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三阵汹汹 两情依依

事到如此林逸虹倒笑了起来:“好便这么着了!”昂头对群童道“你们都过来瞧瞧!”群童早就心痒难耐却素来畏惧林逸虹严厉才不敢乱动这时听了这话呼拉拉地便围了过来。

天色已晚纹枰旁便燃起了两根巨烛。几十张默然而又兴奋的少年脸孔给明晃晃的光焰映照着亮的地方红得耀目暗的地方都是阴影书堂的气氛有些让人透不过气来。

卓南雁倒定下心来他知道林逸虹决不会跟他分先索性道了声“南雁造次”便拈起一枚白子拍下声音又冷又脆。这一子在黑棋星位下方小飞挂角是规规矩矩的堂堂布阵之着。林逸虹微微寻思了片刻落子虚夹白棋的挂角之子。卓南雁却似不加思索随手便打下一子清脆的棋音引得观战的林霜月芳心微跳。

接连几次卓南雁都落子奇快且将旗子打得脆响似乎林逸虹的每一着都早在他的算度之内。林逸虹终于被激怒了冷哼声中一枚黑子直向白棋盘踞的右下角透点。他落子的姿势舒缓闲雅这一着却是杀气腾腾显是丝毫没把卓南雁瞧在眼内。众人眼见林逸虹这么快地就剑拔弩张均是一愣。卓南雁这才微微寻思了一下紧接着白棋“长”了一子。

数着之后林逸虹才觉对面这个终日病蔫蔫的小子下子虽快但看似毫不思索的或曲或尖或挺竟全滴水不漏占尽先机。林逸虹苦思多时又一子紧紧压了过来。

林霜月见这一“压”犹如泰山压顶心里又紧了起来。重压之下卓南雁不得不应横跳一子守中带攻针锋相对。林逸虹眼中寒光一闪着法步步进逼。他的棋路竟和他的剑法一样凌厉猛悍棋盘上的黑子有如一道黑色怒焰八方飞腾处处燃起战火。

卓南雁虽是在棋上天生禀赋异常到底实战经验太少到此也是下得越来越慢每一落子都要苦思良久。双方搅杀在一处棋盘上生出了数处相互纠缠的乱棋看上去如同枝蔓横生乱云遮目。群童都看得个个双目放光心神摇曳。

棋到中局不知不觉地已到了深夜。那蜡烛接连换了两根抖颤的烛火下只见那棋形更加紧密纷乱变中生变劫中有劫。旁观群童棋力不足更是看得头晕眼花。二十几张面孔紧紧围在棋盘旁边个个瞠目张口作声不得只听得众人口中呵呵的喘气之声。林霜月这时心慌意乱之下也难以瞧出谁占上风一颗心绷得紧紧的不敢再看棋盘只偷偷瞅着卓南雁的脸。

卓南雁的脸上却见了汗水虽然他竭尽所能却还是觉出先手的优势正在混战中慢慢丧失。“这头一局一定不能输!”卓南雁紧咬着牙关心里一阵阵的紧“我是因月牙儿而跟他叫阵的。若是输了我倒不怕月牙儿却定要遭殃!”他不错眼珠地死盯着棋盘使出往日苦悟出来的古怪着法指南打北全力腾挪。围棋一道最重悟性。林逸虹虽然棋力精深却从未遇到这样每一子都标新立异的对手。他大是恼火之余也时时被卓南雁那新奇的着法惊得瞠目结舌。

眼瞅着形势又渐渐对卓南雁有利但卓南雁冥思苦想多时心中连急带忧忽觉体内经脉中也有道道热气随着眼前变幻的棋形涌动不已。当下他强力定住心神要将那热气压下去哪知不压还好这一用力热气忽然反弹上来竟使他浑身抖。

“你不成了么”林逸虹瞧见卓南雁似是旧病作不由冷笑起来他心知这盘棋胜负难明却不愿占他便宜“这一盘便算作和棋如何?”这已是给足了卓南雁的面子。哪知卓南雁却缓缓摇头大喘了几口气道:“不成定要……分出胜负!”

