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一听到那从未有过的称呼, 封琰整个人都傻了,下一刻红色从脖颈开始蔓延, 最终染上了全脸。
他原本就长得漂亮,现在眼角是红的,脸上也是红的,唇也是红的,唯独一双眸子湿漉漉的黑,整个人都透出无边艳色。
“你、你乱喊什么!”
聂思远看直了眼, 呼吸骤然急促了许多,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因为怕湿了衣服,沈煌乐说什么都不肯往里面走, 还留在海鬼雾林的入口等着。
宋极乐和常三不知道闹什么别扭, 也正脸色难看地吵着什么。
常三闷声不吭地站在那,任打任骂,那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气得宋极乐不知道说了什么, 最终逼得他直接把宋极乐扛在肩上,转身就往外面走。
宋极乐哪曾被人这样扛过, 脸上挂不住,一路都在骂骂咧咧地挣扎, 根本没有心思留意聂思远他们那边的动静。
“凶手可能还在附近, 你们还不去找?”
聂思远声音远比平日里要低哑, 封琰只是听着便觉得心里悸动不止,骨髓里都泛出阵阵酥麻,脑袋里面已经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失了魂一样地看着他故意打发剩下的海鬼坊护卫。
“死的是你们的坊主, 我们只负责帮忙找人, 缉凶可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果然那几人听到这话之后脸色微变,立刻朝着林子深处找了过去,这样原地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见终于没了碍事的,聂思远也不端着了,突然伸手抱住了封琰的腰。
一如既往的柔韧挺直,半点都不软,可劲瘦的触感却让他心里升起十分难耐的躁意,他急吼吼地便让人按在了珊瑚色的树干上,直接亲了上去。
封琰都不知道聂思远从刚刚开始就受了什么刺激,先是莫名其妙地亲他哄他,乱叫那种称呼,甚至突如其来了火一样的热情。
可他根本无法拒绝扑面而来的爱意,香甜柔软的身体如同让人上瘾的药,沾上了就不能放手。
香真的好香,浓郁的香气像是成熟的雪松,温柔沉稳,又带着一丝苦涩禁欲的药味儿,让封琰继续彻底迷醉在其中,鼻尖不断地在香气馥郁的脖颈上蹭动,连眸子都开始微微失神。
聂思远抱着他的腰疯狂地在那妖艳的唇上碾吻,湿热的喘息声在耳边越来越粗重明显,勾的封琰全身都在战栗。
本来聂思远还因为自己有些失控,迷乱中睁开了眼睛,就见封琰满眼□□地轻轻抽气,比他更像失去了理智,殷红的舌尖从耳畔划过,嘴角满是愉悦的弧度。
只是这一眼,聂思远便打了个哆嗦,两腿阵阵发软,险些直接倒在男人怀里,又被拦在腰上的手臂托住,往死里地揉了两下。
封琰的呼吸已经乱得一塌糊涂,胸口起伏不定,却渐渐从刚刚那种失去理智的亢奋中慢慢脱离出来。
“可以了,别闹了。”
他的声音已经彻底不复最初时候的低沉,沙哑得像是换了个人,虽然嘴上说着适可而止的话,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顶了两下腰。
也正是因为这个动作,聂思远也露出了几分得意的笑。
“封教主还不打算圆房吗?”
封琰顿了顿,额头上已浮现出薄薄的汗,许久都没有回应,显然是已经难受至极,但是又靠着最后的理智没有答应。
聂思远眯了眯眼眸,没意识到他这习惯完全就是封琰常有的模样。
他虽然早知道对方不会轻易答应,但是没想到封琰已经憋成这样了,竟然还不松口。
这简直是在挑衅。
聂思远倒也不是真的急不可耐,只是现在与这人相处越久,便越是喜欢,更何况婚都结了,两个人竟然还清清白白的,简直没有天理。
这是封琰不行,还是他不行?
仗着现在他们在外面,不可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聂思远开始肆无忌惮地欺负人。
他凑上去,轻轻地啃咬封琰早已通红的耳朵,就听眼前青年不断倒吸冷气,开始伸手推拒,那畜生物件更是险些把衣服都要顶裂了。
但他挡住了封琰的手,不仅没拉开距离,反而彻底贴了上去。
两人身上的衣物并不轻薄,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剧烈的心跳。
“怎么,封教主还想着心上人呢?”
聂思远恶劣地搂着封琰的脖子,温热的吐息全都落在了对方耳畔,痒得封琰头皮发麻,几乎发疯,原本还在克制的手掌猛地收紧,抓在聂思远腰上的时候又痛又痒,终于露出了几分压抑的残暴。
明天可能要出现印子了。
聂思远挑了挑眉,满不在乎地亲着封琰殷红如血的耳尖。
他早就发现这位少年成名的凶神其实纯情的很,只要稍稍逗弄就能让对方面红耳赤甚至落荒而逃,当然了,如果逗的过头了,可能会恼羞成怒,做出点出格的事情。
以前他得防着对方失控,现在他倒是好奇封琰这狗崽子憋成这个德行,到底什么时候会发狂?
“夫君,我想要你。”
聂思远闷闷地笑,指尖探入封琰袖口,也不深入,只是在对方腕上轻轻滑动,感觉到男人的手臂都开始战栗。
那是隐忍极致的表现。
果然抬眼一看,对方的而眼睛都已经逼得通红,在这初冬时节,封琰的汗珠都从鬓角滴落。
“不行,再等等。”
只是这几个字,仿佛已经耗尽了封琰全部力气,掐在聂思远腰上的手背全是青筋。
“等什么?等你忘了他吗?”
虽然是聂思远在故意使坏,可最后他发现自己也被对方的温度和气息撩拨到了极限,指尖已经不受控制地朝着危险地方移动。
“忘了他,我给你你想要的,我都给你。”清瘦的公子失神地亲吻着刚刚长大的少年,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胡说什么,只是想看到眼前这张隐忍痛苦的脸因为自己再露出刚刚那样迷乱的笑,美艳的惊心动魄,“夫君亲亲,抱抱我”
封琰将脸埋在了聂思远垂落的发丝里,眼中满是懊恼和憋闷,最终如聂思远所愿,将他用力地抱在怀里,粗暴地吻着脸颊和脖颈,再次差点被那浓烈的香气醉到失去理智。
若不是那纤细的腰身不断地提醒他这人身体有多不好,封琰恨不得直接就在外面狠狠地把人搞哭。
“你身体不行,等你好一点的。”
在上一次在聂思远晕倒的时候,封琰其实找过许多大夫给他看病,无一例外,所有人都说聂思远身体虚空,思虑过度,早就伤了底子。
后来又因为蛊毒的原因强行透支,若不是恰好吃了宋极乐的药,这人坟头草都得两米高了。
聂思远本来就没剩什么元气了,哪还能禁得住房事?他又怎么能因为自己一时贪欢去伤害对方的身体?
这是时时刻刻悬在他头上的利剑,什么时候这剑一掉,就会直接要了两个人的命。
与上一次不同,这次聂思远要是再出什么事,封琰绝不会比他晚半步。
所以他现在十分小心,就连抱一下都怕把人给揉碎了。
宋极乐说有办法治好聂思远,却提出那种条件,封琰什么都能答应,就是不能答应把人交出去。
这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封琰搂着聂思远的腰,细的如女子一般,似乎用点力就能掐断,让他总想狠狠地勒紧,任由对方如何呜咽挣扎都不松手。
可最后总是舍不得,每次抱一会儿就得小心放开。
此时他心里无比杂乱,只是担心如果不把人交出去,宋极乐真的不管聂思远死活了怎么办?
是对方的命重要,还是自己的不甘和欲望重要?
在聂思远身上,封琰不仅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和害怕,更是第一次开始犹豫不决。
他红着眼角,一边搂着那细得让人心疼的腰,一边将脸埋在了香气浓郁的脖颈处,贪恋地一口一口地吸着最爱的味道。
聂思远因为他的回答怔了好一会儿,本来还想使坏的念头消散许多,指尖插入封琰发丝中,轻轻地揉着。
“你啊,原来一直在担心这个。”
他抿了抿唇,听到封琰因为憋闷和难受发出低低地呜咽声,又想到对方刚刚要哭不哭的模样,心里又软了许多。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现在就是身子虚了点,太折腾肯定不行,但是你慢点应该也不碍事。”
聂思远虽然性子洒脱随意,却也没说过这么直白孟浪的话,可此时面对着委屈巴巴呜咽着的小狗子,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他小声哼道:“再说,万一咱事儿还没办,你亏不亏啊?就算你不亏,我都觉得憋屈。”
封琰沉默许久,就当聂思远以为他终于要松口答应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闷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不明显的哽咽。
“你去找宋极乐吧。”
什么?
聂思远已经第三次懵了,许久都没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紧接着便感觉脖颈一湿,然后被人又凶又恨地咬了好几口。
“我不要你死,你去找宋极乐,回来后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只准你找他一次,如果还有第二次,我就杀了他,等你死后去陪你!”
聂思远呆滞地站在冷风里,看着不远处海波轻荡,刚刚的兴奋和燥热全然平复在了封琰的这句话里,就连某个地方都塌了下去。
但拳头梆硬。
老话不假,原来狗嘴里真特么吐不出象牙!
第82章
聂思远生气了, 十分生气,从未有过的那种。
封琰十分明确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不仅仅是因为脑袋上残留的疼痛,而且自从海鬼雾林出来的一路,向来温和的聂思远便始终冷着脸,全身都散发出活人勿近的气息。
他心惊胆战地跟在后面,没想到自己强忍委屈做出的妥协竟然让聂思远如此愤怒,这样冷漠的态度就连当年把聂思远惹毛的时候都没看到过。
毕竟之前聂思远再生气再烦他, 最多就是把他暴打一顿,也没这样不搭理人,甚至
封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去拉聂思远的指尖,本来都摸到了那微凉的触感, 还没等他松口气, 又被人狠狠打掉,惊愕地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怒气冲冲的黑眸。
“走开!”
凶巴巴的声音,凶巴巴的模样, 凶巴巴的动作。
封琰脚步顿住,倒吸了口冷气, 只觉得他可能真的是要疯了,竟然对于这种独一无二的态度心里莫名觉得很爽。
其实他倒也不是第一次这样, 很多年前封琰在把聂思远气得面红耳赤抄着剑对他又砍又打的时候就有了这样的怪癖。
只要想到在外面温润如玉翩翩有礼的小家主会对他动粗, 封琰就总忍不住去招惹, 想方设法地找事挑衅,直到把人气到暴跳如雷开始去揍他,心里就会感到无比的得意和舒爽。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在聂思远眼里跟任何人都不一样, 也只有在他面前, 聂思远才不会端着装着, 可以做回最真实的自己。
不过自从这人借尸还魂之后也没了之前的端正克制,所以封琰也没机会气人,没想到今日歪打正着,竟然又找回了曾经的快乐。
好爽。
封琰眨了眨眼,其实也知道聂思远为什么生气,但就是想再看看对方生气的样子。
“我都是为了你的身体,你别无理取闹。”
聂思远脚步微顿,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就见封琰不仅没道歉哄他,甚至露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瞬间一股怒火直冲心头,他险些觉得自己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我无理取闹?”
看到聂思远气得脸都鼓了起来,封琰心里一阵哆嗦,爽的险些笑出声来,还是故意气他:“你以为我愿意把自己老婆送给别人?但是不这样你死了怎么办?是你的一晚上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我都不在意了,你还在意什么?”
聂思远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想把这狗东西拽回屋里狠狠地教训一顿。
“去你的老婆,封琰,我也是男人!你有的东西我都有!如果你办不成事,可以躺下让我来,犯不着拿宋极乐当借口!”
“就你这病弱身子,我躺下你还能怎么来?腰那么细,能使上劲吗?”
“我腰再细也能干到你喊哥!”
这下聂思远毛都炸了,直接薅过封琰的衣领,狠狠在他唇上咬了两口,封琰倒吸着气,又疼又爽,最终闷闷地笑了出来,说话愈发放肆。
“就那么想要我?想到迫不及待?还是说你就想在床上的时候让我一边弄一边喊你修然哥哥?”
