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第183章 慈母悯儿忧难解

第二日一早,逸阳循例到王妃屋中问安,见母亲虽是一贯的衣饰妆容无不妥帖,然而一向目光沉婉的双眸之中却带着些许红丝,加之容色间现出的倦怠之象,都说明里王妃昨夜必定不曾安睡。

到得王妃打发了其余众人出去后,逸阳正要开口相问,王妃倒先将逸阳招到近前,遣去了身边的丫鬟仆妇,一手拉过逸阳,让他挨在自己身边坐下。

王妃微微叹息了一下,一手紧紧拉住逸阳的手,一手在儿子背上轻轻摩挲:“你爹爹昨日有书信来,言说这三五日之内就要到京,回来就要找你问话,我瞧着,他那字里行间露出的火气就不小,只怕你爹爹不肯轻饶了你。”说到此处,面露忧色,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这一整夜,娘都辗转难眠,思来想去也没有个万全之策。素日里你爹爹还肯听我几句劝,只是如今你私自毁了定下的亲事,又惹得魏尚书家的姑娘断送了性命,若有御史言官多事,就此事奏上一本,万一圣上追究起来,不仅是你日后的世子之位不保,连带着你爹爹也要坐实一个‘教子无方’的罪名;就算是人家不追究,出了这等悔婚之事,终归是要被人家议论,咱们兴宁王府的声誉也必定要受损。儿啊,你闯下这样的祸事,你爹爹发作你几句,甚而打你几下子,也着实是应该。你就都顺着你爹爹,万万不要顶嘴。”

逸阳觉出母亲抚在自己背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又见母亲眉头微蹙,眼中盈盈浮上泪来,显见得已是十分忧心,赶忙点头道:“儿子知道了。”反手握住母亲拉着自己的手,身子一矮,贴着母亲的膝头跪下去,仰头道:“都是儿子不孝,倒要让娘亲为儿子如此担忧挂怀,就是为了这个,爹爹重重教训儿子也是应该的。娘亲放心,儿子既然是决定要回家来,就是打定主意任凭爹爹责罚的。天底下只有爹爹教训儿子、万万没有儿子顶撞爹爹的道理,这等仁孝之事,儿子好歹也懂得。再说,娘最是晓得爹爹的性子,雷霆一起,哪个拦也拦不住,不过爹爹发作也不过是那一会子,至多就是将儿子打几下子,儿子再不济,也不会连五弟都不如罢?”说着,故意将脸颊在王妃膝头轻轻蹭了蹭。

王妃一想到爱子可能会身受棰楚,便也失了矜持,眼泪一下子就夺眶而出,但见儿子故意在自己面前做出此等幼子撒娇的模样,心里自然清楚这是儿子的莱子斑衣之意,到底还是怕自己太过忧心。纵然仍是忧虑万分,王妃也不忍拂了儿子的这一片赤子孝心,只得努力展眉,佯装赌气道:“你呵,越大越混账,这些日子来都害得娘每一日都食不甘味夜不安寝,叫你老子回来拿大棍子捶你一顿也好。”手里却是赶忙加力将儿子从地上拉起来,仍旧拉在自己身边坐下,“你跟娘说实话,那个风儿……”

王妃正要与儿子说些如何安置风儿的话,却见裴妈妈快步走进来,朝王妃躬身道:“娘娘,西院那边出了乱子,上上下下都乱作了一团。听说是那个风儿姑娘满身子都是血,在屋里又哭又闹,任凭哪个也劝不住,还不让人上前去瞧……”说到此处,抬眼瞧了一下王妃,又朝逸阳瞧了一眼,方又问道,“不知王妃和大公子可要过去瞧瞧?”

