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父皇虽说封了他为太子,却又立了三位藩王。

中州的封地给了靖王,封他为中州节度使。不仅地盘比他东洲大,且凤城、庆州等地,紧挨着东洲,等同于困住了自己西北一侧,阻断了他往西扩张的机会。

而东路和北路又被两位叔叔堵住。

南边是皇宫。

他一人困在中间,父皇这哪儿是要把皇位传给他,分明是想压制他,是以,他只能想办法靠自己的手段杀出重围。

先削藩河西河北,解决了堵在自己头顶的两位叔叔,见父皇并没意见,心头本还高兴,以为他这一番布局,是故意在考验自己。

兴冲冲地把矛头对准了旁边的靖王,却处处碰壁。

父皇当着众臣的面屡次三番地护着靖王,有人早就在私底下相传,父皇是在养虎为患,将来这大酆,恐怕要落在养子手里了。

原本觉得荒谬,如今一看,极有可能。

毕竟他那养子并非是真正的外人,而是他周家的亲外甥。

一路过来,背心里夹了一层汗,也不知道是热出来的,还是气出来的,到了自己的母亲这儿,方才得以发泄情绪。猛往喉咙里灌了一杯茶水,搁下茶杯后,怒火稍微平息了一些,面色却没好到哪儿去,满目不甘,”父皇要将儿臣赶回东洲藩地。

元皇后听到这惊天的消息,脸色一变,立马从凤椅上站了起来,急急忙忙赶去御书房求情,但皇帝已经铁了心,没等她说几句便把人轰了出去。

眼看没了回旋的余地,只能让人匆匆把右相召进宫来商议对策。

见到右相,太子有些恼火,怨他先前出的那几个计谋没一个管用,“前不久靖王果然到了洛安,萧副将的文书不是他给的父王,还能是谁?文书刚到父皇手里,他杨志敬又跪在御书房外,控诉孤扣押粮草,孤这是在自己的地盘内,被人暗算,不知道的,以为孤身边没人了呢。”

靖王何时到的洛安,又是如何同辽军见的面,竟然没有人同他报信。

上回兵器库之事,杨志敬当着朝廷的面,给他难堪,他一直记在心里。

正好他那亲外孙在自己的手上,负责监管粮草,是以放了个风口,故意扣下粮草,想治他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最好把杨

家的人也牵连上,好出一口恶气。

谁知道他的那位亲外孙,竟能跑去凤城求粮,还被杨志敬查出来,证据都送给了父皇。

自己的一番计谋一个没成,先被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元相这些年借助自己的地位,拉拢了不少人脉,按理说该手眼通天了,谁知关键时刻没起到任何作用,还被一个藩地的王爷逼出了宫。

初时听到太子被贬回东洲的消息时,元相也很紧张,但很快镇定了下来。

洛安的战事一起,他便料到了会有今日,也做好了对策,只是还没等到自己那头的消息传来,火先烧到了太子身上。

听得出来太子的一番话,是在讽刺他,深知自己这位外甥太子的脾气,吃软不吃硬,元相忙赔礼道:“是臣失误,殿下息怒。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怨谁也没用。

太子又问他:“人都去凤城多久了,还没消息吗?”

问的便是元相那份让人去凤城削藩的假圣旨。

他赞同先下手为强,成王败寇,从不论手段,人要是死了,父皇即便是怪罪下来,还能把他如何。

想起皇帝居然暗里把谢家留给了靖王,心头又是一阵生寒,吩咐道:“这回务必要将谢家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元相点头,还没来得及细说,内务的太监上门来催人了,元相只好长话短说:“殿下放心,自会万无一失,殿下此时回一趟东洲也好。”

凤城的事情一发,靖王必然会上东都面见圣上。

太子只想到自己被困在其中,却没想过,外有三个藩王替他挡在了边界,任何人到东都,都得经过他的东洲。

靖王一旦走出他中州的封地,便是图谋不轨,太子有理由将其处死。

终究还是不放心太子,元相回去后便找来了裴元丘,“你亲自去一趟东洲,要是碰上靖王和谢家人,格杀勿论。”

太子一走,皇后也坐不住了。

换作之前她没什么好惧怕。

和朝中众多大臣的想法一样,皇帝身边就这么一个亲生儿子,又是当朝太子,将来的皇位不传给他,还能传给谁。

可上回削藩河西之时,康王突然说了一句话:”娘娘以为,陛下当真

就只有太子一个儿子?”皇帝有多少子嗣,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早年原配夫人生下来的两个儿子,一个死于天花,一个死于战场,皇帝登基之时,膝下并无子