他这话一出,聂思远身子微不可查地蜷起,心中酥麻和躁意疯狂蔓延,险些就因为那一个称呼再次涌上欲念。
“嗯?有感觉了?看来你真得很喜欢我那样叫你。”
封琰故意地凑上去低头往下看,眼神说不出的揶揄,聂思远脸上爆红,恼羞成怒,终于一脚踹在了他腿上。
“滚!你滚啊!!!”
聂思远的语气比刚刚还凶,几乎怒不可遏,转身就要走:“既然你也不在乎,那我今晚就去找宋极乐,到时候你去问他我的腰有没有劲儿!”
封琰刚被他那一脚踹到爽得不行,结果听到下一句话就知道把人逗过头了,连忙踉踉跄跄地追了上去。
“修然!”
他从后面一把抱住人,不管对方如何死命挣扎都不肯松手,虽然唇上还残留着疼痛,却一下一下地亲着聂思远的脸,从鼻尖到眉心到额头,无比的温柔和爱恋。
“我不让你去找他,你是我的,我在乎!”
封琰想笑,却笑不出来,眼中是藏不住的渴望和疼惜,以至于心脏都胀的发疼:“我只想让你多陪陪我,多一年也好,多一天也行,哪怕多一个时辰多一炷香都可以,别的都不重要,我就是想跟你好好地”
剩下的话他说不出来了,低哑哽咽的声音却让聂思远悄然红了眼眶,甚至不敢回头。
两个人沉默,心里皆是又酸又涩,就算什么都不说,聂思远也明白封琰的意思。
就是因为明白,他才更觉得难过。
许久之后,他反手揉了揉身后那人的脑袋,低低骂了一句。
“傻狗。”
事情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两人谁也没再提宋极乐,很快追上前面的人。
聂思远进来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出去的时候终于感受到了海水的阻力,渐渐有些体力不支,呼吸也急促起来。
此时宋极乐还像个麻袋一样被常三扛在肩上,扑腾了一路,也咒骂了一路,常三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最后还是宋极乐自己骂累了,放弃了挣扎,只是脸色阴沉沉的难看。
聂思远看着好笑,有点同情他现在的处境,也懒得自己走路,干脆拽了拽封琰的袖子。
“累了。”
封琰怔了下,神色立刻紧张起来:“那先休息一下?”
“张海鬼都扛着尸体不知道跑哪去了,再磨蹭下去不知道还要出多少乱子,得赶快追上他。”
封琰知道这人在外面向来注意形象,现在虽然好了许多,但其实也没做过太出格的事情,所以若是有外人在场,他也不会特别亲昵。
上一次如果不是有人当着他的面明晃晃地勾搭聂思远,又有江肆在旁边拱火,他也不会那样不给聂思远面子。
后来他想起来也有点后怕,好在对方并没有生气。
“你蹲下。”
聂思远歪着头懒懒地笑,语气还有些颐指气使,哪还有当初纵马江湖的利落模样,反倒像是被人骄纵坏了的小少爷。
偏偏这副模样又戳中了封琰心坎,还真听话地蹲了下来,随即聂思远便磨磨蹭蹭地趴在了他的后背上。
“劳烦封教主背我吧。”
封琰没忍住笑了,像在云岭那次把人稳稳当当地背在身后,目光不自觉地便温柔起来,耳边若有若无擦过的吻更是让他连笑都是温柔的。
一旁的宋极乐看得眼角一抽,感觉有点胃疼——被常三的肩膀硌的。
几个人回去后,海鬼坊的人都知道了坊主被杀的事情,各各神色悲痛,已经挂上了白幡,只是灵堂还没布置好,张海鬼便将坊主的尸体带回房中,自己则红着眼眶久久地守在门口。
聂思远找过去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仿佛已经化为了院落里的石像。
这样痛苦的神情并非作假,聂思远曾经看过……在白木子的身上。
“你来干什么?”
张海鬼没有回头,却已经猜出来的人是谁。
“我已经跟兄弟们说过你们几个人在没有杀人的时间,不会是杀害大哥的凶手,所以他们不会为难你们,海鬼坊命案频发,已经没法招待贵客,你们若不想惹火上身就赶紧走。”
聂思远没说话,沉默许久之后,突然问到:“你是他们的人吗?”
张海鬼回过头,眼中布满血丝,眉宇间皆是戾气:“他们是谁?”
聂思远直勾勾地看着他,片刻后,轻轻笑了下。
“听说海鬼坊是天下最大的赌坊,二当家手下更有成千上百的生死兄弟,不仅骁勇善战,更是性命相托,所以哪怕你们是白手起家,但是在江湖中也没人敢招惹,现在却接二连三的出事,我想问问当二当家,此时肯为你拼命的兄弟还能有多少?”
“海鬼坊五百八十人,其中一百一十家眷,一百家丁仆役,还剩三百七十兄弟,去掉最近失踪和死亡的,还有三百五十人,皆能为我拼命,皆值得我以命相护。”
“就这么相信他们?别忘了,凶手就隐藏在这些人中。”
张海鬼冷冷地转过头,看向了前方关死的木门,坊主的尸体便放在里面。
“我信。”
好魄力。
聂思远暗叹难怪张海鬼的声望会那么高,会让这么多人誓死追随,时至今日,他对他的这帮兄弟都如此信任,寻常人根本做不到如此程度。
士为知己者死,张海鬼明知道有人要杀他,却仍然丝毫不怀疑自己兄弟,这份信任足以让这三百多人不惜一切地跟随他。
这也说明他有多相信自己拥有这三百多人的忠心。
聂思远不知道该说这种人是天真还是可怕,大门大派才不过百人,张海鬼却死死地控制着三百多凶徒,别说是对付江湖势力了,说难听点,这都足够造反了。
若不调动驻外军队,这群人能冲了越州州府。
聂思远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张海鬼和他这的这帮兄弟就像是不安分的火药,如果处理不当便会造成巨大的灾难,而现在还有人试图将这份灾难引向封琰和魔教。
“身在赌坊,不玩上一局,虽然能全身而退,却也没了意外收获,白白耽误功夫,二当家,我来找你是想跟你赌一局大的。”
张海鬼倏地转过身,眉眼冷厉凶狠。
“你想赌什么?”
“就赌你们这群人的生死存亡。”聂思远闭了闭眼睛,长长呼了口气,将冰凉的指尖揣进了袖子里,笑的云淡风轻。
“在下以身入局。”
“这点筹码还不够。”
显然这位赌坊的二当家并不觉得聂思远有这个分量,即便他已经与封琰成婚,但是在张海鬼眼里,他依然只是个攀附别人的弱者。
“那就再加一个真相。”
聂思远淡淡说道:“你我此时此刻的谈话便是诚意。”
第83章
没人知道聂思远和张海鬼之间都谈了什么, 封琰抱着刀守在外面,任何人都不准靠近半步。
期间他又看见了那个叫小奚的男孩红着眼睛躲在不远处偷偷打量着, 似乎是想来确认坊主是不是真的死了。
但是在看见他后小奚也没敢靠近,没过一会儿便走了。
除了他之外,还有不少赌坊的人都在观望这边的动静,封琰在那些人身上除了防备和敌意之外,又感觉到熟悉的杀意。
即便他们与张海鬼达成了协议,但是在这些人眼里依然是他们带来了不幸和死亡, 也许这根本就毫无道理,但是在极端恐惧下,他们这些外来人就是最好的发泄出口。
聂思远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人性有的时候不需要讲道理。
封琰垂下眸子, 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 像尊石像似的守在门口,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可眉头却悄悄皱了起来。
太阳裹挟着金红色的余晖慢慢地消失在海平面上, 当圆月出现的时候,聂思远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 脸上已是掩不住的疲惫。
“好冷。”
他一出来便直接扑进了封琰怀里,冰凉的手毫不客气地塞进对方温热的袖子里, 说话都打着颤。
封琰眼里满是心疼, 直接将内力渡过去, 忍不住低斥道:“我还以为你们进屋聊,怎么是在外面站了一天?他是海边长大的,身强体健, 你傻了不成, 竟然陪着他一起在外面冻着?”
聂思远小声道:“那屋里还有个死人呢, 我才不去。”
“你自己都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还在乎那个?少爷,你能不能对自己这残破身子心里有点数?”
封琰气的把外袍直接脱了下来全都罩在了他的身上。
原本就算是冬天,他也用不着穿这么厚的外袍,自从身边有了聂思远之后,他就改了装束,里面还是劲装,外面又加了长袍,就是为了随时随地脱下来给这人,果然没少用上。
“去你的残破身子。”
聂思远委屈地噘嘴,声音还不住发颤:“真要是残破也是你你弄的!”
“不行,你冻得太狠,要用热水把寒气全泡出来才行。”
见许久都暖不热聂思远的手,封琰又急又气,干脆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回走。
聂思远虽然觉得丢人,但是确实冷得受不住,干脆把脸都埋进了衣服里,眼不见心不烦。
回到屋之后,封琰立刻让人准备了热水,甚至还加了驱寒的药包,有些粗暴地把聂思远扒干净扔了进去。
直到身体被热水覆盖,聂思远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终于活过来了。
“张海鬼人狠话不多,心思远比看起来要缜密,有些事情如果不解释清楚让他起了疑心,事情只会变得更加麻烦。”
封琰早知道他的打算,只是对这种毫不在意自己身体的态度感到生气,本来还想骂他几句,可又怕控制不住脾气把人给骂急了,最后只能在旁边生闷气。
聂思远泡了一会儿,脸上逐渐恢复了血色,许久都没听到他的动静,抬起头就见他家小教主阴沉着脸杵在旁边。
“生气了?”
他抬起湿淋淋的手,想要去戳人家的脸,却被躲开。
“别闹。”
封琰拧着眉,将他的手重新塞进水里,又往里面加了些热水,原本正好的水温就有些高了。
聂思远被烫的全身泛起淡淡的红,忍不住扑腾起来。
“好热,水温太高了,你加点凉水!”
“老实待着!”
封琰声音冰冷,一把将他按回水里:“温度高点才能让寒气出来,水凉了还有什么用?这里面我加了药,只是感觉温度高,烫不坏你。”
“不行不行,太烫了,你让我先出去,或者你加点凉水!”
聂思远感觉自己一身小猪皮都要被烫熟了,忍不住地往外扑腾,封琰嫌他实在闹腾,干脆伸手点了穴道。
于是聂思远只能老老实实地蹲在水里泡着,脑袋上都开始飘着水汽。
许久之后,封琰算时辰感觉差不多了,这才凝神看了看浴桶里面,顿时呼吸微窒。
只见白皙的人影安静地坐在水里,长发被打湿垂落在两侧,一双黝黑的眸子充斥着怒火,被水汽熏得又湿又热,泛着淡淡的红,脸颊跟全身更像是涂满了胭脂,艳色无边
与当年几乎一模一样。
久远的记忆扑面而来,少年时的心动依然刻骨铭心。
水珠儿从白皙的皮肤滚落,散发着浓郁的药香,平日里浅淡的唇肉都变成异样的湿红,像是刚刚被人用力地蹂躏过。
封琰喉咙滑动,突然感觉渴的要命。
他直勾勾地看了半晌,直到那眸子里的怒火已成燎原之势,这才猛地缓过神来,连忙把人从水桶里抱出来。
光滑细腻的触感又让他心头一荡,热血直冲脑门,眼前都有了眩晕之感,最后手忙脚乱地把人用厚厚的布巾裹了,抱回床上解了穴道,看都不敢看,直接一溜烟跑了出去。
“你先换衣服,我去拿点吃的!”
封琰撒腿就跑,出去后冷风迎面袭来,却让他松了口气,可往下看了看,又不禁露出苦笑,最后满脸颓然地朝着厨房走去。
等他再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封琰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见地上的水迹已经干涸,也没什么破碎的杯子,想着那人虽然被烫了许久,也不见得真的动了气,提着的心便放下来几分。
他将端着的吃食放在桌上,低低地招呼了一声,然而屋里却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回事?难道穴道没解开?
