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妾拜见皇后!”

我屈膝行礼道。

皇后并未叫我起身,只接过张远手上的残花,道:“这般气派,我还以为是谁呢!”

我只是恭敬地听着,并未接话。

皇后回身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又问:“这花是谁摘的?”

我听着身后乳母欲要起身上前,忙道:“是妾摘的,妾瞧着这花好看,忍不住就摘了两朵,想逗逗卫长公主。”

皇后抬眼瞧着孩子手里还捏着一朵,忙示意张远,张远二话不说,又从孩子手里把花抢了去,孩子瞬间就大哭起来。

我回头示意乳母,乳母忙抱着孩子哄了起来。我又道:“妾不知道这里的花不能采,请皇后恕罪!”

乳母抱着孩子左摇右晃地哄,可一点用都没有,孩子依旧哭个不停,听得我忧心得紧。

“你卫夫人要采花谁人敢拦着”,皇后不以为意:“可是你其他的花不采,偏要采这种的,我好不容易养出几朵来,都被你给掐了!”

“妾知错,甘愿受罚!”我瞥了一眼乳母无奈的神色,又道:“但是外头天凉,卫长公主还小,容易受寒,还请皇后恩准乳母带孩子先回去。”

“你既然怕公主受凉,还带她出来做什么?好好待在你的温室殿不好吗?”

“皇后”乳母也恳求道:“公主好动,不肯在屋里待着,所以这才将她带出来。现在天凉,孩子在外头一直哭,容易着了风寒,还请皇后允许奴婢先带孩子回屋。”

“她既不肯在屋里待着,那还回去做什么!”皇后睨了我一眼,笑道:“看着孩子哭是不是很心疼?是不是还盼着陛下来救你呢?”

“妾不敢,请皇后责罚!”我咬了咬嘴唇,心下只盼着她快些降罪,快些结束!

她冷笑道:“你已经不是那个人人捧着,供着的卫夫人了,还以为陛下会来救你吗?”

她迟迟不罚,我听着孩子的啼哭焦心得很,说道:“妾虽失宠,但公主依旧还是陛下最疼爱的长公主,若是伤了公主,大家都讨不到好,还请皇后开恩!”

“陛下到!”

听得远处元伯的声音,惊觉令仪有救了,我心下大喜,瞧着陈氏面上一怔,也忙屈膝行礼迎接。

“你这个阿母是怎么当的,老远就听见孩子的哭声!”刘彻大步往前,越过我,直接从乳母手上接过孩子哄了起来。

刘彻素来疼爱卫长公主,孩子跟他也极是亲昵,一到他手上哭声就渐渐小了下去,刘彻也不理会我们,就让我们跪着,自己抱着孩子哄了许久,一直到孩子睡着了才让乳母抱回去,我揪着的心也总算放下了!

送走孩子,刘彻方才回过身看着我们道:“你们又在闹什么?”

一个多月不曾见过,再见没想到又是这样的情形,我还没想好怎么回话,就听见皇后突然哭得梨花带雨,伸手将那两朵残花递了出去。一边抹泪一边道:“陛下,这绿水秋波极其难养,妾好不容易培育出这么几株,准备送给陛下,方才过来一看,没想到……”她越说越伤心:“妾对陛下的一片心意,全都被她毁了,还请陛下替妾做主!”

转换如此之快,不禁让我目瞪口呆,她这是已经和刘彻换了一种相处模式吗?不过这花名倒是真不错!我暗暗瞧她一眼,也不说话。

“你呢?”刘彻转而问我。

“陛下”,东儿接了话茬,替我辩解:“夫人是无心…”

“朕让你说话了吗?!”刘彻呵斥道。

我被他吓了一跳,忙低头道:“妾知错,但凭皇后处置!”

刘彻冷哼了一声,伸出手对皇后道:“别哭了,她既肯认,你罚她就是了!”

“若是普通的花倒也罢了,可这绿水秋波,是妾送给陛下的!”她委屈地说完,又转悲为喜,伸手搭在刘彻手上,站起身来。

“朕知道你的心意了”刘彻紧牵着她的手,又看向道:“你想怎么罚她?”

皇后低头浅笑,又道:“这花稀罕,想来卫夫人也是因为不认识所以才摘错的,且摘这花也是为了逗公主开心,情有可原,还是算了吧!”

