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月满

你爱一个人。

不是亲人。没有血缘。

不是朋友。比那更深。

你爱一个人。你了解他,靠近他;你们在一起。

那么,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们渐行渐远,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不再相视一笑,不再挨在一起说一些没有意义却让人开心的话;看着他的时候,越来越像看着阳光里飞舞的尘埃——熟悉的温暖被漂浮的颗粒遮蔽。猪猪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说不出什么时候开始的,分辨不清具体的时点,也或者根本就没有具体的时点。

只是当你恍然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太多的事你都不知道为什么,太多当时的心情也都来不及细细品味。要等到很久之后,在另一个安静的午后,当尘埃在阳光里飘摇,你翻着书本,无意中看见一句古诗:

——深情隐现眉宇间,他人已知我相思。

你盯了半天,哑然失笑,漫不经心地想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诗句,值得这样郑而重之地写在古书珍本里。比你曾经读过的差远了。

你曾经读过什么呢?你开始回想。

想: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来来去去,都是离恨。

你坐在午后的阳光里,想了很久,叹了口气,再笑一笑。仿佛直到这个时候,你才真正意识到,原来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

你爱一个人。

你爱过一个人。

仅仅就是这样而已。

春天的侧侧轻寒转眼被初夏的柔暖代替,不久后又是盛夏来临。初秋响起蝉鸣,炎热还眷恋不去,几乎叫人遗忘了冬日将有的酷冷。

那一年,夏天出奇的长。好不容易等来第一场凉爽的秋雨,我正准备数一数距离桂花开还有几天,突然地,一场小型会议秘密地启动了。

我是临时被叫过去的。是周三的下午,族里有人来找我,说枝江快不行了,临终前想见见我。当时我手里正有一个任务,需要我去西边的一个城市,光是来回就要花上好几天。但“枝江”这个名字激起了几分感慨,我没有犹豫太久,就和村里请了半天假,跟着回到族地。

那是一个阴暗的房间,阳光被严苛得隔绝在外,不漏分毫到那片黑暗中。分明是晴天,屋里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发霉的气味。通向后院的门紧闭着,没有一丝声响。

寂静的阴暗中,有人刻意咳嗽了一声。“咔咔”几声轻响,房间里一块地板被移开了。

“这是……”

我没能来得及问出口,就被族人推搡着走下了地下室。

在那里等着我的是几名族老,还有一言不发的族长。地下室的霉味比上面更重,简直快让人作呕。几盏灯火幽幽地跳动着,隐隐照出他们脸上阴郁的神情。

他们都盯着我。

我看向最上首的富岳。

“族长大人,请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是枝江病重吗?”

稀薄的光明里,族长仿佛侧了侧头;那也许是一个不忍心的表情。

“就由我来说明吧。”其中一名族老矜持地开口,“到了现在,我们都认为不该再瞒着你了。夏月啊,接下来的事情,你要听好了。”

随后,他们就和我讲了些诸如家族这些年多么不好过、多么受村子的猜疑和排挤、年轻的忍者们怎样被刻意打压之类的事情,紧接着,他们的愤懑陡然转为昂扬,告诉我家族决定要发动政/变,趁其不备将木叶高层一网打尽,逼迫其他忍者同意由富岳担任火影。时间就在三天后。

“……这怎么行!!”

我大惊失色,心想这么愚蠢的计划是谁想出来的,也不想想木叶高层的战斗里有多凶悍,光是那堆暗部就能和宇智波们平分秋色,更不用说还有其他精英上忍。忍者的战斗力不同常人,一个强悍的精英忍者根本不是靠人数可以赢过的——鼬不就是最好的证据!

“本来我们早就该成功了,但是谁让鼬那小子——他居然杀了止水!平白无故削弱了我们的战斗里,可恶!”他们怒气勃发,“所以,那小子一定要将功赎罪才行!保险起见,夏月,这几天你必须跟我们待在一起。”

“绝对不行,你们不会成功的,更何况那些平民怎么办!宇智波里也有不是忍者的平民啊,你们这是要逼他们上贼船吗?!”