刚刚兵荒马乱,封琰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解开了聂思远的穴道,连忙大步走了进去,果然见对方的衣衫都好好地挂在屏风之上,根本就没有换。
他心里一惊,快步走到床前,还是没见到人影。
“修然?”
封琰有些慌,还以为有人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把聂思远给绑走了,喊了两声之后见没人答应,脸色瞬间冷沉,转身就要去找人,结果这个时候却听到屏风后面传来细碎的声响。
熟悉的身影慢悠悠地从屏风后面晃了出来,不过两三步的距离,走出了十足十纨绔公子的懒样。
“喊什么。”
封琰喉咙一紧,死死地盯着眼前衣衫不整的青年公子,单薄的身子被玄色长袍覆着,挡住了大部分,可却依然能看见里面什么都没穿。
行动之间偶尔露出的皮肤白皙莹润,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惊人的香气。
更主要的是那是他的长袍。
封琰眼前又开始眩晕,不知道这人又搞什么花样,偏偏他又很没出息地挪不开视线,尤其是那销魂蚀骨的香气,像是清冷的雪松,又夹杂着药香的苦涩,熏得他腿都发软。
“你、你怎么穿我的”
对于某位教主大人毫不自觉的脸红,聂思远视若无睹,随意地啊了一声,抬了抬胳膊,隐隐露出里面的春色。
“你说这个?刚刚差点被人给烫熟了,热,就想先消消汗,反正这屋子里烧了熏笼,不会冷的。”
聂思远看着他越发暗沉的眸子,心里暗笑,嘴角勾起了似笑非笑地弧度,缓缓地晃到了封琰面前,身子直接挤到对方怀里。
“我见封教主总是将自己外袍借给我,还以为你不在乎自己衣服沾染上我的味道呢,刚刚就不问自取了,怎么,你舍不得啊?”
他笑嘻嘻地把衣襟往下扯了扯,封琰就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人故意在衣服上闻了闻。
“诶呀,好像已经晚了,这衣服已经沾上药味了,算了,你也别要了,这件就送给我吧。”
随着他的动作,黑色的布料从肩膀上下滑落一大截,露出了白皙的脖颈,香气逼人。
封琰眼睛都红了,呼吸粗重起来,刚要想将脸埋进去吸两口气。
结果聂思远软软的身子直接从他怀里挣脱出去,拽了自己挂在屏风上的衣衫,又走回床前,磨磨蹭蹭地蹬掉了趿着的鞋子。
“算了算了,封教主外袍做工精细,价格不菲,哪能轻易送人,我还是换上我自己衣服吧。”
聂思远坏笑,故意背对着封琰解开身上的衣服,雪白的后背瞬间暴露在空气中,滑落的黑色长袍堆积在身下,如同黑压压的乌云裹着冷玉,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封琰红着眼睛看了半晌,动也没动,只是房中已经能清晰地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这也能忍?
聂思远冷哼,不甘心地噘了下嘴,磨蹭了半天不仅没把最后的扣子解开,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还打成了死结。
他幽幽地侧过头,垂着眸子,声音又轻又哑。
“解不开了你来帮帮我。”
下一刻,燥热的室内空气凝滞,鸦雀无声,就连粗重的呼吸声都彻底消失,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聂思远扭了扭身子,发丝从脸颊侧垂落,声音更委屈了几分,悄悄咬了咬依然红润的唇瓣。
“夫君,你过来帮帮我嘛。”
骤然靠近的炽热身体和耳边凌乱粗重的呼吸声让聂思远不仅勾起得意的笑,修长有力的手掌强硬地覆上他的脖颈,碰触到皮肤的时候带着惊人的滚烫。
聂思远刚要笑,结果牙关一松,已经被人用指尖强硬地顶开,指腹狠狠地在他唇上碾过。
“就这么喜欢折腾我?”
封琰声音又恨又气,动作变得粗暴,但聂思远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因为过度兴奋和压抑已经开始战栗。
“我我没有!”
聂思远微微挣扎,刚要说话,就听到耳边的声音愈发的气急败坏,甚至还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咬牙声。
“都说了不行,偏要闹是不是?你受的住吗?”
聂思远艰难地喘了口气:“有什么受不住的!”
“闭嘴。”
压在他唇上的指腹瞬间探入,狠狠地压住了他的舌尖。
封琰双眸发红,带着狰狞的狠意,像是头被逼急了的困兽,将獠牙咬在了猎物的要害上,一只手还在揉按着聂思远的唇舌,另一只手终于扣着他的腰身往前撞了一下。
顿时聂思远息了声,脸色有些发白,湿漉漉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慌乱。
身后可怕的威胁让他猛然意识到也许之前封琰根本就没跟他来真的。
“嘴这么硬。”
封琰的衣服好端端地穿在身上,指尖发狠地蹂躏着对方的唇,直到都红的微微肿起,他才终于松了手。
此时聂思远乌黑的眸子里已布满水光,微微失神地瘫软在床上,不管封琰他怎么折腾,都没了反抗的力气。
“那就别说话了,做点别的吧。”
“唔!”
第84章
床顶的帘幔不断在眼前晃动, 房间中吵闹的声响和低泣逐渐安静下来。
聂思远双眸失神,下巴还被扣在男人手里, 唇舌湿漉漉的肿着,里面还卡着那根手指。
封琰什么都没做,又像做了什么。
他从未觉得夜晚是如此漫长,因为长时间的保持跪姿膝盖都火辣辣发疼,全身上下更是因为疲惫从酸痛变成了麻木,关节僵硬的就连躺下都十分艰难。
等他被封琰从垫高的枕头上抱下来的时候, 连骂人和躲闪的力气都没了,哭肿的眼睛看什么都是糊的,只能隐约看见窗外透出的天光,这才意识到原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夜。
男人看见他满身的狼狈, 似乎也终于回过神来, 手忙脚乱找了布巾将混乱的现场清理干净,动作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又疼得聂思远哼了两声, 因为声音还哑着,听起来像是猫崽被弄疼时候的轻叫。
封琰的手顿了顿, 眼里满是懊悔,小心翼翼地在他伤口上涂了药, 动作比之前要轻柔不少。
清凉的药膏终于缓解了皮肤上的灼痛, 聂思远悄悄松了口气, 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他感觉自己好像睡了过去,又不确定是不是做梦,耳边全是封琰失控后说出的那些话, 粗鄙放肆, 让人面红耳赤, 好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也像是他幻想出来的。
不论是真的假的,聂思远都忍不住想骂人,但嘴巴里痛的厉害,只能憋憋屈屈地听着,根本还不了嘴。
如果不是外面的吵闹声打断,他险些被气死在梦里。
“死了?!”
“是属下办事不力,请教主责罚!”
“不是让你跟着保护他么,怎么会让他被杀?”
封琰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藏不住的怒气,而另一个声音聂思远也认得,正是前几天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杨灼。
他后来不是听从封琰的命令去保护萧扶光了么,怎么会回来?
此时杨灼的声音也满是懊恼,噗通一声跪在了封琰面前,面对着那冰冷压抑的气息,额头上布满冷汗。
“属下跟从萧大人回了府衙,他示意我不要靠近,我就守在外面等他,但是许久都没见他出来,后来感觉不对劲就悄悄进去,结果发现萧大人已经被人杀死在了府衙之内,当时里面到处都是官兵,叫喊着要抓凶犯,官府放出消息是海鬼坊派人暗杀了萧大人,马上就要对这里出兵了!”
“废物!”
封琰狠狠地踹在了杨灼身上,顿时杨灼闷哼一声,嘴角缓缓淌下血丝,却不敢有丝毫反抗。
封琰双眼含煞,低声骂道:“让你去保护他就是贴身保护,你却躲懒让他一个人进去,如此无能粗心,竟然还敢回来!”
萧扶光这人不仅知道这的不少内情,还很有可能是聂思远父亲故交,所以那人才特意让他派人保护,结果事儿竟然被杨灼给办砸了!
现在那人一死,直接成了官府剿灭海鬼坊的导火索,虽说这地方也没什么留着的必要,但是也不该现在闹出动乱。
如果张海鬼他们知道官府出兵的事情,他手底下几百人真要生出造反的心思,必然引发大规模的□□,那之前的计划就全毁了!
“蠢货,你坏了大事!”
封琰眼中闪过一抹狰狞,抬起手就要给杨灼一掌,可怕的内力涌动,连带着袖子和衣摆都开始起伏,杨灼心里一沉,瞬间有了绝望之感。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低颤,在封琰身后响起。
“萧扶光死了?”
聂思远踉踉跄跄地从屋内走了出来,脸色依然苍白,封琰眉宇间戾气微敛,转身将他扶住。
“对不住。”
封琰咬了咬牙,神色懊恼:“我应该再多派几个人去的。”
聂思远没有说话,怔怔地站在那许久,突然朝着杨灼问道:“你说朝廷要对海鬼坊出兵?”
杨灼哑声道:“是,我是连夜赶回来的,不过走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召集人马了,想来也不会比我晚太久,此地已经十分危险,还请教主和大公子尽快离开!”
“你还好意思说!”
封琰怒不可遏,又要动手,结果又被聂思远拉住。
杨灼满脸羞愧,自知犯下大错,闷声道:“教主让属下去保护萧大人,就算属下死了也不能让萧大人死,属下疏忽酿下大祸,赶回来就是为了传递消息,既然消息已经送达,属下愿意以死谢罪!”
说罢他突然掏出匕首,狠狠地朝着自己脖颈抹去,动作果决狠辣,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封琰!”聂思远想要拦住他,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只能急急地喊了一声。
电光火石之间,匕首的刀刃已经划破了杨灼的皮肤,突然一条腿横空飞踹,直接踢在了杨灼的胸口,连带着他手里的匕首都一起踢飞。
封琰缓缓收回腿,冷冷道:“本座让你死了吗?”
杨灼哇地吐出一口血,半天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抬起头就对上一双冰冷含煞的眸子。
他没敢吭声,作为随封琰多年的老人,杨灼自然知道对方刚刚已动真怒,本来就是打算一掌要了他的命,只是在聂家大公子出来之后,就莫名其妙地改了想法。
现在封琰不承认刚刚想要杀他,他自然也不敢去拆自家教主的台。
“现在寻死觅活的有什么用,不过你这消息传的倒是及时,至少能让我们提前做好准备。”
聂思远虽然也很头疼萧扶光被杀的事情,但是毕竟与他交情不深,也谈不上十分难过,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萧扶光性情率性刚正,是难见的好官,而且还可能是父亲故交,本来还想找个机会问问父亲的事情,现在却是不可能了。
他叹了口气,指尖在袖口疯狂摩挲,看向了封琰。
“你在这留了多少人?”
“不多,算上他一共五个人。”
封琰低下眸子看了看他袖口,知道这人估计心里正疯狂盘算着,低声道:“你要用人?”
“嗯,哪个武功最高?”
封琰瞥了眼狼狈从地上爬起来的杨灼,冷哼道:“剩下几人擅隐匿易容,若真动起手,比他还差点。”
杨灼小心翼翼地跪好,就见聂思远皱着眉,严肃地看了他。
“我要你去保护一个人,绝对不能让他出任何事情。”
杨灼怔住,转头看向了封琰,就见他满脸凶狠地瞪了过来:“你看我干什么?他要你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如果再坏了事情,你就自己了断,也不必再回来见我!”
杨灼连忙点头,目光凛然决绝。
“大公子请吩咐!”
聂思远眉头轻蹙,低声道:“这两日张海鬼必有杀身之祸,我要你在暗中保护他,寸步不离,一定要保住他的命!”
