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御驾亲征,就算刘彻的计划再详细周密,此举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众朝臣大多本都是主和一派,反对刘彻出击匈奴,得知刘彻亲征后,更是勃然大怒,先是将元伯围在宣室殿一阵痛骂,言元伯身为近臣只知阿谀奉承,不知劝阻,实乃佞臣。而且气急了,他们连刘彻也骂,说刘彻年轻任性,贪图刺激,以身犯险,置天下安危于不顾,不配当这个皇帝等等。

我亦未能幸免,刘彻离宫的第二日,我便被皇太后诏到了长乐宫,彼时平阳公主和国舅田蚡都在场,问了关于刘彻出征的相关事宜后,皇太后也是免不了雷霆之怒:

“这么大的事,你也不知道劝着些,竟由着他胡来,真是胡闹!”

“皇太后息怒”我跪伏在地:“主上打定了主意的事,妾便是想劝也劝不动啊!”

“劝不动你不会来跟我说吗?这要是出了什么事,责任你们担得起吗?”皇太后怒道:“枉我之前还以为你明理懂事,竟没想到也是个只知道邀宠谄媚,趋势逢迎的糊涂东西!”

我怕将她气出病来,便也不敢再辩,只好磕头请罪:“是妾愚钝,思虑不周,请皇太后责罚!”

“你别以为皇帝宠着你,我就不敢罚你!”太后指着我道:“彻儿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母后!”平阳公主忙上前劝和:“彻儿是什么脾气您还不清楚么,别说他们了,换了是您,他打定主意的事,您就能拦得住?”

“皇太后——”田蚡也跟着过去扶她,劝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如今朝堂上下都乱成一锅粥了,您得赶紧拿个主意呀!”

皇太后横了田蚡一眼:“什么事都要我来拿主意,你这个丞相是干什么吃的?”

“丞相?”田蚡顿时弗悦,冷哼一声:“我这个丞相他放眼里了吗?这仗我叫他不要打,打不赢的,可他听我的了吗,他不仅要打,还要亲自去打,而且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他当我是丞相,当我是他舅舅吗?”

“不管他拿不拿你当丞相,你都是丞相,他还年轻,行事是有些欠妥当,你这个做舅舅的还要跟他去计较吗?”皇太后反问道。

“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勉为其难做这个丞相,换了别人,这丞相谁要做谁做,我才不想整天跟在他后面给他擦屁股!”田蚡饮了一口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舅舅何必说这些气话,这事儿是彻儿做的不对,平阳替他给舅舅道个歉”,平阳公主屈膝下来帮他将水斟满,又道:“彻儿从小就任性,每次惹事都是舅舅帮他善后,除了阿母,他与舅舅是最亲的,眼下这安抚朝臣的事,说到底还需舅舅亲自出马,我们才能放心呢!”

皇太后的语气也软了下来:“平阳说得对,你是他舅舅,他是你外甥,这事你不能不管啊!”

听了这些话,田蚡的面上这才有了笑模样,放下耳杯,说道:“陛下偷跑出宫不是一两回了,但这次的性质和之前不同,什么陛下年少轻狂,一意孤行,这都不重要,御驾亲征非同小可,朝臣担心的是什么?是皇帝的安全,战场不是猎场,匈奴暴戾凶残,战场是极其危险的,陛下万一要有个什么闪失,我是说万一啊,那社稷可就完蛋了!”

皇太后忧心地坐到他身旁:“要不我现在就派人去,将他拦截?”

“哎哟,我的好姐姐,你怎么还不明白呀,那小子要是肯听你的话,也就不会不告而别了”,田蚡忽然抓住皇太后的手腕,正儿八经地道:“皇帝的安危很重要,皇位的继承人更重要,陛下膝下只有两个公主,尚无皇子可继承大统,陛下能平安无恙地回来,这自然是最好的,这万一……咱们得有个万全之策啊!”

提到皇子,皇太后又狠狠地瞪了我两眼,说道:“那你说,现在该如何是好?”

田蚡道:“当务之急,是要稳定人心,你要让大家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旦陛下不能平安回来,咱们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做什么万全准备?”皇太后又问。

田蚡有些犹豫,起身徘徊了片刻,朝皇太后躬身作揖道:“臣斗胆僭越,皇太后可下诏让淮南王入朝!”

听了田蚡之言,我心下一震,再看皇太后和平阳公主,二人皆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我这可是为汉室社稷考虑啊!”田蚡又解释道“只要江山后继有人,朝臣不用担心动摇国本,也就不会对陛下亲征之事紧抓着不放了,可眼下皇帝无子,要稳定人心,只能请宗室藩王入宫,而宗室里面,淮南王人品贵重,德才兼备,受天下臣民敬重,由他出面安抚,是最合适的!”

