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要么不爱,要么唯爱

于丹青迟迟没应声。

一声叹息从楚云逸鼻尖逸出,他忍住捏碎帕子的冲动,一手固定住于丹青的头,一手继续给她擦头发,动作平稳而轻柔。

于丹青感觉不到他有丝毫情绪。

可她就是无比确定,他在生气,在害怕,在疼痛。

她想安慰他,想跟他解释,又怕说出来后,他会自责,会更痛,会对那个女子满心愧疚,甚至,心生爱怜。

毕竟,他们曾有那么多年的夫妻之名,又有两次夫妻之实,还育有一双如此可爱的儿女。

那是个让人心疼的女子,那么纯粹,那么善良,那么痴情,那么悲惨……

而她是个自私的人,尤其对于感情,要么不爱,要么唯爱,她无法容忍他的心里还有别的女人。

尽管,她时常觉得,那个女人就是她,她就是那个女人。

她很矛盾。

她曾设想过很多种告诉他那些事情的场景,从没想过以梦话作为开端,更没想过,他们会在他初初入京,楚云哲刚走的情况下谈起这个话题。

她还没做好准备。

于丹青的身体渐渐僵硬,双手也慢慢垂了下去,一时间竟不知该放在哪里,想从他怀里退出来,又觉得过于突兀。

这样陌生的疏离,他们之间似乎从未出现过。

以前冷言讥讽,打打骂骂,也好过这样形同陌路。

头发再湿,总有攒干的时候。

楚云逸把最后一张干燥的棉巾放在榻上后,扶着于丹青的肩膀把她挪回榻上坐好,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声音浅淡,“父皇该下朝了,我去看看他。早餐,你先吃,不用等我。”

好冷淡!

于丹青心神一颤,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抬头看他。

他的神情比他的声音还要淡漠。

于丹青抿了抿唇角,缓缓放开他,回梳妆台前坐下,拿起桌上的稀齿象牙梳随意的梳理着微润的长发,对着门口处他的背影说道,“早餐很重要,再晚也该吃。”

男人身形微顿,点了点头,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啪。

精致的象牙梳被人拍到梳妆台上。

于丹青抬手捶了捶额角,气郁低骂,“于丹青,你傻了么?”

天光已经大亮。

晨雾早已散尽,楚云逸独自走在清幽雅致的九曲长廊上,突然停下脚步,眯眼望向天边的日轮。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眼前一片晴好,心却如坠寒潭深渊。

一团浓郁的白雾从他面前氤氲开来,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

楚云逸垂眸看去,又一团硕大的白雾从他嘴边散出。

原来,是他在叹气。

于二小姐对楚云哲有多深情,他此刻就有多痛。

说不定,她哪天就拥有了于二小姐的记忆,甚至,如他一般,记得了前世之事。

很久以前,他便想过这种可能性。

只是每当这样的念头兴起,他便果断的将它掐灭了。因为,她跟那人如此不同,她一定不会受那人的影响。

就像他,从来都分得清她是她,那人是那人,她也一定能够分得清,她不是那人。

然而,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一抹冰冷的笑意爬上楚云逸唇角,他深吸一口气,迈开长腿,朝长廊尽头走去。

勤政殿。

福万全把楚云逸领进大殿后,弓着身子退到了旁边。

楚云逸跪在殿堂中央,恭恭敬敬的行了叩拜大礼。

永显帝打量他许久,淡淡的说了声平身,又给楚云逸赐了座,才道,“朕听说,你昨夜去过永乾宫?”

“是的,小全子公公说您在忙,儿臣在外候了一阵,迟迟不见殿门打开,便回去了。”楚云逸坦然应道。

这事原本没有隐瞒的必要,况且,瞒也瞒不住。

永显帝点点头,“雪山芒朕已收到,交给赵神医煎熬了。你来见朕,有何要事?”顿了顿,又道,“朕记得,信里,你只说了会设法取得雪山芒,尽快送京,却未说你会入京。”

楚云逸颔首,“儿臣擅自入京,实在有不得已的理由,请父皇见谅。”

“哦?”永显帝略一挑眉,“什么理由,说说看。”

楚云逸道,“理由有三。其一,雪山芒事关父皇龙体,非亲自护送,儿臣难以放心。其二,拷问慕容拓时,他曾有言,即使有了雪山芒,您的毒也解不了。儿臣想亲眼看着父皇康愈,或者,在您跟前尽最后的孝道——”

福万全倏地捂住了嘴,满眼惶恐的瞪着楚云逸。

“哼!”

永显帝显然被这话激怒了,凌厉的眸光直直剐向楚云逸,“你也盼着朕死?”

“父皇误会了。”楚云逸淡漠如斯,“这一年多,儿臣不止一次站在北凉的立场看待此事,结论如您所说的那般,他好不容易与二皇兄狼狈为奸毒害吾皇,岂会留下活路?赵神医没查出其他的毒,并不代表没有。您骤然仙去,朝臣群龙无首,朝野动荡,一众皇子手足相残,争夺皇位,甚至各地藩王趁势起事,我大永朝势必乱如散沙,他北凉才能最大限度的趁火打劫。”

永显帝未予置评,冷笑道,“所以,你的第三个理由,就是要求朕立你为储君,待朕驾崩,你便登基,终止这场浩劫?”