而他的下一句话则让封琰脸色瞬间无比难看。
“看来我还是得去找宋极乐。”
果然不过半日的功夫,官府要对海鬼坊出兵的消息便传得沸沸扬扬,本就人心不定的赌坊更是动荡不安,不少人都吵吵着要和官府拼了,还有不少人觉得命案频发,应在这个时候避开官府锋芒。
只是有一点他们倒是很有共识,那就是对封琰和聂思远等人的敌意几乎到了巅峰。
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人除了张海鬼之外,都几乎毫无例外地认为正是因为聂思远等人的到来才给他们带来了这灾祸。
“二当家,官府要来便来,不管是打还是逃兄弟们都可以,但是这几个人绝对不能留着!自从他们来了之后就一直出事,后来连账房和坊主都死了,之前那个小子还跟萧扶光偷偷说话,肯定就是他们勾结在一起陷害咱们!”
“对!就是他们!魔教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干什么?听说还派了好几个高手潜伏在咱们周围,坊主的死也肯定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海鬼坊的人个个目光不善,吵吵嚷嚷地将聂思远等人的房间围了起来,就连张海鬼都拦不住。
“二当家,我亲眼看见是魔教的人跟着萧扶光离开的,也一定是他们杀了人栽赃到咱们头上,只要把他们交出去,那官府自然不会再为难我们!”
人群中不知是谁嚷嚷了一声,立刻让张海鬼的目光也变了,他犹豫地看向了聂思远和封琰紧闭的房门,就听里面传出了轻笑。
“看来二当家是没信我之前的话。”
聂思远从里面推开门,换了身雪白的棉袍,脸色比之前红润不少,看起来越发清秀俊逸,与最初时候的病弱模样判若两人。
让张海鬼没想到的是他屋里十分热闹,不仅封琰在里面,宋极乐和常三也都在里面,只是除了聂思远之外,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你们这的鬼祸跟我们没关系。”
“可胡奇、小姐还有坊主都是你们来了之后才死的,不是你们还能是谁?”
聂思远嗤笑了一声,终于给了他们答案:“是小奚。”
“不可能!他根本就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动手!”
海鬼坊的人虽然对坊主包养的小倌也没什么感情,但是并不认为对方可以做到这些事情。
聂思远笑了一下,揣着袖子缓缓地倚在了门框上,看了看垂眸不语的张海鬼,嘴角勾着嘲弄的笑。
“有形之刀尚可防备,无形之刃防不胜防,你说是吗,二当家。”
第85章
对于聂思远的话, 张海鬼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最后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虽然昨天大公子也曾与我说过此事, 但是并没有说清楚详细缘由,我等都是江湖草莽,没读过什么书,还请大公子说个明白吧。”
聂思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勾起了意味深长的笑。
“这事我原本不想说太多,因为是你们家事, 如果都摆在了明面上,丢脸的可不是我,不过既然现在矛头都转向了我们,那我也没必要替你们遮掩了, 这几个案子其实很简单, 是你们想的太复杂,动手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自然也很难在同一个人身上找到合理性。”
相比于之前案子的错综复杂和诡异多变, 海鬼坊的案子算的上简单粗暴,每一个死者出现之后, 都有一个非常明确的嫌疑人。
只是所有人受到鬼祸影响,再加上有人诱导, 才当成了一人所为。
“动手的不是一个人?”
张海鬼愕然:“你刚刚不是还说凶手是小奚吗?”
聂思远嗤笑道:“杀人的手段有很多, 不得不说小奚真的是我见过最可怕的凶手了, 因为他根本就没亲自动手。”
他盯着张海鬼的眼睛,幽冷的黑眸看着看穿一切的锐利。
“他是教唆别人杀的人。”
张海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突然垂下了眸子, 藏在袖子中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聂思远瞥了他一眼, 又看了看满脸茫然的海鬼坊众人,淡漠地说道:“第一起案子,死者是你们护卫队队长胡奇,死因是先被人麻痹然后一刀毙命,我们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只有一人没有,那就是你们坊主,试想能让胡奇毫无准备地中毒,恐怕也只有你们誓死效忠的坊主才能做到。”
“不可能!坊主为什么要杀害胡奇?”
海鬼坊的人满脸都是不信的神色,就见聂思远从袖子里扔出一条锦帕,散发出阵阵幽香。
“胡奇身上什么都没有,偏偏留着一股香味儿,你们当时守着尸体,应该有人闻到过,虽然当时小奚身上没有这股味道,但是我在他遇袭的那天发现他用的洗澡水里却有着相同的味道。”
聂思远咧了咧嘴,其实这也不是他发现的,是封琰那狗鼻子闻出来的,还拿这条线索钓了他好久,狠狠地敲诈了一番。
不过也正是因此才让他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
“我跟宋极乐确认过,这是让人情动欢好时候才用的香料,想必小奚平时也不敢用,胡奇身上还残留着这股味道,你们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海鬼坊上下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复杂起来,这些内部隐秘和矛盾外人可能不知道,但是他们中确实有知晓一二的人。
坊主与胡奇之间的确不合,只是没想到闹到人命的地步。
“具体的杀人动机我猜不出来,毕竟都是他们之间的私密,但既然有这层关系在,只需要稍加挑拨,相信让坊主动手杀人也不难,至于后面的事情那就更简单了。”
聂思远叹了口气:“我们吃饭的时候,虽然是坊主让送的酒,但是送上来的人正是小奚,他比谁都容易下毒,动机么,我听说之前他也曾经勾引过二当家的?”
张海鬼满脸铁青,一声不吭,也无从辩解,因为知道此事的人更多,他们也对聂思远的话也更信了几分。
“再后来小奚被人刺杀,我打伤了刺客手背,你们也没猜错,那晚动手的确实是你们的小姐陆雪莹,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的侍女也跟小奚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你们都以为对方想杀的是坊主,其实有很多办法可以让陆雪莹喝下那碗燕窝粥,对方的目标本来就是陆雪莹。”
“你可有证据?”
聂思远摊了摊手,“没有证据,你要非得让我说,可能就是两次用的毒药都是三步断肠散了,我们吃饭的那天满桌的人谁都没有动机毒杀你们二当家,他也没必要毒死自己,去除掉所有不可能,动手的只能是小奚或者坊主,坊主又不可能毒杀自己女儿,如此排除便只能是小奚。”
小奚没有出神入化的易容本事,不懂蛊毒不会武功,甚至不擅谋略,偏偏能杀人于无形之中,连不自己的手都不用脏。
不得不说他在某种意义上是个很可怕的人。
时至今日聂思远其实都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小奚诱导了这一切,对方比他之前遇到过的任何凶手都要难以对付。
他有些站累了,往门上靠住,“如果那侍女还活着,你们去审问她应该会有收获,不过我猜她肯定已经失踪了对不对?”
海鬼坊的人再次鸦雀无声,因为当初他们确实也怀疑过侍女,但是第二天她就失踪了,再也没人见过。
许久之后,终于有人问道:“那坊主呢?”
说到坊主,聂思远没有立刻回答,张海鬼的手已经不知道在何时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你们难道不想知道鬼祸的真相吗?”
聂思远看了看张海鬼,低声道:“二当家,其实你是知道的吧?”
所有人震惊的视线都转向了张海鬼,他沉默许久之后才颓然地叹了口气:“是水母。”
“水母?怎么鬼祸怎么会是水母?”
海鬼坊的人都炸了,满脸的不敢置信,他们都是在海边长大的人,谁还没抓过螃蟹水母,但赌坊内天天有人失踪,现在竟然告诉他们都是水母做的?
聂思远朝着外面栏杆下的幽幽海域抬了抬下巴:“越州临海,早听说这里常有奇异海兽出现,你们之前看到的红衣仙子其实就是巨型水母,将人麻痹之后拖入海里,因为是半透明的,再加上隔的远看不真切,只能看到露出水面的部分,所以会被人当成红纱。”
张海鬼又叹了口气:“很多年前这里闹海鬼,我确实见过,后来还亲自下海捕杀,但是没抓住,这些年一直都没动静,我还以为那东西早就死了,没想到竟然又冒了出来。”
“你不说就是因为你猜到那是坊主养的对不对?二当家还真是忠心。”聂思远揉了揉眉心,“萧扶光还说是胡奇是被毒针麻痹的,但尸体上根本就没有针孔,后来我才想明白是坊主利用水母偷袭的他。”
海鬼坊的人脸色惨白:“所以那些失踪的人都是被水母吃了?”
“应该说是被你们坊主喂给了水母。”
聂思远冷笑道:“那东西就藏在你们下面的海域中,可能远比你们想的要可怕,之前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出来,最近可能是受了刺激开始不断伤人,坊主察觉后便选择用那些失踪的下人和婢女换得暂时的安宁。”
“为什么?坊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接二连三的刺激之后,终于有人开始崩溃,嘶声质问着:“如果这地方不安全,那换个地方就是了,水母再大,我们有这么多的人总能想出办法来对付,坊主为什么要用活生生的人来喂水母?!”
“因为是小奚让他那么做的,他想要”
聂思远的话没等说完,突然有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不好了,小奚跑到了山崖上面要自杀!”
所有人神色大变,如果聂思远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小奚就是罪魁祸首,也只有他才知道真相。
那些人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聂思远也没想到小奚竟然要自杀,在与封琰对视一眼之后,心里皆生出了不安的感觉,可海鬼坊的人已经都跑了出去,他们也不得不跟上。
众人来到山崖之上,果然远远地看见小奚神色惨然地站在上面,在看见聂思远和封琰的身影之后,两行眼泪瞬间从脸颊上滑落,眼中满是悲戚。
瞬间聂思远和封琰脚步一顿,心里齐刷刷地咯噔一下。
小奚泪如雨下,满脸不舍和幽怨地看着封琰,撕心裂肺地哭喊道:“教主,我为了你做了那么多,甚至委身于这赌坊之内,你为什么要选他?!!!”
聂思远:
封琰: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脸色青青白白,抬起头就见海鬼坊的那些人脸上再次出现了震惊和怀疑。
小奚哭得嘶声裂肺,单薄的身影在海风中瑟瑟发抖,神情哀怨,声音嘶哑。
“教主,你想要赌坊,我便不惜一切地帮你,甚至连坊主都杀了,但你什么要选他?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帮你得到海鬼坊,你便永远留在我身边!可你却娶了他!我呢?我怎么办?!”
聂思远和封琰满脸麻木,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结果就见小奚抹了抹哭得通红的脸,满眼的绝望。
“封琰,你从来都没爱过我对不对?你其实一直都在骗我!好,我成全你!我就再帮你最后一次!”
突然之前帮他报信的人猛地扑向了张海鬼,在对方一脸愕然的表情下掏出刀狠狠地插入他的心脏。
两个人抱成一团直接跌入海底,再也没了动静,几乎是同时另一个人不知道从哪窜出,也跟着一同跳进海里。
三个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阴暗的海水中,再没了踪影。
小奚惨笑不止,也掏出短刀狠狠地捅入自己肚子中,从山崖上一跃而下,单薄的身体被海浪吞没,生死不知。
变故接连突发,让所有人措手不及,海鬼坊的人群龙无首乱成一团,而聂思远和封琰则在风中凌乱。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警铃大震,官兵的呐喊声远远传来。
州府派来剿灭海鬼坊的官兵竟也到了!
海鬼坊彻底陷入□□,官兵与赌坊的人展开厮杀,封琰护着聂思远想要要往外面跑,结果就在马上要跑出去的时候,聂思远突然把他拽住,一个仓促的吻落在了封琰唇上。
“虽然感觉你会很生气,但我要是提前说了你肯定不让。”
封琰愕然,紧接着脑袋一麻,失去意识前就见聂思远朝着他吐了下舌头,笑得歉意又温柔。
“乖,我还是得去趟越州府衙查清楚萧扶光的死因。”
之前没了踪影的沈煌乐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扛住了倒下去封琰,神色一言难尽。
聂思远跑向了那些官兵,回头喊道:“把他交给魔教的人,然后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不然封琰要杀你,我不在可没人能拦住!”