他这冠冕堂皇的一番话,说得既诚恳又有理有据,几乎让我相信,他真的是在为社稷着想,可刘彻才刚走,他便要请淮南王入朝,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妥。

“这样的话,不就等于告诉朝臣,万一彻儿回不来的话,就让他继承大统吗?”想到此处,皇太后一慌,打翻了手上的耳杯:“不,不行,不能这么做,彻儿会平安回来的!”

“没有谁说彻儿回不来,我这不是为了解决眼下的困境么,朝廷上下现在对彻儿可是一片骂声,请德高望重的淮南王入朝,就是为了平息朝臣们的怒火,待彻儿回来,再让他回自己的封地不就行了!”

皇太后依旧有些犹豫:“可刘安他能安分吗?”

“我可是丞相,有我在,他能怎么样?”田蚡不以为意:“你们别忘了,彻儿还带着三十万大军在外面呢,就冲这一点,他也不敢怎么样!”

我看了平阳公主一眼,她也正好看着我,似乎也拿不定主意,我心下有些不安,又将他前前后后的话重新理了一遍,不管田蚡的用意如何,我都不认为请淮南王入宫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遂向平阳公主摇头示意,又不禁叹息,若是此刻有个皇子,也就不至于如此了。

或许是平阳公主也觉得不妥,很快便领会我的意思,说道:“舅舅,平阳知道舅舅此举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可终究不是小事,还是让母后考虑考虑再做决定吧!”

“还有什么好想的呢?”田蚡有些急了:“我这煞费苦心地给你们出主意,你连舅舅都不信吗?”

“平阳不是这个意思”平阳公主赔笑道:“只是……”

“不是这个意思就行了嘛”田蚡打断她,又对皇太后道:“彻儿什么都不管,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丢这么大个烂摊子给我,你让我怎么办?我是他舅舅,我说的话也没几个人愿意信,朝堂上下那么多人,一人一句,光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若是不早做决断,只怕要不了几日他们就会闹到长乐宫里来,到时候你怎么办?”

皇太后面色凝重,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我要以什么名义请他入朝?”

“这好说,就以匈奴扰边,欲请他入朝协商退敌之计,淮南王最关心国家大事,以这个理由请他入朝,他一定会来的,届时只要他出现在宫里,什么都不做,大家心里自然就有数了!”

我见皇太后开始犹豫,害怕她会屈从田蚡的淫威真的召淮南王入朝,情急之下,突然生了一个想法,摸了摸我的腹部,有些迟疑,却也顾不得其他,一咬牙,酝酿了片刻,起身跑到一边干呕起来。

要安抚朝臣,让众人吃定心丸,我腹中的孩子可要比淮南王更有说服力,且只是要解一时之困,假装有身,也比召淮南王入朝更容易些。

平阳公主立刻小跑到我身边,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众人在场,我不便跟她说,只紧紧地抓住她,看着她的双眸,面上微微含笑:“阿姐,我好像有身了。”

她的手腕被我抓疼了,眉头轻蹙,见我目光坚定,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恭喜妹妹!”,又转身朝皇太后报喜:“恭喜母后,子夫有喜了!”

“真的?”皇太后大喜,也顾不上田蚡,立刻迎了上来:“多久了?”

我羞涩地摇了摇头,又瞥了一眼惊讶不已的田蚡。

“如此甚好!”田蚡亦道:“快请太医过来瞧瞧,确认无误的话,应该立刻将此事公之于众!”

“对对对,我差点忘了!”皇太后立即附和,招手示意宫人:“快去叫义妁过来。”

我下意识地有些紧张,忙看了一眼平阳公主,她的神色亦有些不自然,扶着我坐下,又道:“母后,方才子夫跪了许久,想来肚子也饿了,我去给她做些吃的。”

“那你快去”皇太后又对我道:“既已有了身孕,为何不告诉我,居然在地上跪了这么久,也不怕伤着了。”

我强装镇静,扯出一个淡淡的笑意:“没有确认,妾不敢乱说。”

瞥见义妁从殿外进来,我心下免不了慌张,还是伸手让她号了脉,她左右手轮番摸了好几次,许久面上都无丝毫反应,我瞧着她要说话了,也没有避讳,忙先她一步开了口:

“侍医,我月信已经两个月未到,腹中胎儿是否已经有两个月了?”

义妁先是与我对视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皇太后,最后又看向我,道:“确实已经有两个月了!”

义妁曾多次为我安胎,与我也算熟识,我知她生性淡泊,只一心钻研自己的医术,甚少过问前朝后宫的这些琐事,今日却肯帮我撒这个谎,心中对她的敬意不禁又多了一分。

皇太后闻言喜不自胜,直言是老天保佑,我亦松了口气,又看了看田蚡,他面上已经由方才的惊讶变成喜悦,作揖道喜:“恭喜姐姐,马上又要抱孙子了,我这就去将此事告知朝臣,让大家也高兴高兴!”