林霜月见他满头大汗仍是如此执拗心中凄苦几乎流下泪来正想说什么却见卓南雁汗津津的手已抓起一枚白子猛然拍下这一“点”有如回马一枪几乎要点透黑棋边上的薄弱之处。林逸虹腮边肌肉一跳暗道:“这小子当真不识抬举!”恼怒之下应子急了些给卓南雁抓住机会连环攻击之下竟劫杀了他一片孤棋。这时已下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林逸虹心知不妙虽然竭力挣扎却再难争回均衡之势。收官之后林逸虹竟以两子小负。

“是你赢了!”林逸虹在跳耀的烛火中抬起惨白的一张脸吐出了几个连他自己都有些不信的字。

这时隐隐听得一声鸡鸣二人这一局棋竟下了整整一晚。卓南雁大喜之下忽觉浑身散了架一样的没有半点力气挣扎着笑道:“承让了!咱们再来下过……”话未说完蓦地一阵天旋地转身子摇晃朦胧中听得林霜月似是出一声娇呼他眼前一黑便栽倒在了棋盘上。

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来却已是第二日的下午了。林霜月那双星波莹澈的忧郁美眸却一下子映入了他的眼内。“你……你终于醒了可吓着我了!”卓南雁听她声音关切不由心内感激道:“这是我的老病了一睡就好!”四顾张望却见自己是躺在藏剑阁的屋中余孤天也静静地守在榻前。他一骨碌爬起来道:“棋还没下完我这就去找你爹再下!”

林霜月听他还要再下第二盘不由黛眉微颦道:“你这身子还是先歇歇!”卓南雁却心知那一盘棋赢得实在侥幸若不乘着林逸虹心气浮躁一鼓作气地再赢他一盘便难有胜机。他这时心中烦躁实在懒得多说只是执意要去。

余孤天却一把拽住他作了个吃饭的手势。卓南雁觉得他手上的力量好大望着余孤天那焦急的目光心中一暖:“这天小弟不能言语其实倒一直对我挺好!”当下也是无语地在他肩头一拍就坐下来吃饭。

卓南雁以三番棋挑战林逸虹并赢了第一盘这消息就似长了腿一上午功夫早传遍了大云岛的五岛七屿。岛中男女教众会棋的不会棋的都要来瞧个热闹书堂外早早地围了大批人群。除了被禁锢在白虹岛上的曲流觞便是净风四子之中的彭九翁和慕容兄弟也亲自前来到堂内观战。

步入书堂卓南雁眼见堂内观棋的人较之昨晚更多不由微微皱眉。他默默坐在了枰前才向着对面的林逸虹微微点头却拈起黑子道了声:“请”。原来昨晚他那盘执白先行这一盘说什么也要请林逸虹先行。

林逸虹也不谦让冷着脸拾起白子霍地挂在了黑角星下。卓南雁这一回却不再依仗怪着腾挪而是施出金井栏式紧紧靠压那下挂来的白子。这金井栏是个千锤百炼的定式向以复杂多变著称。他也知自己身有热病不能久战只盼着乘胜追击战决。片刻之间棋盘上干戈四起杀气逼人。

堂内观战众人眼见两人上来就锋芒毕露全不由来了兴致。林逸虹在大云岛上素以善奕出名便是明着跟他不和的净风四子对他的棋艺也是心服口服。这时眼见卓南雁一个干瘦少年居然跟他以攻对攻众人觉着新鲜之余更感紧张有趣大半人倒是盼着卓南雁能一鼓作气赢了不可一世的林逸虹。

净风四子中的慕容智拈髯不语慕容行看不懂棋却是比谁都急总是扭头问彭九翁:“怎样了***这小子这一着下得如何?”彭九翁好奕而技低棋艺也不怎么高明却决不说自己不懂每次都是含含糊糊地道:“不错不错你没瞧见林老二一直急得哭丧着脸么?”

这一盘再战卓南雁忽然觉更加棘手了。这么强硬的对决正是落入了林逸虹的路数之中他的飘逸灵动的棋风无从施展不知不觉之间林逸虹的白棋已在几处边角的缠绕拼争中占得上风。最要命的却是卓南雁旧病未愈这时劳神久了浑身又冒出了腾腾热汗腹内一股热气四处乱撞。

无奈之下卓南雁孤注一掷地放出胜负手强攻中腹白大龙放手力搏。林逸虹冷笑连连暗想你自己的棋都没活透竟先攻起我来当即针锋相对狠狠反击行棋锋芒毕露。

又下了十几子卓南雁忽觉眼前的棋盘都朦胧地旋转起来。他强自凝定心神捻住一枚黑子苦思了足足半个时辰就是不落子。慕容行见他如同老僧入定急得抓耳挠腮问彭九翁道:“怎地了这小子被人点了穴道了么?”彭九翁也是不明所以兀自嘴硬道:“下棋不是动武出手越慢越见成效我老人家当初长考他几天几夜也是常事。你瞧卓南雁这一子落下必能让林老二乖乖推枰认输。”

