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第209章 飘零葬骨知无地

我随口“哦”了一声,也懒得睁开眼:“大师哥要娶正妻了?”

略等了一会子,才听小白开口道:“听说,是皇帝有意要撮合他和唐大人的女儿,过两日就要让唐夫人带着女儿进宫去给贵妃娘娘问安了。”沉了沉,又补充了一句,“唐大人是当朝太子的亲舅舅,皇帝这是坐实了要让大哥上太子的船。”猪猪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我只觉得什么皇帝、贵妃、太子都不过是戏台上的角色,也懒得弄清楚大师哥与他们能有什么瓜葛,就只应付了一声“哦”。

小白忽然在我床边坐下,推着我肩膀劝道:“你心里也别难受,你也算是过了明路的,后来的世子妃也不能随便为难你,你的日子未必会不好过,何必要作践自己的身子呢?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最后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我给他推得有些心烦,便拼力将身子翻转过去,只将脊背对着小白:“我有什么难受好受?大师哥迟早是要娶个正经世子妃,与我又有什么相干?”不知为何,我能想到大师哥娶到的世子妃,就是九师姐的模样,也和九师姐一样整天跟在大师哥身边做个捧珠龙女。

“还嘴硬不承认。瞧你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当我是瞎子不成?”小白似乎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话,反而愈发掏心掏肺语重心长地劝我:“你也不必觉得做妾室就一定难过,我娘的身份也是妾室,他们也称呼我娘是宋姨娘,好在王妃为人宽厚,其实也算不得日子难过,不过就是要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人家那里夫妻团圆的时候,我娘就有些孤单。不过好在后来有了我,我就是我娘的指望。我娘就喜欢抱着我看月亮,那时候我觉得无聊,如今想想,倒反而怀念得很。那时候老头子对我娘好得很,我娘也总是教我要好好听他的话,要不是为了她,我才不稀罕留在这鬼地方。”

我全没理会他絮絮叨叨述说自家身世,因为我的心,莫名其妙地被“妾室”二字狠狠撞了一下。

妾室……姨娘……原来这“姨娘”就是“妾室”。

我娘就是杨朝客的“妾室”,却原来我如今也做了个“妾室”。

怎么之前我糊里糊涂地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原来我的脑子真的早已经乱得不顶事了么?

原来,我跟我娘,都是一个下场……

心口上的伤疤陡然间又开始作痛,那疼痛逐渐加剧,直到我再也不堪忍受,睁眼翻身坐起身来,只觉得眼前发黑周身冰冷,声音也不住地打颤:“我……我师父不会让我做妾室的,我师父……我师父说大师哥会一直对我好。”

小白摸摸脑袋,一脸的莫名其妙,愣愣瞧着我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你不会一直就不知道你这个‘秦姨娘’是个什么身份吧?”

我用手捂住心口,仔细想了好一阵子,却发现还是什么都想不明白,只能摇摇头:“我如今知道了。”

或许,当年也有人称呼我娘做“林姨娘”。

“风儿,你没事吧?”小白似乎是还想安慰我,“我听说大哥原本是要娶你为妻的,只是他终究是兴宁王世子,婚姻大事也不是他能做主的。不过,虽说是皇帝有意撮合,可能成与否也还是要看我大哥。我想我大哥既然对你有承诺,他也未必会答应另娶旁人,否则,当时又何必去挨那一顿板子呢?他能违抗兴宁王爷,未必就不能抗过皇帝的一厢情愿,大不了……”

我实在听不下去这些话,心口里更是疼得愈发难以支撑,便缓缓倒下身子,含糊说了句“我要睡了”,就抓过被子死死蒙住头。

被子有些发潮,只让身子愈发地冷起来。我合上眼,若是能做一个不那么冷的梦就好了。

再醒来时,小白早就走了,桌上孤灯如豆,窗外雨声淅沥,空落落的点点滴滴之声不绝,显得这个雨夜越发的静谧孤寂。

我努力起身,倚坐在床头,愣愣出了一回神,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到底有没有梦见我娘。于是,我掏出怀里的纸包,轻轻打开,拈出一颗糖放进嘴里,愣愣望着桌上突突跳动的灯火,直到一颗糖在口中化尽,就再含一颗。仔仔细细将十八颗糖都吃了个干净。