皇太后点头同意,一改方才对我愤恨的态度,关切地跟我说了许多,又说刘彻不在,不放心我再回未央宫,要我留在长乐宫养胎,又吩咐内侍去温室殿把两位公主也接了过来,还嘱咐义妁要寸步不离地护好我的胎,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我被皇太后安排住在距离长秋殿不远的永宁殿住,永宁殿的格局要比温室殿大许多,殿内庭院种植了许多寻常花草,依着四时更替花开花落,虽常有人洒扫侍弄,但因久无人居,四下显得空旷寂寥,远不如温室殿那般温馨典雅,有人情味。

未免出纰漏,我央求平阳公主进宫来与我同住,以便有个照应,皇太后也欣然同意。有平阳公主和义妁在,我便也放心许多,以我之前怀孕的经验,只是瞒上一两个月问题倒也不大,且以养胎之名留在长乐宫,更能让众人信服我腹中是真的怀有皇嗣。

我怀孕的消息很快就被田蚡散播出去,正如田蚡所说,众臣得知后,怒气便消了大半,虽不确定我腹中怀的是男是女,但至少不会毫无希望,只要江山社稷后继有望,众人对刘彻铤而走险的行为也多了几分包容,虽然还会抱怨刘彻一意孤行,做事不计后果,但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咄咄逼人了,偶尔还会有人赞扬刘彻几句,说他的决心和意志非比常人,将来一定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刘彻能不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我不知道,眼下我唯一期盼的就是刘彻和大哥能平平安安地,如期归来。

于我而言,假装怀孕要比真怀孕难上许多,为了装的逼真,每日义妁都会打着安胎的名义让我喝下各种汤药,有用以推迟月信的药,也有用于补身体的药膳,但不管哪一种,但凡和“药”字沾边的,都是极难下咽的,以前是为了孩子不得不喝,而现在竟是为了骗人,且每每想到自己欺骗的是太后,心中便有一种很深的负罪感。

永宁殿内,除了四时花草,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寝殿门口的两棵梓树,此时正值季夏,刚好赶上了梓树花开,葳蕤芬芳的时节。

我记得刘彻和我说过,他曾经梦见过我在冠幅开展,叶大荫浓的梓树下抚琴而歌,那是他对子嗣的殷殷期盼,而后我们便有了两个公主。

卫长公主坐在临时给她在梓树下搭建的秋千架上摇晃着,用稚嫩的嗓音问我:“阿母,阿翁去哪里了呀?我已经好多天没有看见他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阿翁出去打仗了呀,等阿翁打胜仗回来,你就能见到他了。”

“什么是打仗呀?”石邑眨巴着眼睛,提出了她的困惑。

“打仗呀……”我想了想,说道:“就是别人欺负我们,你阿翁带着人保护我们去了呀!”

“哦~”石邑似懂非懂的应着,又继续去尝试帮卫长公主推秋千。

“阿母,乳母说你要生小弟弟了,是真的吗?”卫长公主又问我。

听着她的问话,我抬头看了满树花开,心下不是滋味。长乐宫的宫殿那么多,皇太后却独独让我住到此处,想来也是为了图个好兆头吧。

没有皇子,是我的心病,更是皇太后的心病。因为心怀愧疚,所以我害怕看到她,我想象不出,如果得知我是假怀孕她会有多么失望。

“你这是权宜之计,就算阿母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的!”平阳公主宽慰着我,又道:“倒是陛下,这都去了半个多月了,也不知道前边儿打得怎么样了,我每日都叫人去打听,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我随手摘了一株路边的海棠,在手中把玩,问道:“公主,你觉得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细细思索一番,随即便露出一抹自豪之色:“不是我夸他,他从小就聪明,学东西过目不忘,想法也总和别人不一样,极有主张和远见,以前阿翁就说过,他心智过人,定能当好这个皇帝。”

“那便是了”我握着她的手:“虽说打仗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我相信他,他认准的事儿是不会错的。”

“你真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平阳公主问我。

“自然是担心的”我将那株海棠插入她的发髻,接着道:“可担心有什么用呢,我除了相信他,什么都做不了!”

白里透红的海棠花瓣,正好衬她今日这件粉底白边的缎服深衣,更显她晶莹剔透,粉雕玉琢的美。

“夫人!”东儿悄悄进屋,打断了我和平阳公主的谈话,行了礼道:“公孙夫人和陈夫人到了。”

“罢了,你说得对,现在也只能相信他了。”平阳公主叹了口气,又道:“我带令仪和幼蓁去看看母后,你们姐妹单独聊会儿吧!”

我目送平阳公主领着两个公主出去,又迎了两位姐姐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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