话音未落卓南雁却黑子缓缓丢下抬起汗水淋漓的一张脸道:“我输了!”一语出口心中愤急、忧愁和后怕伴着一股急促的热气猛然涌上来。他身子一软竟又昏倒在了桌前。

卓南雁被人抬回藏剑阁一觉昏睡到了晚炊时分才被余孤天摇醒。他恼恨自己无能饭也懒得吃独自一人出了屋子。

外面红阳欲坠一轮残日正缓缓西沉远远望去浩淼无际的洞庭湖上无数水鸟翩翩起舞。这时春日渐长暖风和煦大云岛上柳绽鹅黄翠竹油绿正是万物欣欣向荣之时。他却是满腹心事一个人在夕阳之中拖着长长的影子踽踽独行。

信步走到一根枯树跟前见那半边干死的树身上这时竟也重又出了新芽卓南雁心中却是一阵难过:“春日重回枯木也能芽!可是我……我这一辈子终究只是个废物了么?”心中一苦立时浑身热不由扶住了那截枯树浑身抖。

“卓南雁——”这时遥遥地传来一声娇呼竟是林霜月正向这里飞步奔来边跑边叫“你不在屋内歇息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卓南雁抬头瞧见林霜月白玉般的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知她必是满处苦寻自己不由长长叹了口气:“月牙儿我是个废物!我……腹热脑胀根本无法下棋!这第三盘咱们输定了。”

“其实你何必跟爹爹呕气?”林霜月眼中星泪欲流幽幽叹道“你这人呀有时候心宽得象能跑马行船打你骂你都不恼。有时候那心又比头丝还窄一句话不知惹了你什么地方说什么也要跟人家干到底。”卓南雁一愣随即道:“你忘了么我每次怒都是为了你爹骂你罚你!”

林霜月娇躯一颤在夕阳中抬起头来明艳绝伦的玉面上闪着一层似怨似愁之色低声道:“娘不要我了连爹爹都厌恶我不拿我当人看待。我……我值得你这样么?”

卓南雁见她明眸欲掩泪光莹莹心中立时涌起万千怜惜之情挺胸叫道:“自然值得!莫说是你爹就是天王老子、玉皇大帝这般待你我也会去跟他顶撞跟他拼命!”

林霜月眼见这个往日嘻笑怒骂的清瘦少年这情真意切的言语不由愣住了跟着又想起他几次为了自己顶撞爹爹跟自己一起挨雨淋、遭风吹霎时心中柔情百转勉力咬住樱唇才没使热泪垂下。

“月牙儿我只求你变回来!”卓南雁却越说神色越是激越“变回那个灵秀活泼的月牙儿不要这样整天忧心忡忡整天失魂落魄!月牙儿我……我为你做什么都值得!”林霜月听了这话只觉心底热流奔涌再也忍耐不住嘤咛一声忽然纵身投入卓南雁怀中低声啜泣。

卓南雁只觉怀中一软鼻端传来一阵似兰似麝的幽香一时间心神荡漾只觉全身飘乎乎地如在梦中双手双脚全不知放在何处口中只道:“我我……”迷迷糊糊地说得什么自己全然不知。二人年纪尚小本来不太知晓男女之情但这时相惜相怜不免真情流露。

林霜月哭了一阵心神稍定才觉不好意思急忙抽身出来红着脸道:“我才知道原来除了娘这世上还有人待我好!好我就答应你了!”卓南雁见她白玉般的脸上新泪未干星眸蕴彩似喜似愁在玫瑰紫般的晚照夕霞中瞧来更觉楚楚可怜。他深深注视眼前这张妩媚动人的脸孔登时痴了。

“人家跟你说话”林霜月给他瞧得满面娇嗔道“你却什么呆?”卓南雁噢了一声连道:“没有我、我只是欢喜!”林霜月心中欣喜口中却道:“那你说我适才说了什么?”