他跑了几步,突然转过头又跑了回来,托起封琰的脸,在他额头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 小宝贝,乖乖等我回来。”
第86章
海鬼坊的□□持续了很久, 结果也相当惨烈。
因为海鬼坊毕竟是民间组织,州府没有办法调动正是军队, 来的都是府衙内在册的官兵,能力并不如赌坊那些凶徒强悍,几乎死伤大半。
但赌坊人心动荡,张海鬼又被人刺杀生死不知,群龙无首,除了被杀的那些还有被抓起来的百十来人, 其他大部分成员都四散而逃,不知所踪。
偌大的势力几乎在一夜间分崩离析,就连灯火通明的赌坊都人去楼空,之前的财物全都被官府收缴干净。
聂思远蹲在州府大牢里在看守的衙役口中听到这些的时候丝毫都不感到意外, 毕竟当初聂家也是何等风光, 最后还不是在短短三个月内便支离破碎。
正道名门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由悍匪凶徒组成的赌坊。
只不过看着周围与他关在一起的七八个海鬼坊下属,聂思远只能无奈的苦笑。
“你们都盯着我干什么?张海鬼又不是我推下去的, 不是跟你们说了么,挑唆坊主他们杀人的是小奚, 他跳崖不过是苦肉计罢了,你们还真信啊?”
海鬼坊的人目光不善:“苦肉计?小奚刚来的时候曾经意外落水, 差点被淹死, 还是二当家把他救起来的, 他根本就不会游泳,海里还有水母,哪个人演苦肉计会把自己命搭进去?”
聂思远揉了揉发痛的眉心, 也没法解释, 毕竟水母那玩意儿跟猫狗可不一样, 根本就养不熟。
“我不知道,反正不是封琰做的,他之前跟那个小奚也根本就不认识。”
海鬼坊的人虎视眈眈地将他包围在里面,眼里皆闪着仇恨的火焰。
“那你倒是说说他挑唆谁杀的坊主?”
坊主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死亡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们仔仔细细地搜查过海鬼雾林,根本就没有任何人。
当时在赌坊的那些人里只有封琰可以指使下属去杀人。
聂思远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你们当真想知道?”
“你说!如果说不出来,我们兄弟现在就宰了你,替坊主报仇!”
聂思远叹了口气,低声道:“是张海鬼。”
“不可能!”
海鬼坊的人顿时暴怒,有人甚至直接冲过去拎起了聂思远的领子,不过却没像封琰提溜猫似的能把他轻轻松松地拎起来。
“二当家当时根本就没有时间!他一直都跟我们在一起,禁地距离赌坊还有段距离,他又是怎么做到在一个时辰内折返一圈的?”
“因为他是当着咱们的面杀的人。”
聂思远身子动了动,不知道怎么就挣开了那人的手,从容地理了理衣领。
“所有人都以为在看见坊主的时候他便已经死了,是因为他被泡在海水里,身体冰凉,根本没办法判断正常的死亡时间,再加上那地方的树都是红色的,倒映在水里也是红的,不管有没有血都看不出来,乍眼一看,就好像人刚刚被杀不久。”
那日张海鬼莫名其妙地来找他们,不过也是为了这个不在场证明罢了。
对于这个手法,聂思远早就看破却没有说破,在此时终于讲出了真相:“其实我们过去的时候他还活着,张海鬼跑过去的时候直接将刀捅进了他的心脏。”
牢房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聂思远眸光微沉,看都不看那些已经惊呆的海鬼坊下属。
“你们做的那些缺德事以为谁都看不出来吗?坊主与官府勾结许久,只是他没想到现在有人觉得海鬼坊碍事,想彻底除掉你们了。之前萧扶光已经找到了赌坊作恶的证据和账本,却被人抢走,坊主应该是察觉到了危险,所以想利用鬼祸脱身,但在你们二当家眼里,他先杀胡奇,再杀兄弟,就是打算背叛所有人,如果小奚再撺掇一下,自然就成了杀机。”
张海鬼忠心不假,但是他也不能允许坊主出卖剩下的兄弟。
地牢的大门被人打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光而来,聂思远丝毫都不意外在这个地方见到江肆。
“那个人我要带走,他不是海鬼坊的人。”
与之前不同,江肆换回了白色劲装,只是曾经挂着霜天的剑带上已经换上他自己的剑,头发扎起,仿佛依然是当初聂思远收下他的样子。
“江公子,这的犯人可都是造反之人,全都有名字登记在册的,你这么带走”
牢头脸上出现了犹豫的神色,显然是认识江肆,聂思远目光一闪,平静地垂下眸子。
“我都说了他不是赌坊的人,就算核对赌坊的名册你也找不到他,那边我会去解释。”
江肆也没耐心跟那牢头掰扯,直接抢了他手里的钥匙打开牢房的铁门,拽着聂思远就走。
牢头满脸挣扎,想要拦着,又不知道忌惮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动手。
聂思远被江肆一路拽到外面后淡淡开了口:“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竟然连越州州府的人都认识了。”
江肆咬着唇,抓着他的手十分用力,像是怕聂思远跑了。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这些年你眼里只有聂家,又何时关注过我?”
聂思远怔住,感觉他这话有些奇怪,不过既然被江肆带了出来,他也懒得吵架,悄悄地打量着四周。
与他想的不同,越州府衙之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几乎把所有衙役都安排出来站岗,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防御姿态,气氛紧张又肃穆。
这是担心海鬼坊跑了的那些人报复,还是在防备别人?
在走到拐角的时候,聂思远停下脚步,冷冷地看向江肆:“萧扶光安排的那个眼线,是不是你杀的?”
江肆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聂思远将手缓缓收了回来,神色愈发冰冷:“萧扶光也是你杀的?”
“不是!”
突然江肆猛地抬起头,红了眼眶:“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狼心狗肺的叛徒,所有的坏事都是我做的?!那封琰呢,他又是个什么东西?他杀了你!是他亲手杀了你!”
聂思远脸色微变,心跳微微加快,勉强维持着镇定。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一直在后院养病”
“聂思远!小家主!师父!你到底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你根本就不是聂和那个体弱多病的废物儿子,聂淳根本就不会武功,逍遥九剑可是你亲自教给我的!我在聂家那么多年,也许你能骗过所有人,但你骗不了我!你是他,你就是他!”
江肆像是疯了一样死死地扣住聂思远的身体,久违的称呼让他有了刹那的晃神,险些没听出来那是在叫自己。
在沉默许久之后,聂思远发出一声嘲弄的轻笑。
“你还真是疯得不轻,那人早都死了,你竟然还惦记,怎么,是换了他的剑之后心里有愧,还是说”
聂思远看了看对方用力抓在肩膀上的手,眼中尽是冷漠。
“你现在打算把我也杀了?”
江肆像是受了惊,猛地松开了手,红着眼睛慌乱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师父,我不是故意的我”
少年脸色惨白,眼睛红红的,泫然欲泣,像是只犯了错的小兔子,哪还有刚刚意气风发的模样。
最终江肆缓缓跪在了聂思远面前,低下了从不服输的脑袋。
“江肆知错,任凭师父责罚。”
聂思远以为自己早就被他凉透了心,可这到底是他养大的孩子,此时见江肆跪在身前认错,心里也满是酸涩。
他始终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那么做。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就算江肆对他心怀怨怼,但自己毕竟救他教他,怎么就成了仇怨?虽然之前成婚路上,他已极尽狠心,甚至真的想废了江肆武功亲手清理门户,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如今心中恨意已渐渐冷静,剩下的便是挥之不去的疑惑。
江肆到底为什么要换他的剑,又到底在最近的这些事情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在没确定这些之前,他并不打算承认自己的身份。
“我不是你师父,你也不用跟我道歉。”聂思远叹了口气,见不远处还有巡逻的官兵,不想和江肆在这继续纠缠。
“不管你如何怨他恨他,他毕竟教导你多年,就算谈不上顶天立地,总归也要行的端坐的直,而不是暗箭伤人不择手段,不管你到底在计划什么,现在我只问你,萧扶光的死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是肯说真话,我便信你一次,如果你还隐瞒欺骗”
聂思远闭了闭眼,语气满是失望。
“聂家子弟可以平庸但绝不许作恶,我不会放过你的。”
“聂家子弟?”
江肆咬着唇,眼里突然涌上了热泪,连滚带爬地抱住了聂思远的腿,仰着脸看他,目光惶恐又卑微。
“原来我现在还算聂家的人?”
聂思远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皱眉,不知道明明是这小子选择了背叛,怎么又露出如此委屈的模样。
“如果有什么隐情你说就是了,在这哭什么?”
严厉的神情,无奈的声音,几乎与当年一模一样,就算这人死不承认,也分明就是师父的模样。
江肆瘪了瘪嘴,最终还是没忍住,抱着聂思远的腿痛哭失声,结果他刚嚎了一声,聂思远神情微变,伸手就捏住了少年还有些软软的脸,直接把他拖进了旁边的房间里面。
“闭嘴!”
曾经温柔端正的小家主此时凶神恶煞地瞪着眼睛,把江肆的脸都捏变了形,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见刚刚的声音并没有引起官差的注意,聂思远这才松了口气,又警告地瞪了委屈巴巴的江肆一眼。
“你再敢叫唤就打你!”
第87章
江肆被聂思远捏得难受, 脸上憋得涨红,但是就算这样都没有挣扎, 只是红着眸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面对他这副可怜模样,聂思远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凡这小子再像之前似的嚣张一点,他都能找个借口把这欺师叛门的狗崽子狠狠教训一顿,没想到上次江肆虽然算计了封琰,却将机关图交给了他,这次直接抱着他的大腿开始哭。
不知道还以为是他欺负了小孩。
看着江肆眼睛越来越红, 最后又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聂思远头都大了。
“别哭!”
江肆哽了一下,像是想要强行把眼泪压下去,结果胸口又闷又堵, 委屈的感觉铺天盖地袭来, 又不敢哭,最终打了个小小的哭嗝。
这下那种欺负小孩的感觉更强烈了。
聂思远心里瞬间生出无比的烦躁,不知道现在这群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爱哭, 之前那个小奚也是,在山崖上哭得那叫一个声嘶底里情真意切, 如果不是他一直都跟封琰在一起,恐怕都要以为是真的了。
等等小奚?
聂思远猛地想起了什么, 目光微冷, 稍稍松开了捏着江肆的手, 神色怀疑地重新打量了他一番。
江肆诚惶诚恐地看着他,看似不知所措。
许久之后聂思远将手缓缓地收回了衣袖中,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差点又被你骗了, 江肆, 你向来倔强, 怎么会因为一句话就哭成这样?戏过了啊。”
江肆目光微变,瞬间没了刚刚的无辜和慌乱,明亮的眸子也变得深沉不少。
“哦,大公子还真是心狠,如果是我师父,刚刚应该早就心疼地哄我了。”
聂思远撇嘴,他现在不比从前,可不会随随便便地就心软,再说除了封琰之外他看见别的人这么哭,只会觉得心烦。
还哄他,江肆想的可挺美。
想到封琰,他不仅抿了抿唇,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没想到才分别半日的功夫,他就已经开始想他的小教主了。
封琰那脸凌厉漂亮,就算哭起来也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劲,又凶又可怜,如果不是实在难哄,倒也算是赏心悦目。
如果是让他在床上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聂思远心头涌上阵阵滚烫,不知觉地咽了咽口水,吓得他赶紧把那些危险的心思收了回来。
“所以你闹这出是干什么?不会是最近害人太多心里压力大,特意把我拉出来发泄情绪吧?别以为我没认出来,之前背刺张海鬼的人就是你!”
“我没害人,萧扶光也不是我杀的。”
江肆像换了个人,平静地擦了擦残留着泪光的眼角,小心地看了看外面,眼里满是凝重和谨慎。
“我早就让你离开赌坊,你偏不听,非得搅和进来,你根本就不知道这趟水有多浑!赶紧走,离越州越远越好,不管这边发生什么样的变动你都不要掺和!”
聂思远满不在乎:“你觉得我会因为你这样含糊的警告就离开?水既然都浑了,也不差再多我一人。”
江肆眉头紧皱,残留的稚气的脸颊上满是懊悔和愤怒。
“我不管你是谁,但我要告诉你,我师父的死根本就不是意外,他父亲的死也不是意外!萧扶光死在府衙内,怎么可能是江湖人动的手?能动手的只可能是朝廷里的人!难道他们几条人命还不够让你警觉吗?”
