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突然的、不辞而别

###「啊,自由自在的人,你会永远将大海依恋!大海是你的明镜;透过它无穷无尽的滚滚波涛、你将自己的内心世界观照,你的灵魂原也是个深渊,绝不比大海少一点辛酸。」

与周殊宇合力清除七星城宫门那座墓碑上的死亡气息后,趁着等待尼克巴罗的空挡,孙铭辰索性守在各类残尸断体旁检查,希望能从中找到某些关于黄昏的情报。

“别白费力啦小子,逆时之流影都没用,你光凭自己又能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孙铭辰本不想理会特寒里亚的风凉话,但他已经检查了快半个时辰,却仍旧毫无收获,这难免让他失去了些反驳的底气。

“可是,”他只能不甘心地说道,“他们身上完全没有任何受到攻击的痕迹,利刃、钝器、乃至神力,一切手段,什么都没有,就好像?”孙铭辰眉头紧锁,像是看到一道难题的答案,却怎么也编造不出解题的过程,“就好像,伤口是自动破开,放任鲜血四溅;肢体和器官也是自动脱离,沿着既定的方向四处、洒落……”

“所以我说,要是有迹可循,逆时之流影早就显现出真相了……”

特寒里亚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往好处想,反正情况也不会更糟了嘛。”

“但事实证明,它的确还会更糟。”

周殊宇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独自从宫外走来。

“尼克巴罗呢?”

“走了,”周殊宇抛出一枚子弹,“但不是回威卡星。”

“走了?”孙铭辰接过子弹,天使的留言随即浮现在他脑海中,“至关重要的的事情?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比抗击黄昏更重要?”

“不清楚,”周殊宇抱起伊薰,“不过他让我们先去威卡星,他自己晚点到。”

“现在这种状况下单独行动——”

失踪的八位神明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他只留下了这枚子弹,人早就离开了。”周殊宇也颇为无奈,“尽管凭借留下的蛛丝马迹,我们也能找到他,但正如你说的那样,就你我的认知而言,最要紧的事还是去威卡星联合天启。他选择不告而别,或许正是为了不打乱我们的计划。”

特寒里亚也附和道:“没错,尼克巴罗不是有勇无谋之人,他会选择一个人不辞而别,想必即便遇到麻烦,也是他一个人就能解决的。”

“的确如此,”毕竟还有很远的路程,周殊宇已经拿出了夜航船,“虽然我也不太放心,但他在没有联系上同行的魔神,即明知黄昏已经开始猎杀我方神明的情况下,仍然选择单独行动,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行吧。”

孙铭辰站起身,随之升腾而起的还有金灿灿的火焰。金色的火焰顷刻间吞没了整个七星城,直到将所有神官的尸体都烧作飞灰才徐徐消散。火光后,至少表面上,七星城又回到了最初那副模样。同时,在太空中布置好夜航船的周殊宇将掌舵的位置让给了特寒里亚。除去尼克巴罗,只剩下他知道威卡星的具体方位。

待孙铭辰上船后,周殊宇与他各坐于特寒里亚左右,以轮流为夜航船提供航行所需的神力。

“出发。”

###「你总喜欢投入这明镜的深处去,你用目光与双臂拥抱你镜子中的影子,你的灵魂、迎着大海猛烈而不可遏制的怨声、有时不免排遣你心中喧嚣的愁绪。」

穿梭于群星之间,特寒里亚根本不必看向神色或凝重或低落的两人,也能感受到他们那按耐不住的交流意向。因此,他才会越发感到,自己的存在似乎成了二人沟通的阻碍。

“空间穿梭的节点和路线都画在你脑子里啦,我又得休息咯。”

给孙铭辰甩下这句话后,特寒里亚就消失在他的眉心之间。紧接着伊薰也扯动周殊宇的衣角,自觉地钻回右眼的空间中。

“呃,”总感觉很久没有这样独处,孙铭辰都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们倒是默契得很。”

“我看到特寒里亚给伊薰使眼色了。”

“也是,他应该是感到我纠结的内心才……”

“没必要的。”

“但那时你才九岁……”

“十岁呢。”

“唉,你这个人啊……”对周殊宇斩钉截铁的准确纠正,孙铭辰的声音无奈到近乎委屈,又带了些微怒,“你是不是以为,只要自己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别人就都会对你敬而远之?”

