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是个老好人,但绝不是一个滥好人。虽说都是好人,但两者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滥好人是不管什么事儿,能和稀泥尽量和稀泥,哪怕自己吃亏也没关系。但老好人是不触及原则上的问题,和稀泥就和稀泥了,可触及到原则上的问题,呵呵......听说过惹急了老实人,他们会更狠吗?
以张谊为首的晋商集团,所作所为无疑就触及了弘治皇帝的底线。
相比之下,何瑾其实在这点上就聪明很多:他从来不粉饰自己贪财,并且赚钱的同时,除了富裕自己,还能给皇家乃至整个大明带来了利益。
可张谊的做法,无疑就很不厚道了。
毕竟是王权社会,大明的盐可是姓朱的,全让他们晋商中饱私囊,还结成一张大网蒙蔽弘治皇帝,这已是罪无可恕。
尤其后来还勾结了倭寇,想用一府的倾覆来掩盖这等滔天大罪......简直丧心病狂!
虽说晋商集团也拿钱做了些好事儿,比如修桥铺路、建学兴教、施舍僧道丐贫、建造楼宇啥的。
可这样做的原因,一方面是为了培养倾向他们的读书人,另一方面也是给他们攒人品,博取老百姓的好感......哦,好事儿全你们干了,好名儿你们也捞了,就哄着我大明皇帝一个人当傻子是吧?
哼,也不想想何瑾送上来一杆鸟铳,朕都知道派人去调查一番。难道贪墨大明盐税和通倭这么大的事儿,朕会视而不见?
况且人家何瑾那边,是证据一件接着一件,基本都板上钉钉了。而你们这边儿,除了拼命推诿、泼脏水之外,已基本上束手无策。
哼,故意晾着你们两派不动手,就是在等何瑾归来——只要何瑾出马,这个极其阴毒狠辣、无耻下作的臣子,一定会让朕称心如意的。
而且,朕此番还专门儿提前祭祀了太庙,进退自如。就等此时这一刻,稳坐钓鱼台看场龙争虎斗,何其美哉!
可惜,事情好像哪里有些不对。
自己的亲亲干女婿,这次好像不想替老丈人出头了。而且,还出其不意地逮住了朕的软肋......
这就有些尴尬了。
“陛下,难道事到如今还想着抱残守缺,错失良机,给太子殿下留下个内忧外患的江山?”早已看破了一切的何瑾,看弘治皇帝好半天没吭声,又开口催促了一下。
这时弘治皇帝就很郁闷的样子:朕,朕不想出手,想让你把这事儿干了啊......
最好干完这事儿,你还对朕感恩戴德。然后满朝臣工都恨你,你只有死心塌地跟着朕混。那些臣工们,也都只能指望朕来干掉你......
帝王心术,讲究的就是这个嘛,既当了那啥还立牌坊,好事儿全是我们皇家的嘛。
可,可为啥你一点都不按套路来!
“润德,朕记得当初你平抑铜价、改革军制、开通边关贸易,一桩桩一件件都办得极为漂亮,朕心甚慰。”
“而整饬大明盐业一事,也是你主动提及,朕才力排众议擢你一级外调地方。难道此事,就没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憋了半天,弘治皇帝说了这番话。
言下之意就是:小子,你以前多懂事儿啊,啥事儿都办得妥妥帖帖的。而且朕对你也算不错,怎么此番这事你就不乐意干了?
何瑾一听就忍不住想乐:弘治大叔,你以为以前我愿意那样费心出力地干呀?还不是当初我无权无势,只能遵从时代的规则,哄着你惯着你,先让你看上我呗。
现在终于拿捏到能威胁你的点了,还想让我跟以前一样......呵呵,大明江山你又不会分我一星半点,所有荣耀权力也都是你的,我图个啥咧?
要不是看你人还不错,又把干闺女嫁给了我,我早造好宝船去南美洲了好不,哪有心情还帮你出主意管这破事儿?
“陛下,开海一事攸关大明千秋万业,臣自当竭心尽力,为陛下尽忠效命。然微臣毕竟势单力孤、位卑资浅,唯恐力有不逮,一失足成千古恨,更遑论什么两全其美之策了。”
说到这里,看到弘治皇帝面露不愉之色,他又开口言道:“况且,微臣也觉得陛下一味宽仁,也令某些不臣之人忘记了陛下的威刑,才敢骄恣放纵,胡作非为。”
“身为明君圣主,陛下当让臣子知晓哪些可为,哪些不可为。若不如此,史书又会如何记载陛下之雄才伟略?”
“嗯?......”一听这话,弘治皇帝的脸色不由好转了不少:没错啊小子,你说的是有几分道理。
利用你干掉张谊,的确能保住朕宽仁淳厚的美名。
可有得必有失,得了这个美名,史书上必然就不会记载朕的英武果断。而且事事都让臣子们干了,当那样的皇帝又有何乐趣?
更不要说,你这次又不是不帮着朕。咱翁婿联手对付那帮子包藏祸心的家伙,也是蛮有意思的嘛......
想到这里,他当下就准备同意了。
可这个时候,朱厚照却忍不住嘀咕了起来:“我觉得当那样的皇帝,其实也挺好的。啥事儿都皇帝干了,那皇帝多累得慌?”
“还不如让臣子们都干了,皇帝就想着吃喝玩乐。然后看臣子太闲了,敢多嘴劝谏,就再给他们找些活儿,那多潇洒痛快?”
顿时,何瑾和弘治皇帝之前,还有点儿的剑拔弩张气氛一下消散了。两人都不敢置信地看向朱厚照,眼神儿一个惊、一个怒。
何瑾震惊的是:厚照啊,听你的意思,是想着以后当了皇帝,有事儿臣子干,没事儿......就干臣子?
弘治皇帝怒的是:朕,朕就生了这么个小畜生!就凭刚才这句话,断定他是亡国之君一点都不冤!
然后,商议如何对付张谊一事,也要先放一边儿了。
弘治皇帝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好半天后才从鸟铳上挪开,望着何瑾问道:“润德,按说你也是照儿的姐夫,此事总不能推脱吧?”
“陛下......”老丈人都说到这份上了,何瑾就叹了口气,沉重开口道:“此事臣也什么好法子,唯有一个倒可以试试。”
“什么法子?”
“狠狠地揍,往死里揍!揍到他就算心里还是这样想的,以后也不敢说、不敢想。说不定克继大统后,他也不敢那么干了。”
“大哥,不,姐夫.......咱俩不是一派的吗?”
朱厚照一下就傻眼了,幼小的心灵承受到了背叛的痛苦:“之前我一直替你说好话来着......你这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啊!”
何瑾却一点都不怜惜,心中反而冷笑:你当了皇帝后,干活儿的肯定是我。可我辛辛苦苦为大明干活儿,你却想着.......
不行,趁现在还有人能教训你,就要狠狠地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