他们冷笑几声。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如果我像鼬或者止水一样强就好了。如果我有那么强,在接下来的争斗里我一定不会被轻而易举地制服。

地板上的纹路磕得我脸生疼,霉味直直戳入我的肺部。昏过去之前,我挣扎着看向富岳,盯着他说:“住手吧,鼬是不会……”

那个男人扭开脸,低声说:“不要伤害她。”

之后的事,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被单独关起来,还被戴上脚镣。这种刑具能压制忍者的查克拉,让我们变得和普通人无异。木叶警卫队有很多这种刑具。

族老家的女儿负责照顾我。她总是板着脸,一声不吭。我恳求她放我走,她不说话,我就改口问她能不能让我再跟族长他们谈一谈,结果她用一种厌恶的眼神看着我。

“我们可不像你,将宇智波的荣耀忘得干干净净!”她将饭碗重重地搁在我面前,露出鄙夷的神气,话说得骄傲十足,“我们知道男人们在做什么,我们也很为他们骄傲。那群人可是赌上性命为全族争取光明的未来,你们也是忍者,却只知道拖人后腿,成日里净说些丧气话!那个鼬——哼,白费了家族栽培他的苦心!”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止水的表妹,也是他忠实又痴心的暗恋者。

他们不想听我说话,就喂我安眠药。我尽量把药吐出去,但药效强劲,我总是昏昏沉沉。有时想,这下村里要把我也算成叛逆了,族里是不是还有其他跟我一样的人?好可怜啊。有时想,鼬在做什么,他知不知道家族里发生的事,他又会做出什么选择?

不得不承认,我也只是一个俗人,是会每天说自己要发愤图强,却又忍不住摸鱼偷看《和白毛狐狸精男友同居的500天》的俗人。当我被家族拘禁时,我明明已经想到局势多么严峻,却依旧忍不住暗自期盼: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会来救我的吧?就像我发了高热的那个夜晚,他将我从疾病和梦魇中拯救出来。

我曾经也有一颗浪漫的少女心呢。

到下一次我真正清醒过来时,已经是又一个满月之夜。我倒在寒凉的地板上,慢慢支撑着自己爬起来。苍白的月光洒了一地,我发现自己被换了一身更加苍白的和服,那毫无装饰的素白如同冬日雪地里的肃杀。

窗外寂静得出奇,连一声蝉鸣都没有。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了隐约的刀剑声响,还有空气里那丝铁锈的气息到底是不是血腥气。

很快,走廊上传来慌张的脚步声。门被猛地拉开,一张惊慌失措的男人的脸出现在门框里。他胸膛剧烈起伏,身上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脸部的肌肉因为绝望和崩溃而扭曲了。

“混蛋——混蛋啊!!”

他悲鸣着扑上来,一把箍住我的脖子,像抓盾牌一样把我抓在身前。他右手握着刀,握刀的手却颤抖不停,像是被什么疯狂至极的事情吓得没有了神智。

“怎么会有这种事,那是怪物吗——啊?是怪物吧!怎么有这种事……怎么做得出来这种事啊!”

我被他裹挟着跌跌撞撞来到街道。夜风在空旷的街道上呼啸,四周房门全都半掩着,没有灯光,只有薄薄的纸门上污渍一般的黑影——是血吗?