“你果然知道什么。”
聂思远深深地看了江肆一眼,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徒弟,至少他在死前可没想到父亲的死也有问题。
“我之前就猜测有人想利用封琰对付聂家和沈家,这一路南下,毁了销金楼,灭了白氏,现在把海鬼坊也折腾的支离破碎,到底是想干什么?难道是朝廷觉得这些江湖势力威胁到了他们,所以想要一一铲除?”
江肆摇了摇头,“你别问,这事你知道的越少便越安全。”
“那你可就别想让我走。”
聂思远确信江肆瞒着他不少事情,见外面巡逻的府兵已经离开,便拉开房门准备出去,结果刚一动作,身体猛地被人从后面抱住。
少年人的身量还未长成,脑袋刚刚超过他的肩膀。
江肆死死地从后面抱着他的腰,再次哑了声音。
“别去!我求你了,求你了,都交给我好不好?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那些人得逞的,我一定替师父报仇,你别去冒险让封琰带你走,躲得远远的。”
滚烫的泪打湿了肩膀上的衣料,与刚刚的装模作样不同,这一次江肆哭得无声无息,像是绝望的哀求,眼泪的温度让聂思远心里一颤,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不知道为何,他觉得此刻的江肆竟像极了封琰。
真是疯了,不过是半日没见,他想那人想到连这种错觉都有了。
聂思远总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是第一次生出这种错觉,但是又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还这样想过。
但与其现在对江肆横眉冷对让他哭个没完,还不如先想办法哄他说点有用的消息。
“好了,以前练剑那么苦,磨出两手血泡都没见你哭过,这么长大后这么爱哭?”
聂思远无奈地叹了口气,反手揉了揉后面少年毛茸茸的脑袋:“你不想让我问,那我不问就是了。”
江肆抽了抽鼻子,闷闷问道:“你不是天天在后院养病么,怎么知道我练剑磨出了血泡?”
“听思远说的,他说过你很刻苦。”
聂思远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江肆声音更委屈了:“那么刻苦不还是打不过你?你养病那么多年,连内力都没有,还是能卸了我的剑!”
噗嗤。
聂思远轻笑出声,空手夺刃,那可是他看家本事。
别说是江肆的剑,就连封琰的刀他还不是说下就下。
本来也是想教给这个徒弟的,但是还没来得及就出了事,如果江肆真的本性不坏,也不是故意想害他,日后倒是可以找个机会将这招传授给他。
经历许多之后,聂思远已经深深地感受到仇恨只会让人面目全非,与其固执地纠结过去,还不如学会放下和原谅。
反正他觉得现在江肆掉的眼泪应该是真心的,之前也狠狠揍过了,全当是扯平。
“你还小呢,以后该会的总会学会的。”
聂思远又揉了揉江肆的脑袋,带着熟悉的亲昵。
江肆百分百确认这人就是师父,但是偏偏死活不承认,他也拿对方没办法,最终只能不甘地松了手。
“这地方真的危险,就算是我其实也没被他们完全信任,听说海鬼坊剩下的人已经开始商量要怎么劫狱救人了,趁着他们还没动手,我现在把你送出去。”
江肆说话时候还带着鼻音,眼中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认真。
“你不是想要海鬼坊印刷□□的证据和账本么,东西就被我藏在了海鬼雾林的第三块石头下面,随时可以去拿,但是你真得不能留在这了。”他顿了顿,咬着唇不甘不愿地喊了声大公子,又继续说道:“你再给我点时间,等我把事情办好之后就告诉你所有事情。”
聂思远怔了下,点了点头,低声问道:“你之前说萧扶光死在府衙内,不是江湖人动的手,难道是衙役?”
“不是。”
江肆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然后脸颊又被人狠狠地捏了起来,疼得他轻轻地吸着凉气。
“二二,你师父可没教你说话只说一半。”
江肆心里又酸又涩,从未想过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
以前聂思远就喜欢这样逗他,说什么二二得四,每次把他气得够呛,现在却疯了一样想再听对方这样叫他。
“你还说你不是师父?!”
“我不是,这个称呼也是思远告诉我的。”
聂思远轻哼,反正只要他不承认,谁都没办法证明他就是那个武功超绝风光霁月的小家主。
江肆又被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气到了,最后红着眼圈将头扭了过去。
“是刺史。”
刺史!
聂思远突然明白为什么江肆死活都不愿意说太多了,萧扶光乃一州司马,命丧在州府之内,动手的竟然是刺史,那上面的又会是什么人?
这根本就不是几个江湖势力能掺和的斗争。
看来他之前猜得没错,确实有朝中重臣或者是皇亲国戚在暗中推动这一切,而且对方的势力可能远比他想的还要可怕。
“都跟你说这里是龙潭虎穴了,让你赶紧走,你诶,你去哪?”
江肆小声嘀咕着,就见聂思远神情冷沉肃穆,突然推开门,朝着府衙外面走去。
“去刺史府。”
江肆原本还以为聂思远终于听劝准备离开这了,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要去刺史府,顿时脸色大变,连忙把人拦住。
“你疯了!刺史府与这里不一样,那里是由军队守着的!就算是我还没找到机会潜入进去,你要在大白天硬闯吗?”
聂思远皱着眉没说话,指尖轻动,如果是以前,就算大白天他也来去自如,现在没了武功,确实有些麻烦。
“你说的对,现在不能去。”
江肆又松了口气,乖巧点头:“就是,你等我今晚”
他话没说完,就见聂思远冷笑了一声缓缓说道:“等天黑的,你带我进去。”
“不可能!”
江肆想都不想地便拒绝,结果就见那人抿了抿唇,眼底露出一丝失望和难过。
“你是不是嫌我碍事了?”
江肆心头巨震,死死地咬住牙,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守底线,绝对不能心软松口,结果聂思远拽着他的袖子,轻轻晃了两下,声音温柔又亲昵。
“二二,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轰!
少年的底线瞬间土崩瓦解,不堪一击。
第88章
聂思远毫不意外江肆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毕竟这小崽子可比封琰要好对付太多。
只是没想到自从他们从府衙出来之后,对方脸上的颜色就没下去过, 一直红着脸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管他走到哪,江肆都绝对不会超过三步的距离。
越州其实已经位于西北边关,属于边防重地,远离朝廷,所以当地权力最大的便是刺史。
州府就在长平关内, 背靠灯山,怀抱沧水,是易守难攻的要塞之城,而刺史则在越州府衙不远处的太平街单独建府, 内设塔楼, 平日里有弓箭手轮值,前后两门还有官兵驻守,可以说是铜墙铁壁。
光天化日之下, 别说聂思远现在没了武功,就算是封琰也没那个本事能硬。
聂思远绕着太平街溜达了两圈, 对这里的格局也大概有了了解。
他不想引人瞩目,只是远远地打量, 但旁边的江肆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到处乱晃, 再加上这有不少人都认识他, 这就多少有点惹人注意了。
在江肆第三次差点撞上他后背的时候,聂思远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又捏住了他的脸。
少年人的脸软软的很好捏, 封琰原来也是这手感, 只是折腾这段时日之后, 那人似乎又窜了些个头,人也瘦了不少,脸上虽越发美艳凌厉,却没多少软肉可以让他捏着玩。
“你总跟着我干什么?不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吗?”
江肆眼睛睁的大大的,不管他怎么蹂躏,都不挣扎,乖乖地答道:“我来这边的人物就是刺杀张海鬼,现在已经达到了目的,短时间内也没有其他事情,你是不是没来过这,我陪你转转好不好?”
聂思远瞪他,又有点凶:“你还好意思说,你杀张海鬼干什么?总说这地方要乱,结果乱子就是你给闹起来的!”
江肆委委屈屈地低下头,本来想说什么,又改了口。
“反正海鬼坊的那群人为祸一方,都不是什么好人,杀了就杀了,再说我也没下死手,跳下海的时候我看见封琰那个属下追上去了,可能还有救,至于会不会被水母吃掉,那得看他们的造化。”
“小奚呢?”
“死了。”
明明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江肆说起来的时候却十分随意,根本就没将那几人放在心上。
“他其实会游泳,以为用了坊主的药就可以避开水母,但是我早就把他的药给换了,做了那么多坏事,怎么可能让他继续活下去。”
江肆眼中满是不屑,发自内心地看不上那种自己没什么本事却惯会暗箭伤人的小人。
因为他师父就是被这样的人给害死的,所以当初他知道那些人想要利用小奚对付海鬼坊的时候,就没打算让那个小倌活下去。
聂思远看着这时而熟悉时而陌生的徒弟,不知该说什么好。
江肆命途多舛,小的时候差点被人炼成鲛童,水性不是一般的好,能对付水母倒也不奇怪,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时候留下了阴影,这孩子有时不经意间露出的冷血也让人心惊。
“你是不是早在销金楼认出来封琰了,所以才故意找他的麻烦,甚至还敲他闷棍?”
说到封琰,江肆更委屈了:“那魔头欺负你!他就仗着自己好看,还学了勾栏院的那套狐媚法子哄你,如果不是他那天发狂,你我师父也也不会被一刀穿心,给他一棍子已经是便宜他了,我当时就应该给他一刀!”
对此聂思远又是一阵无语,不知道江肆和封琰是不是八字犯克,这两人以前就是见面必吵,只是当时他总是偏袒江肆,现在想来其实有些时候真的不怪封琰。
江肆这小兔崽子看着乖,满肚子都是坏水。
“上次怕他死了坏事,我就没动手,等下次我再找着机会,一定让他血债血”
咚!
聂思远终于忍无可忍,狠狠地在江肆脑袋上敲了一下:“你适可而止!他现在可是我的人,你别总欺负他!”
“我欺负他?”
江肆气得在原地转了两圈,咬牙切齿地说道:“就你傻看不出来,这些年他一直包藏祸心,隔三差五地就往聂家跑,还藏在树上偷看我师父洗澡,被我逮住之后,还威胁恐吓我!说我根本保护不了你,你我师父那套天青色的里衣就是他偷的!他就是变态!”
聂思远惊呆了,怔怔问道:“什么天青色的里衣,我怎么不记得?”
江肆眸光一闪,闪过几分狡黠,突然笑了出来。
“你承认了!”
聂思远这才意识到这小兔崽子又在算计他,不由得冷冷地翻了个白眼:“我承认什么?我只是说没听思远提过这些而已。”
江肆哼了一声,嘴角还勾着得意的笑,黏黏糊糊地凑了上去。
“师父,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聂思远又翻了个白眼,只觉得自己当初养的这玩意儿有点糟心,还有点烦人,偏偏江肆也不知道怎么的,不管他怎么冷脸怎么凶,这次都死皮赖脸地缠着他。
两个人拉拉扯扯一上午,最后还是聂思远说有点累了,江肆这才消停下来,却没带他去食肆,而是带回了一间偏僻的小院。
“带我来这干什么?”
聂思远有些奇怪,打量着这见不大的小院,就是普普通通的模样,应该是江肆临时落脚的地方。
这段时间他们大部分时候都在徐县,但江肆却行踪不定,想来是要为“那些人”办事,应该是有不少时候住在这,就连厨房里都屯着吃食。
聂思远没想到江肆把他带回这里之后,立刻就准备烧水和面,那熟练的动作看得他越发的茫然。
“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江肆背对着聂思远,声音有些沉闷。
今天?
聂思远怔了下,今天是农历十一月初十,冬至是他把江肆带回聂家的日子。
他想起来了,但是不知道应不应该回答。
好在江肆也没打算听他的答案,自顾自地说道:“当年我命悬一线,十是师父把我救出来的,这些年亦师亦父亦兄亦友,养育教导之恩,我就算用一辈子都报答不完。”
他慢慢地揉着手下的面团,轻轻地笑了下,眼里满是苦涩。
“世上竟有那么好的人呢,强到所有人都不是对手,哪怕是现在风头正盛的魔教教主也会被他揍得抱头鼠窜,又那么温柔漂亮,一次次地教我那些剑招,就算知道我笨,也从来没嫌弃过。”
聂思远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话,也不知道两行热泪从江肆的眼中直接砸进了面团当中。
“亲生父母我早不记得了,但是他给了我另一条命,也给了我一个家,所以他把我接回家的日子就是我的生辰。”
江肆眨了眨眼睛,下一刻已恢复如常,回过头朝着聂思远轻轻笑了一下,单纯又眷恋。
“过了今夜,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你送走,日后就不知何时再见了,公子,我包饺子,你陪我过个生日吧。”
聂思远沉默许久,又叹了口气。
这孩子满肚子坏水,却从小就让他心疼。
算了,再哄他一次。
“好。”
咚!