卓南雁搔道:“你说……世上我待你最好对了你说答应我了——你要答应我什么?”暖融融的黄昏风中夹着阵阵香气也不知是岛上花香还是林霜月身上的幽香卓南雁已是如痴如醉。

“谁说这世上是你待我最好了?”林霜月瞧着他那痴痴呆呆的样子倒觉十分可爱隐含忧色的脸上这时终于破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道“我要答应你的是今后再不那样活死人样的终日落魄伤神了。”卓南雁连连点头:“是那就好!我就是要你好好活着!”林霜月心中感激叹道:“就是因我往日自以为聪明伶俐乍然遇上挫折才一地消沉落魄了。”卓南雁苦笑道:“我这么半死不活还要努力读书下棋你又聪明又伶俐更要振奋起来!”

林霜月听出了他话中的自怨自艾之意忙安慰道:“其实你的聪明胜我百倍只是眼前有这个病……”说到这里才忽然想起了他和爹爹的棋战声音立时颤了起来“只是眼前这一关咱们怎么过去?”想到父亲手段狠辣赢了卓南雁之后不知该用什么法子处置自己两个不由花容失色。卓南雁心中也是一沉却攥了攥拳道:“明日拼命去下是输是赢由他去吧!”

“咱们一起逃吧!”林霜月忽然双目一亮抓住他的手道“逃出大云岛找个爹爹寻不到、又没人欺负咱们的地方去!”卓南雁也是满面欢喜双眉一扬正要说好蓦地心思一转摇了摇头黯然道:“不成!咱们年纪太小我又一身病逃不出几步便会给你爹抓回来那时更会给岛上朋友耻笑!”

林霜月想想也是秀眉颦蹙地愣了半刻忽然莲足一顿道:“我倒有个法子或能先治好了你的伤病!”卓南雁双目大亮急问:“快说!”

林霜月紧咬樱唇摇头道:“这法子未必管用而且一旦泄漏必受爹爹的重罚!但事已至此左右都是挨他的罚也只得一试了!”她说着望了望天边那抹细若游丝的红霞道:“你先回去用饭。我也要回去给爹爹练静功过上一个时辰我再偷偷溜出来见你。咱们还在这里相见!”

卓南雁听她说得神秘心中好奇便点头道一声好。眼见林霜月转身待走他却忽然叫住了她:“月牙儿等一等!”

林霜月凝身回眸问:“什么事?”卓南雁红着脸道:“我……我想再抱一抱你!”林霜月登时飞霞扑面神色羞不可抑低声道:“你胡说什么?”卓南雁上前两步笑道:“那你……就叫我一声雁哥哥!”林霜月看了他一眼忽觉一阵微微的害怕心中怦怦乱跳啐道:“叫一声大笨雁吧!”转过身来如飞去了。

卓南雁伫立树下眨也不眨地凝望着她的背影呆。那老树的一根新枝给柔柔的晚风吹着轻拂着他的面庞他的心也跟这随风摇摆的轻枝一样出阵阵扑颤。直到那袭窈窕的白影完全消逝在暮霭烟霞之中卓南雁才转身向藏剑阁走去这时心内泛起阵阵的甜意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回去后草草吃了晚饭卓南雁便又匆匆奔回。时候还早他便倚在那老树下仰头望着那寂寥的紫赭色天宇呆。等了多时那月才出来浅浅的只一弯淡眉清清的辉光已映得四周薄云莹莹晶透。他就盯着那姣好明媚的弯月一声声念叨着“月牙儿”“月牙儿”。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娇呼:“叫我做什么?”林霜月忽然自他背后闪过来妙目流波脸上神色半喜半嗔。卓南雁一骨碌爬起来道:“你可来啦!”见她又换了一身雪色束腰长裙蛾眉秀也似细细精心修饰过的样子借着流水样的月光那雾鬓风鬟云裳缟袂更显得风神楚楚。

“我怕你等乘着爹爹不备胡乱换了衣裳就急急赶来可还是让你久等啦!”林霜月说着提起一个竹篮笑道“咱们走吧!”卓南雁见那竹篮瞧上去分量不轻便伸手去提道:“去哪里不知你有什么神机妙算?”

“还是我拿着”林霜月却不让他碰那竹篮脸上神色也紧了紧道“我带你去找个给你治病的大夫你跟着我千万不要出声。”卓南雁见她说着郑重其事皱眉道:“是去找林教主么?”林霜月摇了摇头:“不是教主可是这人也跟教主一般的神通广大”沉了沉才叹一口气“就告诉你吧咱要求的这人便是我教的红阳长老!”