“父皇不是早有如此打算?”楚云逸直视龙颜,娓娓道来,“所谓美人,在您眼里不敌江山分毫。二皇兄认为您是因为故人才将儿臣视作储君,不过是他的自我安慰,实际上,您是因为儿臣对二皇兄母子的反击,也因为安永的天命,您不甘大永朝止步不前,您希望儿臣开疆拓土,并吞五国,将大永朝推至巅峰盛世。”

永显帝沉默半晌,突然一拍龙案,大笑道,“老三呐,你是第一个敢说朕残暴杀戮的人!”

“并非残暴杀戮,而是帝王本质。”楚云逸道。

永显帝转为低笑,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何时开始这样想的?”

“儿臣连杀几名部落首领后,命人血洗坦格部落后,让驻军挺入北寒山后,您的态度,让儿臣不得不这样想。”楚云逸略一停顿,又看着永显帝的眼,说道,“智源国师住在二皇兄宫中,您不会不知,可您没有任何表态,您任由他蹦跶,放任他随意生事。儿臣以为,您定然也看出了他的意图——搅乱天下。此举,正中您怀。”

永显帝目光深幽的看了他一阵,双臂抱胸,仰靠在椅背上,淡声道,“你等着给朕送终,准备等到何时?若朕一直不死,你便一直留在京城?”

“不会太久。”楚云逸道,“二皇兄渴望皇位却拒了北征大将军一职,后受封西倡王却无离京的趋势,这是两组矛盾的存在,仔细一看,不难看出他的意图。”

“什么意图?”永显帝笑了笑,喜怒不辨的开口,“你远在北境,就凭风影门的那些小道消息便能揣测出老二的心思?”

楚云逸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冷嘲热讽,神色浅淡依旧,“身在局外,心更静,目更明。他不要兵权,还冒着抗旨不遵的风险滞留京城,显然京城有比兵权更能让他登上皇位的契机,唯一的契机,便是您。您若仙去,他必然会被推上新君之位。受封却不离京,总归不妥,他是聪明人,若非知道他须滞留的时间不长,决计不会执意滞留。”

“徐氏死了,他能多留一月。”永显帝道。

楚云逸道,“若儿臣没有生擒慕容拓,他便不会想到您的悲酥忘我即将被解,长乐宫的刺杀和大火便不会发生。一月之后,您若健在,死的便该是七皇妹,如此,他能再留一月。”

永显帝静默少顷,冷哼,“两月之后,若朕还在呢?”

楚云逸眉峰一动,道,“那便该上演昨日之事。”

“你忘了,还有个皇后。”永显帝道。

“他不会动母后。母后恨安永,恨儿臣,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母后随时可以成为他的助力。况且,若接连三次发生这样的事情,任谁也不会相信他无辜。他要的是大义谋权,而非野心篡位。”楚云逸好看的薄唇微微勾了勾,讥诮莫名。

前世,那人也一直是一副温润大义之姿,一切的罪孽都交由他去完成。

所以事成之后,那人成了至高无上的帝王,而他,却成了阶下囚,屈辱惨死。

“哼!你倒是了解他。”永显帝冷笑。

“父皇过奖。”楚云逸坦然应下。

永显帝不禁再次冷哼,挥着手撵他,“退下吧。”

楚云逸站了起来,却未告退离去,反而朝永显帝一拱手,“儿臣的回答,可合父皇心意?”

可合心意?

居然问他,可合心意?

永显帝似乎被气笑,食指指着他连点了好几下,冷飕飕的看着他问,“你儿子开口闭口说你将死,可合你心意?”

“若他言之有理,自然合儿臣心意。”楚云逸丝毫没受他的低冷气压影响,回答得自然清淡。

永显帝一噎,太阳穴突突直跳,好半晌无言。

福万全频频朝楚云逸使眼色,意思很明显,求这位小祖宗赶紧离开。

楚云逸自动过滤掉福万全的眼色,见永显帝面色稍缓,接着道,“那——”

“滚出去!”楚云逸一开口,永显帝立马沉声喝断了他。

“您还没回答儿臣。”楚云逸格外执着。

永显帝一下站了起来,指着他的脑门训斥,“我看你是被她带坏了!完全带坏!”

以往多孝顺的一孩子,自从跟于丹青好了后,脸皮变厚不说,竟敢这样与他说话了!

“她不坏,儿臣也不是能被带坏之人。”楚云逸扯了扯嘴角,“看来,儿臣的回答戳中了您的内心。”

这不恼羞成怒了?连‘朕’都不用,直接说‘我’了。

“出去!”永显帝深吸一口气,指着大门低喝。

“那——”

“那什么那!”永显帝粗暴的打断他,“朕还没死!想要这把椅子,有本事就学楚云哲,杀了朕!三言两语就想从朕手里套下储君之位,简直痴人说梦!立刻出去!”

“儿臣不会杀您,亦不会杀害无辜兄弟姊妹。”楚云逸目光灼灼的迎视着帝王盛怒的眸子,字字铿锵,如同宣誓。

永显帝蓦地收回视线,一拂袖,朝后殿走去,给楚云逸留下一个孤傲决然的背影。

福万全愁眉苦脸的对楚云逸点了点头,忙追自家主子去了。

楚云逸扫了眼空无一人的殿堂,略一抬眉,转身出了大殿。

福万全苦哈哈的追上永显帝,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软声劝慰,“皇上息怒,您千万保重龙体啊——”

“朕怒了吗?”永显帝淡声问。

福万全噎了噎,“是是,您没怒,没怒,是奴才眼花——”

“退下吧。”永显帝摇了摇手,揪扯着眉间略显僵硬的肌肉继续往前走。

福万全颔首应是,对着帝王苍凉的背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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