“当然不是。”

“那你还……”

“自从遇见你之后。”周殊宇又若无其事地打断道。

“嘁,那是我错了,行吗?”孙铭辰白了他一眼,“我想说的是,在经历了这么多后,你还会觉得,过去和现在都是巧合吗?我虽然两次都不在第一现场,但是……”

“我当然不会认为是巧合,”周殊宇再一次打断道,“同样角度的光线,同样斑驳的血渍、同样杂乱的书籍、还有那张以镜面制成的桌子,甚至是同样的死法……”

“但是镜子,”周殊宇接着又强调道,“那可是天权自己的书桌啊。”

“就没有可能是黄昏掉换的?”

“或许吧,”周殊宇无意辩解,“可这又是为了什么呢?七年前地平上的一件小事而已。”

“小事吗……”

“你还想问什么就直说吧,扭扭捏捏的,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孙铭辰赌气般扭过头,瞥了一眼船外的黑丝绒般的宇宙,点点星光和蒙蒙光尘则是覆在其上的天然坠饰,钻石或丝绸,游鱼或流水:

“我总觉得,现在不适合问那些事情……”

“确实,准确地说,是任何时候都不适合问,所以也就都没关系了。”

周殊宇又非常贴心地补了一句——

“不过,在那之前问倒是可以。”

“我倒是想能提前问——”孙铭辰双手撑在两腿盘出的地方,心不在焉,两眼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脚尖,终于不出意料地开口道,“关于你父亲的死因。”

周殊宇却笑了出来,“可是我真不知道啊。”

“不仅是我,”他又补充说,“就连我那个在军政两界都德高望重的外祖父,即便调查多年,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生物医学界的天才青年教授惨死家中,死状之惨烈,性质之恶劣,线索之迷离,即便是在整个地平都引发了不小的轰动……”孙铭辰实在想不明白,“可你当时就在家中,当真没有任何异样?”

“有啊,我记得他叫了我一声,但等我推开门时,就已经是那副场景了。”

“他叫了你一声?”

“对啊,我当时就是这么给警察说的,可是他们不信。因为以尸检报告来看,等我推开门时,他已经死了快两个小时。也就是说,他在刚进书房后不久就被人杀害了。”

“可他们又找不出任何与入室杀人有关的线索……”孙铭辰沉思道,“那你父亲叫你干嘛?”

“只是突然高声呼喊我的名字,我就是为了问他找我干嘛才进去的。”

“名字……”

“大侦探,找到谁是凶手了吗?自然光复会,归耕合作组织,还是人类共济同盟?”这几个都是仁冬境内强烈反对生物研究的极端组织。要说为查明父母暴死真相所付出的努力,周殊宇可不会比任何人少。也正因如此,他才没有寄希望于孙铭辰能够根据曾经的线索找到真相,“还是说,你想到了别的什么?”

“在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无痕迹的完美犯罪,这真的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吗?”

“自从父亲遭到暗杀之后,”周殊宇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回忆,“本该在外地出差的母亲,立即就赶了回来。她并不是为了帮我应付亲戚的关心,也不是为了筹备父亲的葬礼。而是在踏入家门的那一刻,就开始争分夺秒地收拾东西,直到现在,我依然无法看透……”

###「这么沉重的负担,哪怕要略微托起,西绪福斯啊,看来也非得有你的勇气不成!即使我们对工作满腔热忱,艺术却漫无止境,时光偏又稍纵即逝。」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周殊宇独自倚靠着窗户,他是多么想全身心地沉溺在逐渐暗沉的夕阳中,只可惜,当那暮景穿过厚重的玻璃,魅力似乎也跟着被削弱,只能浅浅地停留在他那双漫不经心的眼眸之中。

骚动,来自门外理应远去的人群,轻而易举地就将他从短暂而繁琐的回忆中召回现实,“今天预约要来吊唁的人已经都来过了啊?”——这是他的第一想法。甚至当他走到门口,看着自动让开的人群中央,那个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女人,一时都还没有想明白人群为何骚动。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妈妈?”

