

吃过后,众人正在白无忌的屋中谈论着,突然听到了敲门声,白无忌道:“请进!”

大门打开,是店小二,他看看四人,对白无忌躬身行礼:“白大侠,这是您的信。”

白无忌一凛,他住店之时随口称自己姓吴,其余众人也都报了假名,哪知这小二竟张嘴就道“白大侠”,他笑道:“鄙姓吴,不是什么白大侠。”

那店小二道:“错不了,有位京城的尚书派人来送了请帖,说了白大侠的相貌,与您一模一样,那位尚书说了:今夜戌时,邀请白大侠和诸位屈尊前往他的住处,青梅煮酒,共论棋道。”

白无忌隐约猜到了,只问:“在下山野之人,不与朝廷官员往来,这位尚书姓甚名谁?何以高看在下?”

那小二道:“这位尚书住在京郊竹屋,平素只好结交江湖好汉,是极好客的。”

白无忌此时已经明白了,只道:“烦劳转告这位尚书,在下朋友四人,今夜必到。”说完掏出了五两银子。

那小二大喜,抓过银子,点头哈腰的去了。

程蝶儿等那小二去的远了,“哼”了一声,“一定是侯思止那奸贼!他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

白无忌笑道:“既然来了,我们便去看看,自古邪不压正,任他鬼蜮机心,我自岿然不动!”

几人点点头。

戌时,众人沿着那小二指点的方向,来到了竹屋之外。这里端的静谧,似乎是江湖隐士的住所,然屋前竹林密布,将小屋隐藏在当中。

程蝶儿心中五味杂陈,这儿正是几年前李重俊之乱后,她和侯思止逃回长安时住的那个地方,不久侯思止就投靠了太平公主,然后……

谢无言不知她的心思,见她神色不愉,便走在她的面前,程蝶儿感激的点点头。

将到门口,忽听得一个声音吟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声音雄浑有力,显是内力深厚。

白无忌抱拳应和:“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声音同样加上了内力,但是清远悠长,浩然正气,令人肃然起敬。

那人笑道:“白大侠高风亮节,在下佩服之至,还请尊驾稍移玉步,你我对弈一番如何?”

白无忌看看四周,黑洞洞的,大门打开,宛如一个野兽张开大口,要择人而噬一般,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恭敬不如从命。”

四人便先后进入。

但见厅中一人,端坐不动,正是侯思止。他的身前摆着棋盘,面前摆放着四个垫子,小屋中只点着一支蜡烛,投射下来,影影绰绰,到处都是阴影。

他笑容可掬,躬身行礼:“得见白大侠与诸位大名已久,得知四位亲临京城,在下幸甚至哉,早就虚席以待了。”

白无忌只微微欠身,坐下了,其余三人也都坐下,程蝶儿的手紧紧攥着刀柄。

侯思止淡淡一笑,“下棋不需要动兵刃,白大侠,咱们这便开始吧?”

白无忌躬身道:“如此多谢,却不知何人先手?”

那人笑道:“来者是客,客随主便,自然是在下为先。”说完便下了一颗白子。

白无忌点点头,也跟着下了一枚黑子。

两人下了一会,白无忌忽道:“许尚书,这盘棋,您下了三十年了吧?”

侯思止淡淡一笑:“围棋本就是注重每颗棋子,每块地盘的争夺,便如战争,人生一般,锱铢必较,阁下如此大度,在下佩服,然而却不适合下棋!”

白无忌笑道:“许尚书所言甚是,不过许尚书忽视了一件事,太过计较每颗棋子,你的格局就太小了。”说完又下了一颗。

侯思止颔首:“妙极,妙极,声东击西,佩服佩服!”

白无忌哈哈一笑:“侯思止,你才是声东击西的高手啊,多年来隐姓埋名,机关算尽,想把所有的人都变作你的棋子,不说以前种种,你叫我等前来,不就是为了引开我们,好让苏有才,郑三娘他们去往陕州,私挖宝藏吗?”

侯思止面不改色:“白大侠,很久没有遇到像你这样的对手了,我很高兴。”

他顿了顿,又说:“白大侠,令师弟,‘小诸葛’孙无施和另外两人现在也在陕州,不是吗?”

白无忌脸色微变:“阁下好灵通的消息!”

侯思止笑道:“你既然知道我的真实姓名,就不应该奇怪这点,二十六年前徐敬业叛乱,真正在武氏身边起作用,让她对裴丞相和程赵二位将军下手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内舍人上官婉儿,另一个,就是我。”

程蝶儿恨恨的说:“这就是你一心除掉上官婉儿的原因,杀人灭口!”

侯思止大笑:“不错,不要说你根本不是我的表妹,就算是,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利用你!”

谢无言忍不住斥道:“你真无耻!”

侯思止笑道:“为了计划,更无耻的事情我也会做!”

程蝶儿再也忍耐不住,长剑一抖:“奸贼!我今天要杀死你,为我父母、表哥报仇雪恨!为豫州的百姓,为天下除去你这个祸害!”

侯思止不去理她,只对白无忌道:“白大侠,令师弟,师姐,还有你的好徒儿,对上苏有才,郑三娘,你希望谁赢呢?”

白无忌笑道:“若师弟不幸败了,你再将苏有才他们一起灭口;若他们赢了,你的亲信李义,宛儿也等在那里,还有太子和公主的麾下也在那里,将他们一起灭口,宝藏我不知道,但文书可就是侯尚书你的了。”

众人脸上变色。

侯思止大笑:“白大侠,可惜你我二人只能仇人相见。”

白无忌笑道:“正邪不两立!”

侯思止看看四人:“几位,你们不想一拥而上杀死我吗?”

白无忌袖子一拂:“侯尚书,再会!”转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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