卓南雁隐约听过明教素来有净风五使、三世长老和日月二尊的两位教主。自他父亲月尊教主卓藏锋没后明教便只有一位日尊教主林逸烟惟我独尊。净风五使之中的韩道人当初追随爹爹卓藏锋早早的死了剩下彭九翁四人相互之间貌合神离各不服气。最奇的是排位在净风五使之上的三世长老眼下只有一位白羊长老林逸虹余下的青阳、红阳两位长老是死是活大云岛上的明教中人从来都是讳莫如深卓南雁自然也是一直不知。

这时听林霜月提起他倒吸了一口冷气道:“这红阳长老还活着么?”

“自然活着”林霜月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似乎身旁的竹林杂树间都有偷听的耳朵“这红阳长老是个道号涤尘子的老道人俗家姓徐只是因他违抗了教规便给困在了后山锁仙洞中已经十年啦!”

“十年了?”卓南雁忍不住轻声一呼心中却有些恼怒:“林逸虹脾气如此暴戾他兄长林逸烟自然更甚这徐涤尘却不知所犯何错竟给一困十载!”虽未见面竟对这人生出几分同情。

两个人边说边行。大云岛三面邻水南侧却倚着一座峻险奇峭的苍郁大山二人说话之间已经转过一道飞瀑却见四处景物愈清幽。只听林霜月接着道:“倒不是教主将他硬生生困在锁仙洞里的。这徐伯伯其实是天底下最怪的怪人他是对教主所行之道不敢苟同自愿待在洞中以示不满的。后来惹得教主恼怒施展神法费去了他的大半内力说到只要他开口认错才回复他的武功!徐涤尘硬是不认错他内力大减还余下轻身功夫锁仙洞中无锁无链他其实可以要来便来要走便走。但他自进洞之后十年来决不走出那锁仙洞的十步之遥。”

卓南雁嘿了一声忽然想起风雷堡中与虎狼为伍宁死不食金粟、也不退回淮南的那些热血汉子忍不住道:“这人真有骨气!”

林霜月嗤的一笑:“该叫痴气!每日清晨自有教众奉命给他送饭添衣却绝不许跟他说话旁的人更不得近那锁仙洞一步!”卓南雁问:“为什么?”林霜月叹道:“教主说这人满脑邪思乱想旁人跟他稍有瓜葛不免就会染上邪气!”卓南雁不以为然连连摇头却懒得说什么。

走了一阵忽见眼前一座数十丈的孤峰拔地而起月光下一道清泉如银色的带子在峰下蜿蜒而过泉旁郁郁葱葱生着几丛矮树远远地便有一股清新的茶香扑鼻而来。卓南雁到了这里听这泉声泠泠风送茶香体内烦恶之感就减了许多。

林霜月伸出春葱玉指遥遥一指低声道:“到了!也亏得有教主这道禁令锁仙洞前方圆十余丈从来没有教众往来!不然咱们虽然偷偷摸摸却也难免给人瞧见!”卓南雁点了下头抬头望去黑魆魆的山壁顶上却有一个洞口想必就是那锁仙洞了。一抹斜月光辉正照在洞前映得洞口四周石壁碧光粼粼真有几分仙气。只是那山壁光滑如镜却不知如何上去。

却见林霜月上前几步将那大竹篮放在地上掀开盖子一样样地拿出了茶盏、竹筅诸般物事来。卓南雁瞧着万分稀奇却不敢出声相问。这时候那半钩月儿越明亮起来苍暗挺峭的奇峰四周树影婆娑泉声隐隐。林霜月昂望着藏青色的广袤穹窿笑道:“这里月白风清正是个烹茶的好地方。”说着取出了一个鼎般样式古拙的小巧风炉燃起火来口中道“这是茶鼎又叫风炉唐人有诗说‘新泉气味良古铁形状丑。那堪风雪夜更值烟霞友。’这茶鼎貌不惊人却能烹好茶。”

卓南雁才知她竹篮内的各样东西全是烹茶的物件心下更感奇怪:“月牙儿不是找那人给我疗伤治病么怎地却在这里烹起茶来?”又见她白衣如雪端坐在碎银般的月光下舒展着雪白晶莹的皓腕凝神烹茶不禁心中感慨:这样的景这样的人这样的月色当真只有画中才能见到。

“徐伯伯自号‘茶隐’万事不爱却最爱饮茶!也亏得他锁仙洞旁就有这道上好的清泉和两根茶树不然他这‘不出锁仙十步’的誓言必破无疑。”林霜月说着就用一个色泽苍润的石瓶在清泉中汲了些清冽的泉水来架在炉上又道“这煎水所用的瓶子用金银为上用石瓶呢也不错。石瓶煎的水叫‘秀碧汤’不过总不如金银瓶煎出的‘富贵汤’水味好!”

