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第250章 当年明月念故人

九离山上的这个冬天过得着实是忒冷清,冷清得教人很是难受。

这个冷,也确实因为今年冬天的天气尤其的冷,从一入冬就风狂雪大,刚过了冬至,连素来奔涌的饮马河都结上了一层冰。可说到冷清,那就不仅仅是因为天气了。本来这一辈的正式入室弟子就只有十三个,如今一下子就少了三个,还分别是顶门大弟子和平素最是不肯消停的两个活宝。剩下的十个徒弟之中,孟笛轩又一病不起,顾澜生也撇下旁事,每日都泡在烟霞小筑里照应开导,却也是一直不见好转,反反复复倒有越来越重之势。到了临近年末,原本水灵灵的一个娇婉女孩,一直缠绵病榻,竟已经只剩下一副病骨支离的憔悴模样,到后来更是越发连眼皮都懒得睁了。

秦正杰去看过几回,可这等女孩家的心病,哪里是能用药石可解的呢?澜生实在再无良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笛轩生生耗尽了性命,只得写信给逸阳,却迟迟也盼不到回信来,愁得只剩下唉声叹气。

其余众人也是个个都蔫头耷脑,提不起半点精神。只有庄可为的两个徒弟每日里倒是神气十足,看样子是全然没有再回苦竹庐里隐居的意思了。

赵飞原本就是个极喜欢热闹的,如今失了许暮宇作伴,自然也是从早到晚没精打采。好在秦正杰倒也没有发话说不许去见暮宇,他便独自跑去暮宇出家的延恩寺好几趟,还特意将他妹子纤纤写来的家信也都带了去。

等到从庙上回来,赵飞就更加地摇头叹气,捶胸顿足地哀叹说简直是见了活鬼,怎么都觉得延恩寺里多出来的那个和尚悟因根本就不是暮宇,一天到晚就只知道低着头念经,活脱脱就成了个木头疙瘩。哪里是只剃了个光头那么简单?就给那灰布僧袍一裹,愣是把一个大活人给弄得没了魂魄,好好的暮宇怎么就没了呢?

时隔不久,延恩寺派了个小沙弥来给秦正杰送信,说是悟因病重,又引了胸口的旧伤,住持叫人请了郎中去看过,郎中见病势太过凶险也没了主张,住持只得派人来请秦正杰过去瞧瞧。

秦正杰也没跟庄可为打招呼,只嘱咐了林书勇和贺南鸿两个几句,就要紧赶了过去。

因着悟因一直昏迷未醒,秦正杰便留在延恩寺里住下。待悟因醒来,一见眼前之人乃是秦正杰,就挣扎起来,扯住秦正杰问可有风儿的消息,又几次三番问她在京里过得到底好不好。秦正杰看悟因面色透出青黄,两颊更已经是瘦得如刀削,为了教他安心,便派人将逸阳和风儿写来的书信取来给他看。悟因捧着信看了良久,方默默将信递回给师父,不再言语。

一直到悟因病势渐轻,秦正杰方才离开延恩寺,告辞之时又特意再三托付住持,请他多多照顾悟因。

秦正杰从延恩寺回来还不到半月,延恩寺竟又派人来送信,说是悟因在某天夜里突然间就不见了踪影,寺里僧众四下里寻了两日,也还是没有找到,担心他在外出事,所以才赶忙来告知秦掌门一声。

秦正杰暗暗心惊,又唯恐惊动庄可为师徒再生事端,给延恩寺主持回信后,只吩咐众人说自己要外出访友,少则一月,多则两月便回。临出发之前,又细细画了暮宇的僧、俗两张画像带在身上,便独自一人离了九离山,急急赶往京城,一路上不住打听寻找暮宇的踪影。

想起当年暮宇独闯青州府衙的事情,秦正杰猜想他是一路往京城而去,依着暮宇的性子,不亲眼瞧见风儿过得顺心顺意,他必定是不能罢休的。

给暮宇看的那封信还是逸阳刚回到王府之时写来的,虽说读来处处安好,但有些事情确实说得很是含糊,连秦正杰自己也并未全然放心。可秦正杰心知逸阳处事一向稳妥周到,风儿又是他多年来心尖儿上的人,所以纵有些不妥之处,也不过是需要假以时日罢了。可若是在这等时节,暮宇突然又跳进去搅合,那只怕才要麻烦得很。

这个暮宇生性豁达,却到了风儿的事情上一贯是个性急没分寸的,偏偏延恩寺来报信的时候就已经延误了两日,是以秦正杰这一路上又是急着追赶,又是忧心追错了路,更不知暮宇此行所做的打扮到底是僧是俗,恨不得找到个人就给人家看那两幅画像打听。好在后来果然有人认出了那张僧人打扮的画像,说是这两日好像是见过这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和尚匆匆赶路,只是也并不能十分肯定。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千幸万幸皇天保佑,眼瞧着离京城只剩下三天路程,秦正杰趁着歇脚的时候,给一个茶棚中的老头看了画像,总算是听那闲极无聊的老头说起,就在两三个时辰之前,刚刚见过这个化了斋就急急上路的小和尚。秦正杰见总算是追上了暮宇,且已然离得如此之近,更片刻也不耽搁,问了方向就一路追赶下去。

一路顺着路人指点,秦正杰追进了临宣镇。听说此地距离临潼城也不过二十里地,从临潼到京城相距百里,快马不过半日的脚程,秦正杰心中愈发着急,一路急走一路打听。

这镇上人来人往倒也还算热闹,尤其是一家客店旁的酒肆里,更是聚集了十几个闲汉。秦正杰想暮宇既做了和尚,一路之上又听说这个年轻和尚是个守戒规矩的,酒肆这等喝酒吃肉的地方,也不是他化斋之所,便没有进去打听,而是拣了左近的一个面摊子拿出画像询问。