嗣。

后来迎娶她元氏为皇后,才有了自己的龙子,也是至今为止唯一的一位龙子,太子。

这些年杨淑妃倒也为皇帝怀了两胎,可惜命薄福浅,诞下来的都是公主,后宫虽进了不少新人,个个肚子都没动静。后宫所有的嫔妃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除了太子,皇帝哪儿来的儿子。

想了一圈,最后才想到了靖王。

细细一想,皇帝同靖王的关系确实不简单,幼年靖王便陪在陛下身边,陛下亲手把他抚养大,不是父子,胜过父子。

心下一旦存了疑虑,便无法安心,一次一次地去试探,越试探心越凉。

陛下对那位养子,当真是维护得很,不得不让她心怀戒备,几月前便派人秘密前去荆州,查了靖王的生母周娘子。

手底下的人从一位老妪那打听到了情况,”那周家的父母去的早,虽说周娘子上头有三个哥哥,但常年在外,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次,哪里顾不上她。周娘子遇人不淑,被人骗了身子,肚子显怀的那阵,村子的人才知道,个个都骂她不知检点。

“起初还只是在背后骂骂,后来见周家无人,愈发肆无忌惮,扔石头扔鸡蛋的都有,更有人心怀不轨爬上墙头,周娘子吓得门都不敢出,得亏周家的老大及时赶了回来,把欺负周娘子的人全都绑到了村头的树上挂着,村子的人再也不敢吭一声,周娘子这才过了一段清净日子。周家的老大一直照顾到周娘子生下孩子,满了周岁后,才出了门…”

“家里的几个兄长没去找那负心汉?”

老妪摇头,“谁知道呢。”又道:“多半是被村里的哪个二流子欺负了,什么遇人不淑,怕是想保住自己的体面。”

无论是不是遇人不淑,孩子出生,总得有个父亲。

只要把靖王的生父揪出来,公布其身份,他便对太子构不成威胁,皇后又唤来了心腹,“你再去荆州打听打听。”

当夜皇帝批完折子后,便坐在灯下,盯着手中一串早已被抚摸得看不出刻印的铜钱。知道他又想起了故人,太监刘昆上前替他续了灯火,劝道:“陛下仔细

眼睛,早些歇息。”

刘昆原本是周渊身边的奴才,后来周渊登基,本欲赐他官职,被他一口回绝,自己偷愉去净了身,继续留在了周渊身边伺候。

是以,周渊的过去,包括几十年前事情他都清楚,见他又在睹物思人,正好刚得来了消息,便禀报道:“娘娘今日派人去了荆州。”

皇帝皱眉,”她去荆州作甚?

周渊垂目又道,”前几个月娘娘的人找到过一个老妪,在打听周娘子的事。”

闻言,皇帝的眸子一沉,“她要打听何事?”

刘昆窥了一眼皇帝,话有些烫哺,顿了顿才鼓起勇气道:“听说是要替靖王找出亲生父亲。”

皇帝愣住,面色僵了片刻,突然一脸怒容,冷嗤一声斥道:“太子为何会走到今日地步,便是拜他元氏所赐。”

谢劭一行,傍晚才在灵江与靖王汇合。两方人马一会,谢劭同裴卿齐齐迎上前,行礼道:“王爷。”

靖王手一抬,扶起二人,“都辛苦了,不必客气。”转而把目光看向谢劭,打探一圈,夸赞道:”三公子能做出此番决断,本王甚是欣慰。”

“家中长辈叛主,属下愧见王爷,还请王爷赎罪。”说完谢劭便要掀袍跪下。

靖王及时托住他胳膊,“不过是心智不坚,中了贼人的奸计罢了,与你三公子无关。”匆匆问道:”城内什么情况……”

几人在前面说话,温殊色立在队伍最后,安静地等着。

之前她见到靖王,今日一瞧,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正气,怎么也不像个谋逆,愈发坚定那圣旨为假。

面由心生,相比之下,谢副使一看就是个反贼。

再瞧瞧立在靖王身旁的郎君,身板子笔挺如松,个头比靖王还要高出几分,微微俯身同王爷说着话,眉眼间的正气并没输分室。

也不知道这人最近怎么了,突然绽放起了自己的光彩,越看越好看了。正看得仔细,几人突然回头瞧了过来。

靖王的目光也落在了她身上,温殊色一愣,忙收回视线,垂目远远对他行了一礼。

上回靖王离开凤城时,知道温谢两家结了亲,但听说的是大公子和大娘子。后来在路

上,才从凤城来的探子口中得知,成亲的是温家二娘子和谢家三公子。

靖王当场还愣了愣,替谢仆射和二夫人惋惜,没能见证到自己儿子的婚宴。

温二娘子他没见过,今日是头一回,倒是个长得周正好看的小娘子,与谢三公子配得上。走到她跟前,温和地打了一声招呼,”温娘子路上辛苦了。”