我拼命想在男人的挟持里喘气,也拼命地想要看清楚周围的状况。那些从黑洞洞的门口里伸出来的……那些倒在街角的……寂静中偶尔响起的一声尖叫……

“那双眼睛……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眼睛……”

硕大的圆月高悬空中,正如那一晚明亮的月色。那一瞬间,我心有所感,努力仰起头。

——月色与夜色之间,那个人站在高处,脑后的长发随风扬起,像飞掠的乌鸦张开漆黑的羽翅。

挟持着我的男人“嗬嗬”几声,更加用力地箍紧我的脖子。“鼬——看啊!这是你重要的恋人,在我手里!”他大叫着,如同疯癫,“有本事你就连这个女人也一起杀了……”

我记得那一瞬的刀光。

有两次物体落地的声音。第一次是身后男人的人头,第二次是他沉重的身躯。

明亮的月色中,他鲜红的写轮眼清晰可见。雪亮的忍刀握在他手上,粘稠的血液顺着刀身一滴滴流下。

他凝视着我,就像过去每一次那样。然后,那只握着刀柄的手缓缓地抬了起来。

“鼬……”

沉重的脚镣早就把脚腕磨出了血,也早就清空了我体内的查克拉。我手无寸铁,怔怔地看着他。

在短短的刹那间,我想明白了很多。包括家族的筹谋,包括一直以来鼬的隐忍,包括富岳和美琴的欲言又止,甚至包括止水死亡的真相,隐隐地我也猜到了。我到底也是忍者。我毕竟不是个真正的孩子。

尽管和他相比,也许我还是一团孩子气。就像他说过的那样。

我终于想通了前因后果。生死之间,我的思维清晰得自己都惊异;他们大概不会知道我在那个晚上想明白了多少事情,并且也就在那一晚,我决定好了以后的计划。

太晚了,可是我总算搞明白了。不出意料。

我朝他张开双臂。我的手上空空如也。

“动手吧,鼬。”

握住刀柄的手猛地颤动起来,震得刀身也发起抖来。他紧紧盯着我,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一句都没能说出来。

“夏……月。”他在深呼吸,虽然他的深呼吸也仅仅是几秒之间的胸膛起伏,“夏月……对不起。”

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音节,就像溺水之人的呼救一样。明明势弱的一方是我,握刀的人是他,但看起来他才是被人紧紧扼住咽喉的那一个。我同情他,真的。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们,小时候我和鼬总是在一起?我们一起训练,一起读书。他教我投掷手里剑,陪我练习格斗,在我偷偷看小说的时候把书没收;我扑上去想抢,他就轻易地阻拦住我。

那个情形跟当时有些像。

不要低估忍者的本能反应,越是实力高强的忍者,本能反应越容易快过思维的速度。所以,如果你想打破对峙的僵局,很简单,去抢他的武器就好了。

这样一来,不需要再犹豫,更不需要太多挣扎;他会凭着本能反应,轻易将刀刃送进你的胸膛。

我终于再一次站在了距离他最近的地方,近到能看清他陡然睁大的眼睛,近到能看见他几近崩溃的表情。这么真切的表情真是久违了;那种拼命强忍泪水的悲伤神情,终于又唤起了我对他的过往记忆。他好像又变成了我眼里的孩子;无论看起来有多成熟、多冷静,本质上都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

是将死时的臆想吗?或许。

“对不起,夏月,对不起……”

我看见写轮眼的图案在他眼里旋转,像一个幻术即将发动的先兆。

“不要。”

刀刃很冷,冻得心脏都快结冰。在这种情形下它还能倔强地多跳动一会儿,我都很佩服自己的心脏。甚至还有些想笑。

“不准……对我用幻术。”我竭力想环抱住他,想借着月色将他看得更清楚一些,“早就说过的吧?我不要无知,只要清醒,哪怕、哪怕再痛苦……”

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像是一个人竭尽全力压制的呜咽,又像小兽濒死时的哀鸣。含糊的声音被压得很低,异常低,被死死地勒令住不准发出来。

我碰到他的脸。泪水在我指尖下方流淌。

“……这样就够了。”

好累。我闭上眼睛。

“就这样吧。”

我不确定。

当刀刃被抽离心脏、冷风灌进血液的时候,当死亡的阴翳即将彻底降临的时候。

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一声啜泣。

不要哭。我想跟他说。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呢。但是……

但是,今晚月色可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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