我希望我此生最后的记忆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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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逸阳来给母亲问安的时候,又恳求母亲放风儿出来,王妃还是不肯答应,说到后来,一向温婉从容的王妃正色发下话来:除非逸阳应下与唐家小姐的婚事,并发誓善待唐家小姐,否则绝不将风儿从思过之处放出来。

逸阳万般无奈,半垂着头从屋中出来,忽见那日奉命看守风儿的婆子失魂落魄地跑进院来,一眼看见逸阳身后的裴妈妈,什么也顾不上就急火火道:“哎呦我的老天爷可了不得了裴妈妈,那个秦姨娘自尽了!”

裴妈妈登时也惊得变了脸色,还没来得及问话,那婆子却被逸阳一把死死扯住,一句“你说什么”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的。

那婆子给这一向温文的大公子这副尊容吓得魂儿都飞了,结结巴巴答道:“秦姨娘……拿碎瓷片割了脖子……我们早上进去的时候,就见她躺在床上,身子已经都凉了。”

天色阴沉沉的,祠堂后的夹道就愈发显得幽深,武春家的手里紧紧攥着大门钥匙,在门前的台阶上来来回回地转个不住。

谁料到无缘无故地秦姨娘就自己寻了短见?还是抹了脖子,弄得尸首上一身血花花的,真真是晦气。高森家的已经跑去给王妃娘娘送信,留下她武春家的一个人在这里守着。一想到那屋里停着个横死的女尸,武春家的就觉得后脊背都起了一层一层的毛栗子,打死也不敢在院子里呆着,只好提心吊胆地在门口转悠。

正揪心出了这等事情王妃会不会怪罪,忽然只觉眼前一花,似乎有个影子从天而降,随即就从自己身边一闪,就进门去了。

武春家的唬得一跳,差点就喊出一声“闹鬼啊”,揉了揉眼,大着胆子追进院子观看,却见大公子的背影已经进了正屋。还没等她跟着跑到房门口,只见大公子已经从屋中出来,怀里还抱着秦姨娘半身血迹的尸首。

武春家的吓了一大跳,急火火追上去拦着:“大公子啊,这横死的尸首可不能……”待得她看清楚大公子那铁青的脸色,登时吓得住了口。可是还没有得到王妃娘娘的吩咐,哪里能让大公子挪动秦姨娘的尸首呢?急得武春家的只好在后面跟着,心里暗道真是大大的时运不济,只怕这回饭碗要不保。

逸阳抱着风儿急急奔进西院,将迎面走来的小丫头卉儿吓得一声惊叫,手里托着的香炉也“咣啷”一声落了地。

宝意和宝心赶忙从屋中出来,一眼就瞧见了逸阳怀里抱着个满是血迹的人,也都吓了一大跳。还不及细看,就听见大公子背后传来裴妈妈喘吁吁的声音:“大公子啊,你这是要把秦姨娘带到哪儿去?这不合规矩……王妃娘娘也不料会出这等事情……这秦姨娘年纪还小,一时看不开也是有的……好歹也要给她个好发送,你这是要把她折腾去哪里啊……”

宝意和宝心一见大公子紧咬着牙脸色极是难看,哪里还敢上前,只赶忙跟上去扶着追在逸阳身后的裴妈妈。正盘算着难道大公子这是舍不得秦姨娘、还要将她的尸首在怀里抱几日不成?

却不料逸阳走到屋门口,突然回转身道:“裴妈妈,我学得些医术,风儿或许还有救。烦请你去替我回禀我娘亲,我这几日不能前去问安,请我娘不要担心就是。”说罢,也不待裴妈妈应承,又朝长生道,“长生你进来,关门,其余哪个也不许进来打扰。你们听着,我让长生出来拿什么做什么,你们哪个要是敢耽搁半分,可事先想仔细了。”说罢再不迟疑,抱着风儿转身就进屋去了。

长生愣了愣,又瞧了瞧众人,见众人瞧着自己的眼光比锥子还扎人,赶忙低下头,硬着头皮跟着大公子进了正屋去,反身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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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又是一个很冷的冬夜,冷得人怎么也无法睡踏实,可我又实在是很困,困得根本睁不开眼,困得极不舒服也懒得再动一下,连冷得想蜷缩起身子来,也终究没有能够。