聂思远缓缓走过去,又在江肆脑袋上狠狠地敲了一下,还没等对方喊痛,就给他揉了揉,随手加了两勺面粉进去。
“笨蛋,你水放多了,饺子皮不能太软。”
江肆茫然地戳了下变的硬邦邦的面团:“和那么硬能粘起来吗?”
聂思远犹豫了一下,又恢复了从容自信:“再抹点水就可以了。”
“公子,你好像没下过厨房,要不然还是让我来吧?”
“你质疑我?”
“我只是担心我的饺子,你快放过它吧,面都要哭了!”
咚!
聂思远又狠狠地敲了敲江肆的脑袋,威胁道:“听我的,不然打你!”
心藏愧疚的少年最终只能选择妥协。
许久之后,饺子终于熟了,捞出来放在盘子里的时候,发出丁零当啷脆生生的撞击声。
聂思远兴冲冲地调好了酱碟,直接给自己夹了一个,一口咬下去,雪白圆润的饺子瞬间断裂,脆如嫩笋。
“好吃。”
他面不改色地将饺子咯嘣咯嘣咽下去,然后将剩下的全都推给了江肆。
“这可是我第一次做的饺子,连封琰都没这待遇,你一个不许剩。”
怕江肆拆台,聂思远软硬兼施,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冲,想着总归是要哄一哄人的,于是又硬生生挤出一个虚假的笑,甚至还给江肆倒了酒。
“生日快乐!”
这人是打算给自己报仇了吧。
江肆麻木地看着眼前几十个东倒西歪的饺子,像是一条条死鱼翻起了苍白的肚皮,里面鼓起来的全是怨气。
完了。
师父这是已经恨透他了。
江肆绝望地闭上眼睛,十分确定这人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替自己报仇,直接将他的生日变成忌日。
他颤抖着朝着那盘饺子伸出筷子,顶着聂思远灼热期盼的眼神,最终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我能不能再许个愿?”
临终遗愿。
聂思远朝着他筷子挑了下眉,笑道:“你说便是。”
“我想听你吹一曲长相依。”
江肆不知道从哪拿出一管玉箫,轻轻放在桌上。
聂思远挑眉,那是他以前常用的萧,后来不吹后便放在箱子里,还以为跟聂家老宅一起毁在了大火中,没想到竟然早就被江肆给带了出来。
此时他若是吹了,便是间接承认了身份。
江肆低着头,不敢去看那人的眼睛,其实也不敢奢望对方真的会答应,可当熟悉的旋律再响起来的时候,又忍不住红了眼眶,闷声不吭地将饺子全都夹在了碗里,和着眼泪咯嘣咯嘣地咽了下去。
什么都没变。
那人还是那么温柔,是世上最美好的存在。
曲音消散,明月初升,桌上的盘子已干干净净,没留下半个饺子,而坐在桌前的两个人已经没了踪迹。
第89章
夜深人静, 越州刺史府内却依然守卫森严,巡逻的兵士和塔楼上的岗哨也没有替换的意思。
就在这看似密不透风的守卫之下, 一道奇怪又高大的黑影飘忽如鬼魅,一闪而过,悄然声息地便潜入了后院当中,竟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
只不过在最后悄悄进入房间的时候,黑影忘了矮一矮身子,导致上面直接撞在了门框之上, 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好在那声音很轻,还不足以引起府兵注意。
黑影身体僵了一瞬,连滚带爬地钻进屋内,又反手将门关好, 上面的人这才发出低低的痛呼, 直接从背着他的少年身上跳了下来。
“笨死你算了!”
聂思远揉了揉被撞痛的脑袋,忍不住踹了一脚江肆,都不想承认这笨手笨脚差点暴露行踪还把他脑袋给撞门框的臭小子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当初他行走江湖的时候手脚可没这么拖泥带水!
江肆咬了咬唇, 他身手本来不错,但毕竟背着个活生生的成年男人, 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但看着聂思远有些发红的额头,他也不敢辩解。
“还痛吗?”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帮聂思远揉两下, 结果却被对方无意识的躲开, 眼里闪过几分失落, 却不意外。
只要是在外面办事,他师父向来警觉小心,轻易不让人近身, 所以当初他想阻止那场比武也没敢直接动手, 只能悄悄调换了放在不远处的霜天剑。
他对此也早就习惯了, 可上次在海鬼坊见面的时候,那里同样危机四伏,但聂思远却可以毫无防备的靠在封琰身上,甚至任其将胳膊搭在身后。
那可是习武之人的大忌!
毕竟如果对方想要偷袭,手掌与脖颈的要害就在咫尺之间,随时都能动手,甚至来不及躲闪,偏偏聂思远真的默许了。
瞬间江肆心里生出十分不平衡的感觉,堵着气地凑到聂思远身边,固执地想要帮他揉揉,结果脑袋上一疼,又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对上了一双警告的黑眸。
“别闹!再敢闹,我打你了!”
“凭什么你让”
江肆咬着唇,满脸委屈地转过头,刚要说什么,却突然察觉到了异常,脸色微变,神情也变得警惕起来。
安静的房间针落可闻,似乎只有他们两人,但要是凝神细听,就能发现房内屏风后面还可以听到另一道轻浅的呼吸声。
江肆立刻抓着聂思远的手把他拽到了自己身后,悄悄地拔出了剑,声音依然平静,甚至还掺着半真半假的委屈。
“你不让我靠近,怎么他可以?”
聂思远自然也察觉了异常,十分配合地堵在门口,防止藏在里面的人从门口闯出去。
“你跟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聂思远哼了一声:“他比你厉害,如果想对我动手,用不着偷袭。”
少年没有再回应,急促的呼吸声像是宣泄着心里的不满和愤懑,然而在下一刻剑光乍现,毫无征兆地袭向了里屋帘幔的后面,角度又刁又毒,出手就没留半分余地。
只听一声女子的低呼声传来,随即对方仓促拔刀挡住了他刁钻狠辣的剑锋。
不过几个喘息的功夫,两人已交手十数招,仍不分胜负。
聂思远看着看着,突然开口指点起来,江肆剑锋微顿,随即立刻大改,那女子竟然再不是对手,很快便被他用剑抵住了脖子。
“说你笨,你就犯傻,她明显是用惯长兵器的人,不善短兵攻防,你出手怎么还大开大合的?”
江肆兴冲冲地转过头,还没等到夸奖,脑袋上又被人给敲了,疼得眼冒金星。
下一刻男子已经站在他身后,修长的手轻轻覆盖住少年滚烫的指尖,随意地比划两下,声音无奈又温和。
“得是这样,懂了?”
“懂了。”
江肆抿了抿唇,压下来嘴角的笑,这才看向了始终沉默看着他们的女子。
对方明艳漂亮,看打扮并非江湖中人,却透着一种寻常女子没有英气和洒脱。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大半夜的溜进刺史府?”
聂思远看着那女子,微微皱了皱眉,没想到对方凝视他许久之后,竟然开口问道:“你是聂家的人?”
他眼神微变,虽然堂哥这副相貌与他确实有些相似,但从未在江湖中行走,寻常人根本就不会认得,就算是以前的小家主也未必人人都能在第一眼认出身份。
见聂思远没有否认,那女子却像松了口气,神色和缓了许多。
“我叫萧晴,是越州司马萧扶光的女儿。”
聂思远依然沉默,江肆也没有松开剑的意思,却听那自称萧晴的女子又补充了一句:公众号梦白推文台“你与之前的小家主有几分相似,我父亲与聂家老家主是故交,还差点让我与那人指腹未婚,也给我看过画像,所以才能认出你。”
江肆愕然,手里的剑松了几分,不禁回头看向聂思远。
对于萧晴的话聂思远却是将信将疑,虽然他之前察觉到父亲与萧扶光可能是旧识,也确实听萧扶光说过他有个女儿,但是指腹为婚的事情却从未听父亲说过,更别提画像了。
但对方能一眼认出他是聂家人,这事确实有些蹊跷。
他暂且按捺下心里的怀疑,让江肆将先剑放下。
“小姐半夜前来刺史府,可是要调查萧大人遇刺身亡一事?”
萧晴点了点头:“虽然官府发出告示说是海鬼坊的人刺杀了父亲,但是他这次从东都南调,本来就是奉了密旨来调查赌坊与官府勾结残害百姓的事情,如果已经拿到了证据,他应该直接回去复命,根本没必要再去州府,如果没拿到证据,那赌坊的人也没必要闯进官府去刺杀他。”
听到这番话,聂思远心里愈发疑惑了,感觉这个萧晴当真知道不少,不
喃颩
过如果她真的是萧扶光的女儿,倒也能解释过去。
只是这个萧晴一举一动根本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反倒带着一股子当兵的人才有的干练铁血,与那常三有些相似。
很难想象萧扶光会把自己的女儿放到军营里历练。
但对方对萧扶光的所有计划了如指掌,又在夜里潜入刺史府调查线索,显然也不会是“他们”的人。
“不瞒小姐,之前我与萧大人见过,他也曾与我说过内情,只是没想到后来出了意外,眼线被杀,一怒之下他便离开了海鬼坊,我虽然找人保护,没想到他会在官府中被害。”
聂思远幽幽地瞥了目光平静丝毫没有心虚的江肆,也没把事情说得太过详细,只是说出了最重要的事情。
“据我得到的消息,杀他的人是刺史。”
对此萧晴丝毫都没觉得意外,低声道:“刺史张朝确实有问题,这里就是他书房,我刚刚找到了线索。”
她犹豫片刻,深深地看了聂思远一眼,神情带着某种不寻常的深意。
聂思远怔了下,就见她十分严肃,与之前的萧扶光竟然十分相似,就连问出的话都一模一样。
“我能相信你吗?”
为什么这两人都要这样问他?就好像他们本来就应该相信他一样。
聂思远突然隐隐感觉到也许萧扶光和萧晴这样问他,可能与他父亲有关,这就说明看似处在偏远云岭中的聂家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至少与朝廷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可惜他父亲死的仓促,遗言只有沧海门的于松成听到过,那老东西又早被他杀了,很难再得知父亲到底交代了什么。
“能。”
想到此事涉及到先父名誉,聂思远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没了之前的推辞和委婉。
萧晴没再说什么,直接走到桌子后面,敲开了暗格,里面赫然藏着许多来往的信件和账本。
上面写了很多东西,有刺史张朝和赌坊□□的记录,有如何利用小奚挑拨海鬼坊的计划,甚至还扯出不少之前的事情。
白纸黑字,步步为营,与当初杀了聂思远的计划如出一辙。
他猜的没错,确实有人在利用魔教,先除聂家,制约沈家,毁了销金楼,这样便可以独占金矿,再灭了白氏嫡系,如此药行也尽在囊中,至于赌坊现在海鬼坊土崩瓦解,也成了唾手可得之物。
最后只需要将矛头引向魔教,便可斩草除根。
可张朝也不过是其中不重要的一环,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黑手。
江肆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已经十分后悔将聂思远带到这里,眼中却悄然卷起暗潮,做好了另外的打算。
萧晴早就看过了那些东西,见聂思远拿起了最后一封密信,突然开口道:“你确定要看吗?里面的人只手遮天,绝对不是你能得罪的。”
“要看。”
聂思远平静地打开密信,一个人尽皆知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还会为了聂家选择自保,可现在已经不仅关乎聂家的安危,对方已经盯上了封琰。
谁都不能碰他的小教主。
江肆诧异地抬起头,突然在他身上察觉到了本不该属于温和无争小家主的愤怒和杀意。
何魁。
前任太傅,现鸿胪阁大学士及太子太傅兼领户部尚书事,正一品,封镇国公,御赐一城,名逍遥。
聂思远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名字,许久之后轻轻地嗤笑一声。
哪怕他们江湖人再怎么远离朝堂,也知道这位何大人的名号,因为这么多年也只有这位能让皇帝下旨赏赐一座城池,如此殊荣,与赠送江山有什么区别?