卓南雁听她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心下暗道:“这些文人饮茶原来有这许多的讲究也只有月牙儿这般心细如的女孩才能记得如此一清二楚!”

一念未绝忽听头顶上传来一声苍老的笑声:“谁说秀碧汤不如富贵汤?前人说得好石凝结天地秀气而赋形者也琢以为器秀犹存焉——”随着笑声一道青影已从锁仙洞口探身出来双臂横展身子有若大鸟一般飘然盘旋了两圈才慢悠悠地落下地来。

卓南雁见这人在空中御风而行真似仙人一样不由惊得嘴张得老大暗道:“月牙儿说这老先生内功全失只余下些许轻功。却还有这么大的本事若是他武功不失不知该有多厉害!”借着月光细瞧这人却是个方面大耳的老者黑髯过腹满脸笑意道袍临风轻拂使人一见忘俗。

“徐伯伯好月牙儿多日不来看您啦!”林霜月似是跟这人甚是熟捻转身便要施礼。那老道却笑呵呵的将手一摆道:“免了免了你知道老道这里什么规矩也没有的!”卓南雁心中暗道:“原来这人便是那红阳长老徐涤尘了嘿也只有这样恬淡冲虚的人才能栖隐古洞十余载!”

那徐涤尘这时已眯起一双老眼向他深深凝视。卓南雁给那古井寂波一样深邃的目光瞧着霎时只觉浑身不自在似乎心肺肝胆都已给他瞧得历历在目急忙躬身道:“晚辈卓南雁给道长问安!”

“故人之子何须多礼!”徐涤尘说着将大袖一拂扶起了他。林霜月奇道:“我又没跟您说起过他您怎地知道他是故人之子?”

“自然知道!老道还知道你月牙儿多月不来想必受了一些磨难呵呵金风雨露功是那么好练的么?”徐涤尘一句话说得林霜月目瞪口呆又转向卓南雁笑道“天下除了卓藏锋的儿子还有谁能有这样的风神这样的根骨?嗯你这孩子的眼神跟令尊一摸一样只是瞧来性子却比卓教主还要执拗!”说着缓缓摇头。卓南雁也怔在那里心中更觉惊奇:“这老道一见我们便什么都知道了难道世间真有神仙不成?”

徐涤尘却忽然听那石瓶内水声微响急对林霜月道“过一会石瓶内的水就是一沸了到了二沸之时最为要紧。”林霜月应了一声却自怀中取出一枚色泽晶莹的茶饼道:“跟您学了这么久这点茶之术总是不到家!”将那茶饼碾过之后又用茶罗细细筛了才将颗粒细致的茶末放入茶盏之中。

“骤雨松风入鼎来”徐涤尘聚精会神地盯着那石瓶口中笑道“这时二沸刚过三沸初来正是时候!”林霜月忙伸出纤若削葱的玉指提起瓶来向茶盏内轻轻一点。这茶盏早已烫热再给她注入了这些许开水一调茶末立时浓如膏油一股清雅芳馨的茶香已经飘然腾起来。卓南雁只闻了闻那随着白雾状的热气腾起的茶香便觉心神一爽。

宋时上自宫廷显贵下自文人墨客都盛行饮茶。宋徽宗更亲著《大观茶论》详写了“七汤”点茶法的许多讲究使点茶斗茶之道风行天下。林霜月这时也正行到了“七汤”点茶法的关键之处左手提起石瓶向茶盏内注水右手持着那竹筅在盏内轻轻打拂全神贯注地盯住茶盏。

徐涤尘显是点茶的大行家不时细加指点。过了多时林霜月最后一次倾水入盏之后就见一团浅雾如乳自水面涌起。那徐涤尘不禁叹道:“好啊!月牙儿这些年来老道的手段全被你学去了。假以时日只怕你也该称作点茶‘三昧手’了!”

林霜月凝视盏内的茶水水面却叹了口气:“您说过要调得汤花咬盏才能称作‘三昧手’这一次汤花虽然细密却不能紧咬盏壁未免可惜了!”说着将盏内茶水倒入杯中捧到了两人身前。徐涤尘接过茶来先凝神细细瞧了再将茶缓缓吸入口中双目微闭地慢慢品味口中连道:“老道自入了锁仙洞万事都不萦怀只这茶事难得一忘。也亏得这两年月牙儿时常给我带来些好茶!嗯这‘阳羡小团月’茶想必又是偷你爹的吧还有些味道!”