“嗯。”

“那、千夜,时候不早,我们就先走了。”围观的人群见势便准备离开。

“嗯。”

佟千夜并没有理会人群异样的目光,甚至没有客气地送送他们,干净利落地就关上了门。

作为正出于舆论风口浪尖上的人,她没有第一时间向自己仅存于世的儿子解释。作为暗元素神之印的拥有者,佟千夜一进门就召唤出无尽的浊气,将整座宅子笼罩。

“收拾东西,走。”得益于血亲的关系,二者间甚至连象征性的寒暄都不需要。

“去哪里?”基于对母亲的信任,周殊宇终究还是没有说出那些他积蓄已久的任性的话。

“佟家,你外公那里。”

“那爸爸的葬礼怎么办?”

“我会找人办好的,”佟千夜径直走入周殊宇的房间,从衣柜中扯出几件衣服,“等妈妈处理好这些事情,就把你接回来,你和孙铭辰,还是可以一起玩的。”

“但在那之前,”佟千夜又转过头来,在这绝对之夜的黑暗中,异常严肃地对他说道,“你都得留在外公那里,知道吗?”

“嗯。”

他看得出来,在她竭尽全力保持严肃震惊的眼神中,是藏不住的惊慌和悲伤。那如同幽夜中的黑暗一样难以察觉的忧伤,与母亲这个群体特有的柔和嗓音结合在一起,在周殊宇尚不成熟的心中掀起阵阵涟漪,也呼应似的生出伤感。让他暂且忘记了对她的种种埋怨。他开始主动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是因为光复会吗?”

在飞速远离城市灯火的车上,周殊宇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佟千夜丝毫不意外自己刚年满十岁的儿子会知道这些事情:“不,他们还没有这个能力。”

“那我们到底是在躲避谁呢……”

他用他那特有的无精打采的眼睛打量着窗外。此刻正是货真价实的黑夜,但在周殊宇眼中所闪烁的,却始终是方才黄昏下城郊示威游行的人群。——尽管知道母亲的娘家根本没有杀人动机,那些除了臆想便一无是处的人,不过是根据佟家人掌握的能力,为了煽动舆论,或是打发无聊,而作出了恶意的揣测。

“不,妈妈也不知道。”佟千夜正全神贯注地开着车,根本没有注意到周殊宇语气和神情的悄然变化,“但根据我的认知来看,现在的你,唯有跟着你外祖父才会最安全。佟家本身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

“佟家……”

关于这两个字,周殊宇从来都没有过一个准确又形象的概念。只知道因为母亲的身份,自己每到一个新学校,尤其是入学的时候,都会惹出一片哗然。这是因为,佟这个姓氏实在过于古老,古老得神秘,古老得离奇;蹊跷到,从古至今姓佟的,仿佛永远都只有这么一个佟家;甚至于部分学者还认为,他们曾是仁冬的主要建立者之一;抑或是助燃了某些阴谋论,认为佟家是一支来自外星的家族;就七星联合会议制度,都是由某代佟家家主制定的。实在是无稽之谈。啊……对了,这也是为什么,自己的内向永远都会被当作傲慢。

但——既无史书记载,又没有陨石之类的物证,所有关于佟家的猜疑都只能停留在流言蜚语的阶段。或许在那些遵守事实、讲究证据的绅士眼中,佟家与其他的家庭并无诧异,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区别。

“妈妈,佟家到底是……”

他的话正问到一半,黑夜中异常闪耀的灯光便突刺般遮蔽了他的视线,汽车的碰撞声也如尖叫的浪涛一样彻底淹没了他未说完的话语。

再也不可能有机会说完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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