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少年穷22 门外的萧逸容下意识地……

门外的萧逸容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倒不是故意窃听,只是守礼不想打扰了主人家。

既然已经听到了里头是为小娘子,为了不太过失礼,萧逸容本来已经打算离开, 另找他人问路呢, 就听到里头, 应是婢女在劝小主子, 忧心忡忡地道:“五娘子,那个涂了辣椒水的帕子,您还是扔了吧, 万一要是害了眼睛, 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啊!奴婢有些害怕······”

萧逸容听见“五娘子”三个字, 就知道里头的,是谢伯母的亲女儿王珂了, 刚疑惑两人在说什么“涂了辣椒水的帕子”而无意识地足下一顿, 就听那位本该悲伤彷徨、刚刚才经历了丧母之痛的五娘子脆生生、中气十足地道:“哎呦你啰嗦死了,这又什么可害怕的,我又不是为了胡闹,这不是怕我一会儿万一要是哭不出来,失了礼数吗?我自然有分寸的, 不用你害怕,扔什么扔, 快还给我!”

萧逸容不意间门听到了这个,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再不敢停留,赶紧退了出去,心想:难道故去的谢夫人和这位五娘子的母女关系并不怎么融洽吗, 幼女丧母,本来就是人家至苦,眼泪忍都应该忍不住的,这五娘子怎么会说自己哭不出来呢?

最后,他是怀着这个心思又转了好几圈,撞见了一个路过的府中侍女,才终于在她的指点之下找到了回去的路。

这件事就这么成了一桩悬在心头的疑惑,等到起灵的时候,萧逸容又见到了那位声音很活泛的五娘子。

——手上拿着一只手帕捂在脸上,哭得肝肠寸断,近乎于嚎啕。一直到诸事停当了,在众人不住的劝阻安慰之下,她的眼泪都还是止不住,瞧那模样,很是惹人怜惜,比如萧逸容的母亲崔氏,就把她搂在怀里一刻都不放手,还陪着掉了不少眼泪呢。

萧逸容远远地看见了,忍不住心里头感慨:辣椒水的威力,果然是厉害啊?

他们是来吊唁的,丧事已经停当,自然不会久留——在将要告别的那天夜里,萧小郎睡不着觉,跑到了池塘边喂鱼玩水。

王家的锦鲤又漂亮又活泼,萧逸容正玩得起劲儿呢,忽然耳朵一动,在这静谧的夜里,竟是隐约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

这样浓厚的黑夜,这样树影重重的园林,这样诡异的动静···吓得萧小郎一个无法自控的哆嗦,一下子就把手心里的鱼食给撒了满地。

可是他到底也是个半大的孩子,竟是一边害怕,一边又忍不住好奇,壮着胆子一路抖抖叟叟地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找了过去,定睛一瞧,原来不是什么孤魂野鬼,竟然又是五娘子。

——小小的五娘子,被斗篷罩得严严实实,更衬得身影伶仃了,孤身一人,正蹲在一座假山旁边哭泣呢。

夜已经深了,本来睡不着得萧逸容,到了这时候已经有点儿困了,再加上方才害怕得现在心都还在嗓子眼儿呢,惊魂未定加上略有困倦,使得这个家教严苛、彬彬有礼的小郎君说话做事的时候自然便少了两分妥帖,他忍不住故意闹出了点儿动静。

待王珂被自己惊动后哭声一滞,警惕地抬起头来看他,萧逸容才连忙冲人家笑了笑,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友好的笑容并没有换回同等的友好,却是被小小年纪就已经脾气大大的王珂恶狠狠剜了一眼,不客气地呵道:“你是谁?!我在我自己家的园子里哭,你管得着吗?快些走开,我是王家五娘子阿珂,你要再惹怒我,可别怪我不客气!”

王珂的性格是从小就差,而萧逸容的脾气,也是从小就好,听了这话丝毫不恼,陪她一起蹲下,摇摇头,道:“你好,阿珂——那我当然是管不着的。但是,这园子里阴森森的,你一个人在这里就不怕吗?”

说着,还十分应景地抱着自己的胳膊抖了一抖,十分生动形象。

王珂嗤笑了一声,很是不屑地睨了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小哥哥一眼,讥讽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我有没有做过亏心的事情,有什么好怕的?倒是你,难道你这么大了,还不如我中用吗?”

萧逸容不免觉得好笑,上下打量了哭得花猫一样,强自撑着气势的王珂,“是吗?原来阿珂‘平生不做亏心事’啊?那么,那个涂了辣椒水的帕子,又算怎么一回事?”

这下子,方才还趾高气昂的王珂可是再不能淡定了!