“她糟蹋了皇后对朕的情义,怎么能算了呢?”刘彻四下看了看,又示意元伯将剩下的几株绿水秋波全部摘了过来,一把扔到我面前道:“就让她在此处跪上半个时辰,好好认一认这绿水秋波,这样,下次她就不会弄错了!”

“妾听陛下的”,陈氏看着我得意地笑道:“陛下,妾前几日得了些新茶,陛下若是有空,不如到椒房殿,同妾一起品尝品尝!”

“好!”刘彻握着她的手,又命元伯:“你在这守着,不跪上半个时辰,不许她起来!”

目送刘彻和陈氏的背影消失在假山后头,我在石板地上跪直了身子,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花,这几株绿水秋波,被刘彻这样一摔,原本脆弱不堪的花瓣早就摔得粉碎,散落在秋风中,渐行渐远。

回到温室殿,东儿说皇后如今变了心性,刘彻也开始偏向她了,再这样下去,温室殿就真的要变冷宫了,希望我能去跟刘彻把事情解释清楚,不能再受这些委屈。

可是我却不以为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表面上的善解人意或许可以装一装,但骨子里的东西是很难改变的,皇后便是如此。刘彻不傻,怎么会看不出来,他今天罚我,对我的委屈视而不见,并不是他偏向皇后,而是他还在生我的气罢了。

我替自己开脱并不难,难就难在他自己能否想明白,为了韩嫣这样的人,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这事我帮不了他,只能他自己去想。

跪了这半个时辰,我还未好全的膝盖又重新开了花,东儿帮我抹了药,我便又去榻上歇着了,连晚饭也没用。

我最近容易嗜睡,今日这样折腾一番,更是沾到被褥就睡着了,而且还睡的很沉,也不知道睡到了什么时候,只感觉到脚下好像有风灌进来,便用脚去勾被子,尝试了几次都没有勾到,迷迷糊糊地醒了,睁了一只眼睛去看,正见一个大活人坐在我的床头,我顿时吓了一跳,两眼一睁,朦朦胧胧地看了半天才看清楚他的脸,我有些惊讶,人也愣住了。

他看着我半天也不说话,大概是见我没有反应,面色有些沉了,将揭开的被褥又翻了回来,“哼”了一声,生气地背着我站到一边。

我这才反应过来,忙掀开被子起身行礼:“妾拜见陛下!”

“今日受了罚,我想着你晚上应该睡不着,没想到你睡得跟猪一样,就差打鼾了!”他也不叫我起身,依旧背对着我。

想想方才,我确实有些尴尬:“妾不知道陛下要来,所以……”

“你是不知道朕来,还是压根就不想朕来呀?”他怒道。

“……”

见我不说话,他又转过身来:“你说话呀?”

“妾无话可说!”我低着头,并没有去看他,预备迎接他的怒火。

“你混蛋!”他骂了我一句,绕开我,自己到床边坐着了。

我换了个方向继续跪着,任他骂着也不接茬,又不时抬头去打量他,待他消气。

许久,他和我都不再说话,一个坐着,一个跪着,相对无言。

我见他面色稍微缓和些,又默默上前去服侍他更衣,他并不配合,我有些无奈。

深秋夜里,我从睡梦中醒来,只着一件中衣给他行礼,折腾了半天,身上的热气早就没了,忍了半天的喷嚏,终于还是在他面上打了出来。

“还不上去躺着!”他依旧没有好的态度跟我说话。

我并不想博取他的同情,也没有跟他耗着,自己钻到被子里,将自己裹了起来,又问道:“陛下不生我的气了吗?”

他并不看我:“生气,生气我就应该把你发配到冷宫去,任你被人欺负,我才不管呢!”

我心下暗喜,也不管他现在是什么态度,挪上前去将他的脖子抱住,靠在他的背上,静静地听着他砰砰的心跳声。

静默良久,他又转身去掀开被子挽起裤腿,看到我的膝盖后,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怎么还有旧伤?皇后干的?”

我摇头笑道:“不小心摔的!”