王妃刚刚才略略舒展的眉头随即又蹙了起来,再一看身边的儿子,见一向沉稳矜持的逸阳闻言登时便有些坐立不安,眉心眼角都是担忧急切之色,心下便涌起些说不出的不悦,略一沉吟,还是说了句:“既如此,咱们就都赶紧去西院瞧瞧。”说罢,拉着逸阳的手,在十几个丫鬟仆妇的簇拥之下,起身赶往西院。

一众人还没踏进院子的院门,就已经听见正房屋中传出风儿嘶哑尖厉的哭喊声:“救我,师父救我……”旁边似有众人在不住地劝解,又听得风儿状如疯癫地尖声拼命大叫,“你们不要过来!我不是杨明玉——”

逸阳赶忙随手拉过身边的一个丫头,接替自己给王妃垫手,朝母亲说了句“我先去瞧瞧”,见母亲并未阻拦,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跨进屋去。

逸阳一进卧房,众人赶忙都让开,低着头退在一旁。

逸阳见风儿一头长发都随意披散着,只穿了一身素白的寝衣,赤着脚丫,团身蜷缩在床角,怀中死死抱着一个织金锦缎软枕,将头脸都躲在枕后,正哭得双肩不住地瑟瑟抖动。逸阳看她裤子和床褥上都沾了斑斑点点的殷红血迹,赶忙凑上去,屈腿侧坐在床边问:“风儿不怕,快跟大师哥说,这是怎么了?”随意朝众人一挥手:“你们都先出去。”众人看逸阳脸色不善,赶忙都悄无声息地退到卧房之外候着。

此时的风儿一见逸阳来了,如同在暗夜里见到了大救星,丢下软枕,急吼吼手脚并用地爬过来,一头就撞进逸阳怀里,“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逸阳一把紧紧搂住怀里的风儿,低头瞧见她裤子后面洇出成片的殷红血迹,突然想到这血莫不是从风儿下身淌出来的,登时也有些慌神,急问:“风儿,先别哭,快告诉大师哥这到底是怎么了?”

风儿死死搂着逸阳的腰,将头脸都紧紧贴在逸阳胸口上,呜呜哭个不住,口中不住含混道:“大师哥,血……那个缺德大夫来了……我怕……”

逸阳想起她说的“缺德大夫”,大概指的乃是那个曾几次救得风儿死里逃生的“度世阎君”闵槐,可闵槐一贯厌恶权贵,隐居山野,在金匮谷被烧之后,更是行踪诡秘,神龙见首不见尾,怎么可能在此时出现在这兴宁王府里?再一想,便明白是那回闵槐给风儿解冥玉之毒的时候将她捆住割脉放血,着实是吓坏了风儿,让风儿以为她此番淌血也是闵槐干的“好事”。

逸阳猜不出风儿为何会突然身下出血,怀里的风儿却又说不清楚,只顾哭个不住:“大师哥救我……我不要……那个缺德大夫……”

此时王妃众人也跟进屋来,一旁的桐儿眼尖心活,随即就端了椅子放在床边请王妃坐下。

王妃坐在一旁,听风儿那些疯疯癫癫的哭诉,眉头愈发紧皱,板着脸朝桐儿问道:“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桐儿赶忙跪下磕头,恭恭敬敬低头答道:“今天早上,奴婢伺候大公子更衣去给王妃娘娘问安的时候,风儿姑娘还睡着,奴婢们也不便打扰。方才风儿姑娘一醒过来,就……就大哭起来,奴婢们只是见姑娘裤子上都是血,着实不清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裴妈妈虽只是一直跟在王妃身后,却是早将屋中情形仔仔细细看了个清楚,听那边逸阳问风儿可是有哪里疼痛,风儿哭着指了指小腹,又细细端详了一番床褥上和风儿裤子的血迹,方才小心翼翼地朝王妃低声道:“娘娘,这莫不是癸水来了?”