她一下子蹦了起来,险些被自己华贵却碍手碍脚的斗篷给绊倒,万分惊诧地道:“你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萧逸容耸耸肩,故意逗她,“你猜?也许我就是被你的亏心事召唤出来的鬼神呢?”

王氏阿珂可不是一般的女郎,这样的话当然骗不到她,但显然,眼前这个人因为有了她的“秘密”做筹码,倒是让她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怒目而视,保持着警惕——好歹不再恶语相向了。

萧逸容只当自己没看到她不善的眼神,机不可失,将困扰了自己好些天的问题问了出来,好奇地问她道:“我还以为你真是因为···而哭不出来,你明明这么伤心,为什么宁肯一个人躲起来哭,那天却要用什么涂了辣椒水的帕子作假呢?”

倔头王珂用绣鞋在土上头搓来搓去,声音低得像是呓语,“因为我那天就是哭不出来。你当然不懂了,真心的眼泪,是不能流在人前的。”

······

——三年后,萧逸容因为天灾,一夜之间门失去双亲,老仆回来报丧,萧逸容如遭五雷轰顶,愣在原地。

后来,族中耆老欺他年幼,旧日亲友凌他伶仃,有好几年,萧逸容都生活在地狱里。

那样黑暗的日子里,他都没有留下过一滴眼泪——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似乎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而失去了哭泣这项技能。

再后来,父亲的好友王祎之、也是他未来的“岳父”不忍心,通过与族人几番周旋,将他接到了自己的府上照拂。

再次见到已经变成亭亭玉立的小少女的王珂的那一刻——自己都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的萧逸容忽然之间门,泪如雨下。

他对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王珂说,“我明白了,真心的眼泪,真的没办法流在人前。”

王珂不将真心的眼泪流在人前,是因为她生性要强,不会在众人面前示弱,而萧逸容不将真心的眼泪流在人前,是为了自保,是因为一旦流泪,一旦流露出脆弱来,那些人只会踩他更狠。

——这些事情,后来的王珂忘得个一干二净。

大约仍然是要强的性格在作祟,让她有选择的、下意识的,将这自己人生中难得的狼狈和脆弱的时刻故意地遗忘了。

顺带着,也遗忘了她和萧逸容的这一次初遇,后来萧逸容试探着提起从前曾和她见过面,她也只是态度冷漠地回答说:“是吗?我那时候年纪还小,大约是忘记了。”

她以为自己只是忘掉了无关紧要的陈芝麻烂谷子,却是在无知无觉中,错失了一颗真心。

萧逸容将这些深埋在心底的,最最珍视的往事用轻松的语气稀松平常地讲述了出来,只说自己对王珂动心,是因为在院子中偶遇了古灵精怪的小表妹,被她吸引···从回忆中抽身,他有些怀念地笑了笑,站起身来征询集云的意见道:“走吧,还要去向王公问安。”

两人确实也是耽误得够久的了,集云似是对他简单的讲述背后的情深义无所觉,没再说什么,只是跟在他后头站起了身。

一路无话,这次,两人终于顺利来到了正院中。

——王祎之见到王珂这个最受他喜爱的女儿,自然是极喜悦的。

以致于一时倒把萧逸容这个贵客都给晾在了一边儿顾不上,只是迫不及待的向集云问长问短的。

那谢子璋虽然风流不爱着家,但轻重缓急还是知道的,也一向不敢在老丈人面前有半点儿做得不到的地方,这一次本也该陪着集云一起回来,只是,随着他将王五娘子娶到了手,他在谢家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如今负责着谢家许多重要的产业,一年到头,也有不少的正事儿要忙,这一次也是刚好有事要离开建康,故而不能相陪。

王祎之一开口就先问这个,“子璋可有来信?他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顺不顺利,你身为子璋之妇,理应关心才是,别他一出门,你就把人家抛在脑后,问都想不起来问一句。”

集云飞快地睃了萧逸容一眼,神色有些尴尬,略带埋怨地向王祎之道:“父亲!瞧您说的,我哪里有那么不懂事了,子璋哪回出门我不关心他了?事情办得很顺利,他也已经启程往回赶了,不日就到建康,到时定将父亲您的关怀带到!”

也是巧了,她露出这样的破绽来,那上首的王祎之却是恰好低下了头,完全没有看到她这露白的眼神和表情——还没反应过来呢,紧接着,又很不给女儿面子地哼笑了两声,揭穿她道:“你?上回我问你,你连他是去哪个地方了都不知道,还是我去打听了来,又巴巴儿告诉你老人家,你心里才有个数,这也算关心,也算懂事了?快别笑掉你老子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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