“只有傻子才能摔成这样。”他又白了我一眼,并未继续追究,又从怀里掏出一盒膏药来慢慢替我敷上。

我看着他这些动作,心下温暖,趁他不注意,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不再看他。

“今日罚你,你可怪我?”他语气缓和多了,敷好药,又替我放下裤腿,把被子盖上。

我寻来帕子,帮他擦手:“不怪,本来就是我做错了,坏了皇后的心意,应该罚的!”

“还好我过来了,像你这样想问题,永远想不明白!”他叹了口气,将药膏搁到一边:“你今天是做错了,但不是因为皇后,而是因为你太沉得住气了,你惹朕生气在先,你倒好,朕不理你,你就对朕不闻不问的,朕隔三岔五的要看孩子,给了你那么多台阶,你都不下,连句软话都没有,不罚一罚你,朕的面子往哪儿搁?”

我偷偷打量他气鼓鼓的样子,只觉得可爱得紧,憋着笑意道:“未能体察圣意,是我的错。”

他横了我一眼:“朕还以为,你受了委屈就会想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过来跟朕说句软话,道个歉,再不济,诉一下苦也好啊,可你居然跟没事儿人一样,我今天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跟我过了?”

我赔了一个笑脸:“我不跟你过跟谁过啊,我是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没敢去找你!”

“生气了你不会哄嘛?把我晾着是几个意思?”他揪了一下我的鼻子,又嗔道:“我看你是有了孩子,就不把我当回事了,我对你可有可无了是吧?”

我摇着他的手,撒起娇来:“不是,我以为我惹你生气,你喜欢皇后,不喜欢我了!”

“你就编吧”他并不信我这套说辞,一把搂住我道:“我是生气,现在更是气上加气,今日我就要好好罚你,让你知道惹我生气的下场!”

我见他欲要吻过来,立马挡住:“不行!”

“你还不愿意了?”我越挡他越来劲,直接上手去扒我的衣裳。

“不是”我很无奈,捉住他的手:“我可能……有了!”

“什么有了?”他疑惑道,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又有了?多久了?”

“那个……有两个多月没来”我用衣袖蒙住下半边脸,得意地笑了起来。

惊诧过后,他笑了笑,只是捏了一下我的脸,并未有我想象中的欣喜之色。

我感觉他的态度有些不对,忙放下衣袖,凑了过去,说道:“你不高兴?”

“怎会?”他将我抱了个满怀,又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我就是怕,想到你之前生令仪的处境我就怕,这才过去不到半年,我怕你身体受不住!”

我伏在他的肩上,安慰他道:“义妁说了那是头胎,以后不会了。”

他点着我的鼻尖儿道:“那你以后可不许再这么任性了,有了孩子也不告诉我,害得我还让你跪了半个时辰。”

“没有确诊,我也不敢说”,我做出一副委屈样,低下头道:“在这里,连请个太医都得经过皇后,太麻烦了。”

刘彻心疼地吻了吻我的头,说道:“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忙完了,我就带你去上林苑。”

我点头道:“我也想念那里的梧桐和白杨。”

他拨起我耳边的碎发,又道:“你还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我都满足你。”

我抬头看他道:“想要什么都可以么?”

“嗯,就是想要星星月亮,我也想办法摘来给你。”

我扑哧一笑:“我要星星月亮做什么?”

“那你想要什么?”他又问。

我换个方向坐着,往他怀里靠过去,笑道:“我想要的还没开口陛下就已经给了,有陛下陪在我的身边,我就知足了,其他都不重要了。”

他扯了被褥过来,将我盖住,说道:“好,那我就一直这样陪着你。”

他抱着我,我软软地依偎在他的怀里,轻抚着平坦的腹部,静静地享受着这份上天给予馈赠。彼此都不是初为父母的人,不似第一胎那般狂喜,但比第一胎更加小心翼翼,倍加珍视。

得知我身怀有孕,听说椒房殿又是好大一番哭闹,也难怪她,花重金求子而不得,而她最痛恨的我如今却已经是第二胎了,她心里怎能不愤慨。

她对刘彻的付出,我看在眼里,但她又是如何对我的,众人也看在眼里。我同情她,却也只是同情而已,敬人者人恒敬之,我不会再为了顾全她的颜面,而让自己置于险境,任她□□,我亦不会在她悲哀的处境上再去落井下石,我有刘彻,有孩子,这便够了,不会再去置喙她的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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