卓南雁只见那茶色泽青白香味清幽才一入口便觉一片清香顺着齿缝颊间直沁入心胃里登觉俗虑全消似乎体内的烦热之感都少了许多。他喝了一口便恭恭敬敬地将半盏茶放在身前。

林霜月忽闪着一双灵动的美眸问他:“你怎地不饮是觉着茶味不佳么?”卓南雁摇头道:“不是这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的茶佳饮难得舍不得一口喝掉。”他顿了顿又道“月牙儿你适才烹茶的样子真美!真盼着从今而后你日日在我身边给我烹茶喝!”林霜月听了他的夸赞心下欢喜但听他最后那句话又觉万分不好意思娇羞地瞧了他一眼便垂下头去。

“这孩子很有意思”徐涤尘却哈哈一笑“月牙儿你深夜里巴巴地带着他来自然不是只想给我这糟老头子点一碗茶喝!若不是遇上了难得不能再难的难关你是决不会带着个生人前来见我的吧?”林霜月苦笑一声:“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徐伯伯去?只怕我们一到此地徐伯伯便什么都算出来了!”

徐涤尘微微笑道:“不是算出来而是看出来!”说着望着卓南雁深深一叹“他这病实在有些古怪!”袍袖一拂已将手指搭在了卓南雁的脉门上眯起眼睛听了片刻不由连连摇头道:“怪哉!怪哉!你这脉象忽而细滑忽而有力若说中气不足内虚热却又不似!看你五脏强壮为什么偏呈水湿不运、虚阳外浮之相?”

林霜月听他说得一声“怪哉”芳心就突地一颤又听他一股脑地说出一堆医家术语急得眼圈登时红了道:“求徐伯伯一定给他治好!他这病好怪不能使力练武也不能费神过度。他……他前些日子为了我以三番棋挑战爹爹两战下来一胜一负却因这旧病作难以集中心力!若是第三盘再输了我们必会挨爹爹重罚!”说着又满上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这小孩竟赢了林逸虹?”徐涤尘接过茶来双目一亮问道“他让你几子?”卓南雁摇头道:“我不要他让子是分先!”徐涤尘仰头哈哈长笑将那茶一饮而尽道:“有志气!当年只有我的老友棋仙施屠龙能胜这林老二你小小年纪就能胜得了他真了不起!好我说什么也要给你治好这伤!”当下凝神敛气双目垂帘似是入定一般地静坐在那里不再一言。

卓南雁只觉他搭在自己脉门上的手指忽紧忽松的按着更有一股暖如春风的柔和劲力随着他的手指吞吐不定煞是好玩。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徐涤尘才睁开眼来瞅着他问:“孩子你练过什么上乘内功么?”

卓南雁缓缓摇头道:“风雷堡的易伯伯说我不能练武!”徐涤尘眉头皱得更紧:“那你这病是何时患上的?”卓南雁道:“他们说我一两岁时便得了重病!”想了想又道“厉叔叔说我两岁时全家曾遭人追杀我在激战之中受了些伤!后来我娘为了救我累得身子也垮了不久便也弃我而去!”这些伤心往事他从不愿提起这时说着又是一阵伤心难过。

徐涤尘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又闭上了眼。这一次时候却更长卓南雁坐在地上只觉双腿都酸了那徐涤尘还是毫无动静竟似睡着了一般。卓南雁正觉得奇怪猛见徐涤尘双目一张低喝道:“接我这掌!”大袖一展便向卓南雁胸前推到一股劲风随掌而至。卓南雁大吃一惊想不到徐涤尘内力大减之后还有这等掌力听他这意思竟似要试探自己武功无奈之下急忙奋起双掌迎了上去。

才和他那铁掌接在一处便觉一股真气循着自己双掌钻入体内与此同时卓南雁腹内登时腾起一股灼人的热气也向掌上涌来。徐涤尘身子微震摇晃了两下却喝了声好铁掌霍地收回。“是了”他望着卓南雁低笑起来“原来如此!”

卓南雁这一使力霎时又觉浑身乏力热汗奔涌勉力扶住地面满是疑惑地望着他。林霜月却比他还着急问道:“徐伯伯他这病有治了么?”