温殊色又对他福了一礼,“王爷。”生怕他觉得自己碍事,把她赶回凤城,摇头道:“民女一点都不辛苦。”

新婚燕尔,小两口确实难以分离,靖王理解,笑了笑,“上车吧。”

队伍没有耽搁,即刻出发赶往东都。

温殊色上了靖王的队伍的一辆马车,谢劭、裴卿和靖王则骑马走在前方。

虽说谢副使关了凤城的城门,但此处还在中州,尚且安全。

温殊色一人坐在马车内,时不时掀开帘子,瞧一眼前头马背上的郎君。

长这么大,她还从未离开过凤城,唯一一次,便是几月前去了一趟郊外的庄子,却没有走到这么远。

马车沿途经过了几个村镇,所见到的灾民寥寥无几。

前段日子,姨娘把余下的银钱还给她时,便同她说过:“这一轮灾情,总算是熬了过去,表姐托奴感谢三奶奶雪中送炭,她和姐夫去了中州,虽没什么本事,但人缘颇好,三奶奶若有朝一日用得着她的地方,尽管开口。”

温殊色还诧异,“他们没回庆州?”

“表姐夫说,人都出来了,便不走回头路了,继续往前,在哪儿都是安家,还不如离东都近一些,这便带着村里的人,上了中州。”

如今一看,庆州的灾情确实是稳住了。

当夜几人歇在了驿站,两人是夫妻,自然住进了一间房。

驿站不能同自己家的府邸相比,密密麻麻的房间并成一排,隔壁咳嗽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靖王的房间就在旁边,生怕被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墙根,两人说个话,走路都得小心翼翼。

轻手轻脚地沐浴完,谢劭默契地没同她去抢床,抽了一床被褥垫在温殊色的床边,躺下便睡。

往日他与自己争抢,温殊色还能在床上睡得理直气壮,如今见他这般主动把床让出来,心头突然有些

过意不去。

既已决定要和他过日子,两人便是真正的夫妻,同床再合理不过,往里瞧了一眼床榻,还挺宽,再睡一个人不成问题。

于是侧目张嘴,轻轻对旁边的郎君,“噬”了一声。

灯已经灭了,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映出了直棂窗格,谢劭瞧了一会儿月色,困意袭上来,刚要闭上眼睛,便听到了耳边细细碎碎的声音,像极了老鼠。

诧异地张开眼,转过头,便见小娘子同他对起了口型。

亲何月色没照到她脸上,他瞧不清。谢劭也对她动了一下嘴巴,”什么?”

”郎君睡地下冷不冷?”

谢劭凑近了一些,唇语回击,“我听不见。“

”我说你冷不冷?要不要来床上来睡。”

谢劭:.….

尽管小娘子说得很卖力,在谢劭眼里,只看到她哺巴在一张一合。

温殊色也有些恼火,头探出床外,身子都快掉出去一半了,地上的郎君见此,也体贴地撑起了身子。

一个坐起身,奋力地把耳朵凑上去,另一个吊在床边上,把嘴巴凑近,奈何视线瞧不清,两人都用力过猛,床上小娘子的唇瓣,结结实实地贴在了郎君的侧脸上。

耳边“轰隆”一声,两人齐齐僵住不动。

这般呆愣了两三息,小娘子先反应过来,猛往后撤,谁知重心不稳,人从床上跌了下来,闷哼一声,咬紧牙关,自个儿爬了起来。

谢劭惊了一跳,伸手去扶,脚却碰到了床前的木几,木几几番摇摇晃晃,眼见上面的东西要砸下来了,顾不得脚下的踉跄,也顾不得小娘子了,只好先一把抱住,再慢慢地松开。

抬起头小娘子已经爬在了床上。

从始至终,两人都没说一句话,外面人听来,不过是发出的一阵木板声响,并不知这一场惊心动魄。

耳边安静下来,两人动也不动地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同时出了一口长气。

管他是睡床还是睡地板,温殊色再也不敢动了,拉上被褥,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第二日天刚亮,一行人继续出发。

温殊色依旧坐在马车内,前面马背上的郎君终究没有忍

住,落后几步,走到她窗侧低声问:“你昨晚,要同我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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