却给那卖面的老头笑道:“你瞧,那酒肆里不就是你要找的和尚?光光的脑壳多显眼哩。”

秦正杰顺着他指的方向瞧去,果见在那闹哄哄的酒肆里,一个光头的灰色瘦削身影极是扎眼。

暮宇原本也只是匆匆化了碗斋饭就要吃,那个信佛的婆婆好心,看他人瘦衣薄,冻得好生狼狈,又给他送过来一碗热白菜素汤。暮宇急着赶路,便坐在地上大口吃起来。

一旁那酒肆里正十分热闹,一个麻脸货郎正在大声显摆:“哎你们听说了没有?北边连店镇上那个闹鬼的道观可又死了人了。”

“什么什么?真的假的?”喝酒的闲人们登时都来了兴头,不觉间就将那货郎围在当中,“说啊说啊,难道是又闹鬼了不成?”

“嘿嘿,还真是闹鬼了,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小鬼,这回哇,那闹的可是个风流鬼!”那货郎见人都聚了过来,更是故意挤了下眼,得意洋洋地坏笑个不住,“告诉你们说,这回死的可不是个寻常人,京城里头,兴宁王爷你们知道吧?那可是当今朝里跺一脚、地面都跟着颤三颤的大官哩,嘿嘿,死了的就是兴宁王爷最小的儿子。哎呦,那可是老王爷捧在手心里怕化了的小宝贝疙瘩啊。来来来,让你们猜猜,是哪个有那么大胆子,竟然敢杀了小王爷?”

众人有催促他“快说快说”的,也有猜测“难不成是出了大响马”的,还有干脆使出激将法的:“嗤,少来这一套故弄玄虚,是你也不知道吧?”

那货郎直到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故作神秘道:“你们就甭瞎猜了,我要是不说给你们,你们打死也猜不出。呵呵,宣阳县毛大老爷那边可是已经逮着凶手了,是个女的,怎么样?你们都猜不到吧?还有啊,这女的可不是旁人,她正是兴宁王大儿子最得宠的小妾,哎哟这可就是叔嫂私奔呐。”看众人都听得直了眼,货郎愈发得意,摇头晃脑,唾沫横飞,“还有更厉害的呢,这个小妾那可不是一般的小妾,你们知道吗,兴宁王的大儿子,那可就是被封为世子的少王爷啊,就为了要娶她,愣是把老王爷给定下好几年的亲事当面就给退了。他那个还没过门的媳妇,也是个京城顶有名大官的闺女,白白等了他好几年哟,就这么因为一个没媒没聘的野女人被人退了亲,一气之下,那个千金小姐就上吊死了。”众人都“哎呀”一声惊叹,催着那货郎继续往下讲,那货郎听说来的本就有限,又不甘心说只知道这些,只好继续发些感慨,“哎呦等老兴宁王死了,他那个大儿子可就又是个兴宁王爷,你说这人品怎么就如此的不济,白白害死了人家千金小姐,嘿!这回可是得了现世报,活生生叫自己弟弟给在头上戴了顶大大的绿帽!他千方百计要娶进门的那个小妾,就是个水性杨花的潘金莲,他弟弟就做了勾引有夫之妇的西门庆。嘿,结果这两个奸夫□□私奔到了那个闹鬼的道观里,就遭了山神爷的报应,叫恶鬼上了那潘金莲的身,愣是把西门庆给杀了……”

那善心斋僧的老婆婆又端出几个热馒头出来,嘴里兀自说着:“小师父啊,这个你也拿着,就是老婆子的一点心意。”却见那衣着单薄的瘦削和尚已然傻愣愣站在酒肆门口,两眼直勾勾盯着闹哄哄的屋里,双手仍捧着粗陶饭钵,可那钵里的菜汤早撒了一前襟,而他却浑然未觉。

老婆婆还以为他忽然失了魂,正要上前询问,却见那和尚突然一把丢下饭钵,大步走进酒肆,扒拉开众人,死盯着那货郎道:“你说是江逸阳的小妾杀了他弟弟?那女子是不是叫风儿?”

那货郎见突然冲进来个和尚,呵呵笑道:“哎呦,这等伤风败俗的事小师父你就别管了,谁知道那对奸夫□□都叫个什么名儿啊。”

暮宇正要再开口,只觉肩膀上被人大力一扣,回头看时,却正是师父秦正杰。只听秦正杰低声说了句:“你要是为了风儿好,就赶紧跟我走。”

师徒二人走到一个僻静之处,暮宇已经忍到了极处,猛回身,拧着眉毛朝秦正杰道:“师父!他们说的那个什么小妾,可能就是风儿!”

秦正杰心下来也一直是翻腾如潮,眉心上一道深深的纹路,却只是一言不发。

暮宇急得直跺脚,瘦削的脸早已涨得通红,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师父!江逸阳他必定是食言了!”心中愤恨,眼中直欲冒出火来,“他不是让风儿做了小妾,就是他又另娶了个小妾!他当初说要‘一心一意待风儿好’都是假的!”狠狠一拳打在一旁的一棵枯树上,打得那合抱粗的树干狠狠颤了颤,自己的拳头上登时也淌下血来。

秦正杰沉默良久,方叹息一声道:“瞎猜无益,咱们赶去宣阳县,进到县衙大牢里亲自瞧瞧,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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