他们也许已经把我埋在泥土里了,不知道长生可曾记得帮我换上那一身绣满蝴蝶和花朵的夹衣和墨色的衣裤,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记得把我的尸骨送回九离山埋葬。可惜,我已经不会知道这两个遗愿还有没有人记得。

我没能摸着夹衣上的蝴蝶和花朵想起九离山上明媚的春日,我只是在冷冰冰的黑暗里沉睡。这样的一觉,也许能睡一千年,也许一万年,也许永永远远都不再醒来,反正是睡着了,其他的我想我也不该在乎罢。可那透骨的寒冷感觉实在是叫人睡不踏实,以至于我迷迷糊糊中甚没出息地总是想说:“娘,求你抱抱我,风儿冷。”

我记得那个夜里,我把杯子和茶壶都在地上摔碎,仔细挑拣出里面最锋利的一块瓷片,躺回床上盖好被子,认认真真地在脖子上割了四下,当血缓缓流下来的时候,我还郑重其事地对着空中说道:“娘,这些年来,我都是痴心妄想,如今才算是明白了,我苟活于世,也只会拖累旁人。我孤单单不知身自何来,如今也仍旧是要孤单单不知魂往何处,这就是我的命,我半点也不怨恨。等我身上的血都淌尽了,就算是还了你生下我的恩情。以后,就是恩断义绝永无瓜葛,我宁可永堕地狱,也不再会纠缠着你不放了。”

那时候郑重许诺,可此时昏沉沉之中,我竟然还是放不下,这实在是教人尴尬。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出有人将我搂在怀中,那人温热的躯体紧紧贴着我,似乎是想给我取暖。那怀抱里的温暖叫我情不自禁想再依偎得更紧些,可惜我已经死了,身子并不能动弹。

我迷迷糊糊地想,原来我娘真的也已经不在人世,我和她终于还是在地下见面。娘还是心疼我的,她终于还是会来抱着我。只可惜这黑森森的泥土之中暗无天日,我看不见她的模样……不,还是不要看见了罢,娘要是看见我变成丑陋的枯骨,只怕也会伤心。

我十分后悔自己临死之前,一时混账说出“恩断义绝永无瓜葛”的话,便不住地念叨:“我错了,娘,我错了,我舍不得娘。”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出那个搂着我的怀抱慢慢将我松开,在那温暖消失的刹那,我觉得我的世界一霎时天塌地陷,我拼命伸手去摸索,我几乎是拼命哭喊出来:“不要离开我啊娘!我求求你不要走!求求你可怜可怜我!求求你!”

正当我几乎彻底崩溃的时候,我觉出有人一把又将我紧紧抱入怀中,我听见极远处有个声音飘飘忽忽传来:“风儿不哭,快不哭了,我在这里,没事了,都没事了。”

我贪婪地拼命贴紧那温暖,一刻也不想离开。

我听见那个飘飘渺渺的声音在极远处说话:“不怕,乖风儿不怕,什么都过去了,都没事了。好孩子睡罢,睡醒了咱们出去玩,你喜欢吃糖咱们就买糖,你喜欢回九离山咱们就回去。”

我整个身子都依偎在那人身上,被他的体温暖着,心也渐渐安定下来,迷迷糊糊又沉沉睡过去。

我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一个灯光掩映下的帐顶,我愣了好半晌,想转头辨认一下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却给脖子上的疼痛引得发出一声低低的□□,忽然觉出身边紧贴着我的那人一动,出现在我眼前的面容不是我梦中的娘亲,却是个形容憔悴的男人。

那人侧起身来,仍是将我紧紧搂在怀里,哑着声道:“风儿,你可醒过来了,风儿,大师哥都要给你活活急死了。”随即他又将我搂得更紧些,“还冷么?伤处还疼么?你能觉出饿么?”

我看不到我娘,又知道自己竟然还活着,顿然间只觉得说不出的失落和绝望,也流不出眼泪,只觉得实在是无趣已极,叹了口气,恨恨说了句:“哪个……要你……多事救我?”意犹未尽,缓了几口气,又奋力道,“我……还有弄死我……自己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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