逍遥城主,早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之前死的还真不冤。
第90章
徐县, 本该在迷药作用下继续沉睡的封琰猛地睁开眼睛,缓缓扫视了一圈战战兢兢的属下, 凌厉的眸子中笼罩着骇人的阴鸷。
“他呢?”
魔教的人不敢吭声,许久之后,终于有人咬着牙开了口。
“教主,因为之前那个小倌的原因,海鬼坊已经怀疑是我们在针对他们,现在那些人在徐县已经集结了大量人手要对付官府, 咱们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掺和进去啊!”
“你知道个屁!”
封琰咬着牙,眼底满是担忧和愤怒,犹如困兽,恶狠狠地拽住了那人的领子, 却没注意到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咱们早就卷进去了, 那些人要对付的不是海鬼坊而是咱们!就是因为察觉到了这点,他才会扔下我一个人冒险!他到底在哪?!”
那人看着眼前的俊美青年,不敢相信这竟然就是他们杀伐果决的教主。
在他们眼里, 封琰是杀神,是修罗, 是没有感情的,可现在竟然红了眼睛, 名为疯狂的暗涌下却透出了无助和崩溃。
“教主, 江肆给您留了信。”
那人突然想起了什么, 连忙将一封信递给了封琰,封琰本不打算理会,可听到江肆的名字时, 心头猛地跳了一下。
他将信里内容看完, 脸上立刻露出了大惊的神色, 没过多久便一个人骑着快马急匆匆地离开了徐县,不顾一切地朝着州府的方向赶去,心里却已近乎绝望。
与此同时,聂思远看着密信中的名字,心里泛起了阵阵寒意。
事情太过顺利了,如此重要的事情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就让他知道了真相?
他顺利从大牢中脱身,又顺利潜入这里,怎么就能正好遇到萧扶光的女儿,甚至能查出操纵一切的正是朝廷中的镇国公?
对方心狠手辣算无遗策,最擅阳谋,之前都没露出半点破绽,如今怎么把线索明晃晃地送到了他们面前?
聂思远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看向了毫不意外的江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江肆点了点头,这次倒是痛快地承认了。
“因为涉及到朝中高官,所以我一直不想让你和聂家掺和进来,本来想暗中调查清楚再告诉你,正好师父与封琰准备比武,我就想换走剑让师父输掉,反正封琰心思不正也不会下死手,正好让聂家暂避锋芒,没想到”
接下来的话就算他不说,聂思远也能猜得到。
如果只是换剑,他不会死,但江肆没想到沈家的老东西给他下了药,甚至连封琰也因之前的偷袭而失控,一环扣一环,这才彻底断了他的生路。
“师父走了后我本来想直接去刺杀他,于是蛰伏在沈家想要追查对方身份,刚查到线索,就听说封琰要与你成婚。”
聂思远愕然,没想到江肆那么早就知道了一切,却什么都没告诉他。
提到之前的婚事,江肆的眼中闪过几分黯然,其实从聂思远一动手,他就立刻怀疑对方身份,但当时宾客众多,一定有何大人安插的眼线,他根本不能相认。
在那些人眼里,聂家小家主已经死了,这就是最好的保护,至于其中的委屈,他愿意承受,也不想解释,更何况在那种情况下师父根本不会相信他的解释。
本来就是他间接造成了聂思远的死,所以这份罪孽他背的不冤。
只是没想到后来聂家还是被何大人给盯上了,不仅如此,聂思远和封琰一路南下,全在对方算计当中,他只能选择继续隐瞒。
江肆吸了吸气,声音有点闷:“我坏了两次事,他们现在也产生了怀疑,这次让我来海鬼坊就是试探,因此我必须杀了张海鬼,也是在小奚那里得知是刺史杀的萧扶光,本以为今天能找到关键证据,可是这些书信根本不够。”
不过是对付几个江湖势力,其中还有不少是为非作歹的凶徒,就算把这些书信交上去,也没法给何魁定罪,弄不好还要被他反咬一口。
“小奚?”
聂思远脸色渐渐苍白起来,那个戏精,根本就是个无关重要的小角色,也从没离开过赌坊,他怎么会知道萧扶光是被刺史杀的?
是有人故意告诉了小奚这件事,为的就是让江肆知道,也就是让他和封琰知道!
不好,是陷阱!
当聂思远猛地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异变突发。
他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口哨声,随即一股冰冷的气息骤然出现在房顶之上,哪怕隔着老远的距离都能让他寒毛倒竖。
那是只属于银月骨的杀机!
他们头顶上方的瓦片瞬间破碎掉落,冰冷的寒风袭来,在月光当中,银月骨死神般纤细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聂思远的视线中。
这次对方没有任何犹豫和停顿,直接朝着他扑了过去!
江肆大惊,连忙挡在他的身前,可就连封琰都不是银月骨的对手,他又如何能挡得住,不过转瞬之间,他身上已经出现道道狰狞的血痕。
旁边的萧晴也大惊失色,连忙冲上去帮他,但也不是银月骨一招之敌。
在看见银月骨的时候,聂思远的心便彻底沉了进去,对自己这次贸然行动后悔不已。
他总是意识不到自己已经并非当初,根本就没有自保能力,还总是这样疏忽大意。
眼看着江肆又被银月骨打得呕出血来,聂思远咬着牙往外跑,结果刚一拉开门就见本来分散在刺史府各处的府兵竟然早就在外面严阵以待。
其中一位穿着刺史官服的人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国公早就猜出会有人偷偷潜入刺史府,试图对本官不利,竟然真的说中了,狱中囚犯出逃,还私入朝廷命官府邸,夹带凶器妄图行刺,今日便将你们就地正法!弓箭手!一律射杀!”
随着他一声命令,早就埋伏好的弓箭手纷纷瞄准了聂思远三人,齐刷刷地松开了弓弦,瞬间箭矢铺天盖地袭来,根本没有任何躲闪的余地。
聂思远猛地将房门关死,挡住部分箭矢,同时将倒在地上的萧晴玩命地拖进里屋,但还有很多箭不断地射入房间之内。
江肆被银月骨一掌击退,胸口都有些下陷,脸上惨白如纸,聂思远艰难地将屏风拽到门前,暂时缓解了箭矢带来的威胁,回过头就发现萧晴腿上中箭,此时鲜血如注。
“跑!这东西是盯着我的,你们想办法跑出去!”
聂思远心头凉透,知道今日已是死期,直接冲向了江肆,瞬间便下了他的剑,挡在了他和萧晴面前。
可宋极乐只是暂时帮他稳了下心脉气血,身体还远远没恢复到常人的程度,只是接下银月骨一招,心口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险些丢了手里的剑。
江肆怔怔地看着他拼命地拖延,动也没动。
“快跑啊!你愣着干什么!”
聂思远咳了口血,见他一动不动忍不住转头怒骂,就在这时,他见江肆扯了扯嘴角,突然露出一抹单纯灿烂的笑容。
这么多年江肆都从未这样笑过,从小他就心事重重,老成的不像个孩子,长大后虽然有了几分他的模样,却也没有那种温和的感觉,就算是笑着也让人觉得疏离淡漠。
以前聂思远没少逗他,就想看他像个孩子一样笑下,此时见到了并没觉得惊喜,反倒生出了十分不好的预感。
“师父,对不起,是我把事情办砸了。”
从银月骨出现的那一刻,江肆立刻明白他又被人利用对付聂思远了,上一次就是,这次还是,他的师父总是因为他的愚蠢陷入危险当中。
“你放什么屁,赶紧跑!”
聂思远感觉要出事,脸色苍白地怒斥着他,然而江肆却不为所动,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他持剑的模样。
“真漂亮,这么厉害的招式只有师父能用的出来,好想让您再继续教导我。”
看着眼前璀璨的剑光,江肆满眼仰慕,神情眷恋不舍,下一刻却突然从怀里掏出来一枚响箭直接放了出去。
聂思远还没来得及反应,脚下一晃,整个刺史府竟然都震颤起来,随即可怕的爆炸声从外面传来,火光冲天而起。
“本来我知道自己已经被他们怀疑,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早就在这埋了火雷,所以才不想带你来,结果你非要来师父,其实我也舍不得你,就想再跟你多待一会儿,所以也任性了一次,对不起,又让你碰到危险了。”
江肆红着眼眶,眼泪从脸颊上滑落,挡在银月骨身前,在聂思远震惊的目光中突然扣着他的胳膊将他从窗口远远地扔了出去,旁边的萧晴发觉异样,也惊慌失措地跟着跳了出去。
随即书房中响起了更加剧烈的爆炸声,灼热的气浪将外面的人全都逼到了远处。
聂思远狠狠地跌落在地上,来不及查看伤势,便爬起来要拽江肆,结果又是一波热浪袭来,直接把他吹到了远处,露出来的皮肤都传来阵阵灼痛。
“江肆!江肆!”
聂思远嘶喊着,朝着已成废墟的书房爬了过去,却没有任何回应。
突然一阵低咳声传来,让他脸色瞬间大变,连忙找过去,就见角落中江肆满身焦黑血污在地上挣扎地想要起来,每咳一下嘴里都涌出大量的血沫。
“江肆!”
聂思远扑过去,颤抖想要将他扶起来,就见这个小徒弟的脸上鲜血和眼泪糊成了一片。
“师父,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你别恨我,你恨我,我好难过”
江肆哭得一塌糊涂,不断地道歉,死死地拽着聂思远的衣襟,被涌出的鲜血呛的连连咳嗽,狼狈的早就看不出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我不怪你了,不怪你了,江肆!你坚持下,师父带你去找大夫!”
聂思远泪如雨下,手忙脚乱地捂着他身上被炸出来的伤口,可无论怎么捂血都不断地冒出来。
江肆的目光开始渐渐涣散,却依然不断地哭着,像是受到了极大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机会。
“师父,小心小心何大人,你父亲可能是朝廷也是被他对不起,我什么都没都没……”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空洞的眸子里倒映着皎洁的月光,仿佛又看到了当初那个舞剑的青衣少年。
明明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却给了他一个家,成了他最温暖的依靠,结果最后全被他自己给毁了。
江肆的视线被眼泪模糊:“我好想家,师父,我想回家,回云岭”
聂思远心如刀割,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想要背他,可身上根本就没有力气,两个人又跌倒在地上。
“我带你回去,二二,你坚持住,师父这就带你回家!!!”
江肆怔了下,没想到最后又听到了他原来最恨现在却求之不得的称呼。
他双眸瞬间明亮起来,笑容却更加苦涩和无奈。
“谢谢师父,但是我回、回不去了饺子很好吃。”
下一刻他突然站起身,不知从哪爆发出强大的力气,直接把聂思远推到了不远处的水井当中。
聂思远毫无防备,身子瞬间从井口跌落,最后一幕看见的便是银月骨的手从江肆胸口穿出,苍白的手掌沾满了了猩红的鲜血。
“江肆!!!!!!”
他撕心裂肺地大吼着,最终跌到柔软的垫子上,因为冲撞立刻失去了意识,上方的盖子同时扣住,接住他的竟然是个巨大的木箱。
早就等在下面的人马上将木像从暗道中推了出去,混杂在装满海货的马车当中,不急不缓地出了城,再也没了踪迹。
江肆倒在地上,完全不理会身后步步逼近的银月骨,瞳孔渐渐放大,始终盯着聂思远消失的水井,心里想的却是正在拼命赶过来的封琰。
“交给你了我把最心爱的师父交给你你一定能守住他”
鲜血在尘埃中凝固,少年眼中的光彻底熄灭,满身的焦黑和血污,像是朵尚未开放的花,夭折在了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