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时清辞知道那本书是《哈姆雷特》。

比起文学,她对史、地的兴趣大些。她不喜欢看三毛,也不喜欢看莎士比亚,可为了跟谢朝真有更多的话题,她愿意去了解。高中学校里的图书馆不大,每周四下午是年级大扫除、借书的日子。这个时间段不用担心突然冒出来的主课老师来抢占自习时间,学生们拥有真正的自由。

时清辞跟着谢朝真去图书馆,和她讨论悲喜剧,和她讨论十四行诗。

谢朝真问她最喜欢的是哪本?

时清辞回答:“《第十二夜》。”可她不喜欢结局,奥丽维娅应该和薇奥拉在一起才对。

可谢朝真不喜欢,她说:“一开始就是欺骗。”

她们当时因为这个吵过架,谢朝真说奥丽维娅喜欢女扮男装的薇奥拉,说明一切起始点是“男性”。时清辞不太理解,不过现在明白了。什么“无关性别、只是爱你的浪漫”,简直是狗屁。四条腿的公猫都不想多看一眼,别说两条腿的玩意儿。

扒拉回忆的时候,时清辞会不由自主地笑,可紧接着涌来的是如影随形的伤心。她将手机扔到了一边,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天冷了,时清辞也没忘自己的任务,穿得严严实实地出门遛狗。

在同学会的前一天夜里,她看到了打电话的谢朝真,她眉眼舒展,语调温和,不知道在跟谁说话。挂断的时候,两个人眼神相撞了瞬间,可谁也没有开口。

时清辞一直目送谢朝真消失在单元楼里,才在瑟瑟的寒风中紧了紧衣领,催促着撒欢的客儿回家。

同学会,谢朝真九成九是不去的。

同学会的地点在“鸿丰客栈”,是高中一同学的产业。

这些年来旅游的人不少,都爱体验“古色古香”,当然,指得是外观上。

时清辞懒得开车,因为夏槐安也要去,就蹭了她的“顺风车”。

“听班长说,来了三十多个人,开了三间包厢。”

“有人结婚好早,小孩子都上学了。携家带口的,不知道场面有多么嘈杂。我觉得看热闹可能是一种错误,乐子人有乐子人的归属。”

……

红绿灯的间隙,夏槐安一张嘴叭叭叭,就没停过。

时清辞掀了掀眼皮子,笑道:“你这说得我想立马下车。”

夏槐安问:“不怕被阿姨叨叨?”

时清辞噤声,片刻后才哀叹道:“没想到我们的老同学,都这么大人了还喜欢告状。”

夏槐安调侃:“兴许就是想见你一面,毕竟你可是在家半月,出门没有百米远的死宅啊。”

时清辞:“见面有什么意义呢?”她越来越不耐维持一些人际关系,仿佛活着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夏槐安:“我觉得你该出家,你怎么看呢?”

时清辞眼也不眨:“我尘缘未了。”

夏槐安呵呵冷笑,恨不得给时清辞来一棒槌。

节假日的道路是排长龙,是看不要命的同志“炫技”,骂声、喇叭声此起彼伏,路灯、车灯齐飞。

等到的时候,夏槐安也是心有余悸,跟时清辞说:“地铁才是真神。”

时清辞睨着她,凉凉道:“得庆幸老同学够意思,留着车位。”

夏槐安停了车,拉上时清辞就走,口中骂骂咧咧:“怪不得你不开车呢,真阴险。”

她们来得时间不早不晚,老班长早就来张罗了,领着她们去了包厢。沙发上塞着四个人,一个个捧着手机打游戏,没敢当面骂队友菜狗,话锋一转就大骂对手。

岁月模糊了很多人的面孔,时清辞想了一会儿才堪堪对上“绰号”,至于对他们大名的印象所剩无几。

那四个人忙着打游戏,一扬手算打招呼。时清辞乐得自在,和夏槐安在僻静的角落坐下,悠闲地聊天。小孩奔跑、哭泣声的穿透力极强,夏槐安低声说了句:“就知道会这样。”

时清辞安慰她:“总比近在咫尺好。”可能她这话有魔力,声音才落下,便有人抱着个还在哽咽的小孩过来了,后头还跟着两有说有笑的寸头男人,这场景地狱程度堪比拜年。

“嘿,这不是咱们时总吗?”

“还是自己家乡好对吧?混多少最后不都得回来啊?”

“时总回来几个月了吧?现在在哪里高就啊?福利待遇行不行?”

……

时清辞的耳朵里嗡嗡响,扑面而来的油腻感让她眉头紧蹙起。

她原本想装没听见,哪知问话的大脸直接怼过来。

时清辞呵呵冷笑,说:“在无何有之乡呢。”

那大脸上出现一瞬间的迷茫,片刻后又笑着转移了话题。

时清辞小声地吐槽:“也只有老一辈的才会觉得这场合热闹有趣。”

夏槐安用力一点头,说:“代沟。”

哭出窦娥冤的小孩被抱走、抽烟的男人远离,包厢里总算是恢复了点清净。

人渐渐地多了起来,一开始低头打游戏的也将手机收起来,在闲聊中追忆往昔,慢慢地消去多年不见的陌生感。

时清辞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直到包厢中倏然一静。

夏槐安用手肘捅了捅时清辞,压着嗓音:“你的尘缘来了。”

时清辞看见了。

谢朝真是跟着她以前的同学王希文一起来的。

“哎呦,这是谁啊!王希文你真厉害!”嬉笑声再度如潮水袭来。

“是啊,要不是多亏了我,你们还能见到谢大美人啊?”

时清辞身躯紧绷,压在了腿上的手上渐渐收成拳,她的眼前人影摇晃,说话声在嗡鸣中也失去了清晰。她垂着眼睫,神色藏在暗影里。

夏槐安紧张地问:“怎么样了?”

时清辞嘴唇翕动着,说:“没事。”

她还能怎么样?小区里不也见过几回了吗?难不成在狭小的包厢里,她就会经受不住?

“朝真,坐哪边?”王希文问,伸手去挽谢朝真。

谢朝真不动声色地避开了王希文的手,慢慢地收回了视线。

在人群中,她第一眼看到的是时清辞刹那间退尽血色的脸。

她在担心什么吗?

王希文又说:“小时那边还有空位,过去吧。”

谢朝真没应声,可被王希文的动作裹挟着,就那样到了时清辞的面前。

时清辞抬头,忽地展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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