桐儿抬眼见王妃瞧向自己,忙低头规规矩矩答道:“回禀王妃娘娘,这个奴婢委实是不知,姑娘之前从未来过癸水。”

王妃微微皱了皱眉,又瞧了一眼还在逸阳怀里大哭的风儿,命人去请大夫来瞧,又留下裴妈妈并两个面善心细的仆妇在此打点照应,便起身回了自己的正院。

不一时,裴妈妈从西院回来,宝言便赶忙迎上前小声道:“妈妈赶紧进屋去回王妃的话罢,王妃从回来就一个人在屋中,连茶也没叫送进去。”

裴妈妈脚下不停,只点点头,就直到正房门口报进,听得屋中传出王妃一声平静无波的“进来”,便低头躬身进了屋。

裴妈妈自然晓得王妃其实是一直是在等着自己的消息,进屋行礼之后,也不待王妃问话,便上前回道:“回禀娘娘,方才奴婢叫马十五家的和柳全家的伺候那个风儿姑娘换了衣裳,奴婢瞧着她就是来了癸水,想来是之前从不曾有人告诉过那风儿姑娘‘女子二七而天癸至’之事,故此她一见下身流血,就吓得大惊小怪地闹将起来。奴婢想着她身份尴尬,不好叫太医来瞧,也不便请外面的大夫进来,可有些事情咱们又须得晓得,就叫人去请了专给王妃看女病的药婆来。一来那药婆家传医道颇有些本事,二来一贯只伺候王妃,人也是个口紧可靠的,又兼奴婢事先仔细叮嘱过,那药婆很识得好歹。”偷眼看王妃脸色仍旧平静得瞧不出半点波澜,赶忙又低头回道,“那药婆仔细诊了脉,又给小心着查验了一番,跟大公子说是“姑娘身子并无大碍,确实只是头一回来癸水,吓着了也不稀奇”。出了西院到了没人处,那药婆才仔细跟我说:‘方才诊脉,可知那女子有先天不足之症,后天脏腑又曾受过大伤,失血亏耗得狠,身子骨孱弱得很是厉害,只怕是未必能熬过几年光景。此番年过十五能有天癸至,也算难得了。除此,那药婆给她查验之时,见其□□上有多处伤痕,估摸着是针刺火灼所致,可验看她面相体肤以及眉乳,却又似仍为处子之身。”

“处子之身?”王妃的声音忽然慢悠悠传来,平静得有些瘆人。www.九九^九)xs(.co^m

“是。”裴妈妈皱着眉点点头,心下自然明白王妃所想,“药婆查验之时,奴婢一直在旁守着,这些也都是亲眼瞧见,奴婢心下也和那药婆一样迷惑不解。只是,此番名义上还是看病,也不好仔细给她验身,故此也并不能十分肯定。”

王妃点点头,将右手食指在太阳穴上轻轻揉着,道:“你还有什么话,都一总赶紧直接说了。我这会子心里乱,没耐心听你遮遮掩掩绕弯子。”

裴妈妈赶忙答了声“是”,又上前一步,更放低声音道:“上回桐儿说那个风儿姑娘身上有好些骇人的伤疤,我今日可是亲眼瞧见了,真真是吓人,她那心口上的一个疤有这么大。”说着话,用两手比出个茶碗口的大小,“赤红赤红的,上面还凸起些鬼爪子似的狰狞筋脉,肯定不是胎记。还有,她整个后身上从脊背到大腿,纵横交错的怕不下有四五十条伤疤,短的也有一尺长,长的从肩膀一直贯到腿根,不是鞭子抽的就是刀子划的,除此还有……还有臀上,有不少暗青暗黄的印子,深深浅浅的都有。药婆说,那个是挨打留下的板花,她以前见过一个从牢里放出来的……”

“好了好了,下面的不必说了。”王妃双手揉着两边太阳穴,合着眼紧皱双眉,“你赶紧去给我取些治头疼的膏药来,不用惊动叫大夫。”

裴妈妈赶紧去箱子里取出膏药,用小银剪子剪了,在蜡烛上烤化了,小心翼翼地给王妃贴在两边太阳穴上。裴妈妈见王妃脸色很是不好,上前要扶王妃去床上躺下,王妃却摆了摆手,皱着眉长长叹了口气道:“你叫这院子里的人都先出去,然后把大公子给我叫来。”看裴妈妈还转身要去给自己倒水,便叹道,“别折腾这些,我没事,你现在赶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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