“好歹可算寻到了他这病源”徐涤尘手拈长髯声音却忽然无限伤感起来“依我推算卓南雁幼年受伤之后体质极虚或许是命悬一线。他娘赵芳仪为了救他将毕生功力尽数输到了卓南雁体内这才灯枯油尽而死!卓南雁重伤下的虚症虽被赵芳仪以内功治好但他一个孩子体内忽然间蕴了二十年的上乘内力不会运使又无法运使使力过大之时便会激内力冲荡自然流汗无力浑身难受!”

“什么”卓南雁浑身突突抖颤声道“我娘是为了救我而死?”徐涤尘慨然一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当年我追随卓教主对赵女侠的素心上清功甚是熟捻适才一试便知你体内所蕴必是这门内气。呵呵你回思你年幼之时是不是更加怕热怕动随着年纪增长这毛病是不是渐渐好转?还有你是不是情急之下便会气力大增事过之后却有容易昏厥无力?这都是你童年的经脉细弱难以容纳这股内气所致。”

“是!”卓南雁听他说得丝毫不爽不由连连点头暗想:“怪不得我目力耳力自幼逾常人?还有我的力气忽大忽小气力小的时候难敌寻常少年情急之下却会一掌击伤那武功奇高的海老怪!”想起那晚海老怪被自己一掌击得口吐鲜血的情形忽然间便对折磨自己十余载的这股热气有了一种亲近之感:“娘原来你苦苦修炼的内气一直在我体内是你这二十年的精深内力那晚再次救下了孩儿性命!”随即却又想到母亲当时奋力救活自己之后又要永久离开自己临终之前她不知何等伤心立时胸中大恸泪水夺眶而出。

林霜月见他伤心急忙岔开话题道:“徐伯伯卓南雁体内蕴了二十年的高深内力这么着他不就是一个大高手了么?”徐涤尘却摇头道:“他不懂导气归元之法使力劳神之时便会受那内力冲荡之苦哪里算得上高手?嘿也亏得素心上清功中正平和若是换作卓教主那等刚猛霸道的功力只怕会使他多受十倍的折磨!”

“那可怎生是好?”林霜月听得蛾眉频蹙忙给徐涤尘碗中点上一注新茶道“徐伯伯你说过定要治好他这伤病的可定要想想法子!”徐涤尘两道长眉缓缓扬起笑道:“别说他是教主之子便是看在我喝你月牙儿多年好茶的份上这个忙却也不能不帮!不过当真是难啊!”缓缓饮了茶水却又闭目沉思。

卓南雁一颗心怦怦乱跳大张双眼紧张地瞧着他。过了片刻徐涤尘才睁开眼来对林霜月道:“月牙儿你回去告诉你爹!卓南雁要养上七日病这第三盘棋要到七日之后再下!”眼见林霜月面露犹豫之色又笑道“放心!咱明教的白羊长老林逸虹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你只一提卓南雁病中无法凝神下棋他自会满口子答应!”

他说到这里面容一肃站起身道:“当年老道有一位挚友曾传过我一套风虎云龙功老道终生受用无穷。这门功法最能调和人身龙虎二气我这就传给他。这七日功夫虽不能大成但伏其内气畅其经脉必有初效!”林霜月双目一亮道:“风虎云龙功?早就听爹爹说过这门功夫是武林中的上乘丹法连他都佩服得紧呢!”

徐涤尘笑道:“小丫头知道得倒是不少只怕今晚就来得不怀好意早就想着要老道传他这门功夫了吧?呵呵这门丹法源出道家虽不及本教镇教玄功‘三际神魔’凌厉霸道但中正淳和练得好了可以直趋地元境界!”

林霜月问:“什么是地元境界?”徐涤尘道:“天下修炼之道分为天元、地元、人元三个境界。寻常江湖武功重在搬弄真气任督运转全都是人元境界。再进一步要炼气化神使五行精魄山海之气皆可调为我用这才是地元境界。只有炼神还虚到了天元境界那才是真正的与天地合一真气往还无人无我!”

林霜月忽道:“那有没有一下子练到天元境界的武功?”徐涤尘呵呵一笑:“小丫头好不贪心!素闻天衣真气为天下最高妙神奥的内功想必可以直趋天元。”

卓南雁奇道:“天衣真气?我好像听无惧和尚说过这天衣真气乃是天下有名的魔功啊!”徐涤尘翻起眼睛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天衣真气效验如神修炼起来自然多了许多凶险。江湖中人不免骂它为‘天下第一邪功’嘿嘿少见多怪莫此为甚!可惜老道却无缘得见这门神功!”说着连连叹息脸上颇有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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