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那日平阳公主走后,余姬又来椒房殿汇报宫务,言谈间,我亦向她问及了琵琶女之事。

余姬倒也已经做了些了解,说道:“那琵琶女其实是一名家人子,姓王,昨日夜宴时,乐府琵琶女临时腹痛不能上场,因她擅弹琵琶,管事的便请她来解围!”

“家人子?”我又问道:“进宫多久了?”

“快三年了!”余姬有些犹疑,问道:“中宫如此关心,可是想……”

想起刘彻昨日看她那眼神,我心中有些难过,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好在她是个家人子,这事儿倒也容易办了。

见我没说话,余姬又道:“中宫如果不想她留在宫里,妾这便去办!”

听她这般说,我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沉着脸地道:“余姬是宫里的老人了,见过事儿不少,应当清楚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你不知道我眼里揉不得沙子?!”

她闻言连忙跪了下去请罪,说道:“是妾糊涂,请皇后恕罪!”

我看着余姬颤抖的身躯,她虽有些聪明劲儿,可胆子并不大,没想到一旦沾了权势,却也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我叹了口气,又说道:“陛下让你协助我管理后宫事,那是陛下信任你,可千万不能辜负了陛下的这番信任!”

她连连点头,说道:“妾明白,妾再也不敢了!”

一番恐吓之下,想她应该不敢乱来了,我示意采桑将她扶起,见她脸色煞白,又唤人给她添了茶水,说道:“你留意着,看有没有那种品貌好,又能生养的,选几个备着吧,等过完年,宫里也要选些新人侍寝了!”这事儿让她去办,比我自己去办要好。

“唯!”她颔首,见有宫人奉了汤药上来,她起身要过来服侍。

“不必了”,我摇手道:“这事儿就不劳你了,你忙你的去吧!”

“唯!”她行礼道:“妾告退!”

看着余姬离去的背影,再看看我那碗黑黢黢的汤药,该来的终究是要来了,心下一定,将那碗汤药一饮而尽。

余姬办事倒也利索,不到半个月的工夫就拿四张画卷来,一一展开给我看:“妾想着,要能生养的,年龄就不能太小了,身体还要好,服侍陛下,也不能毛手毛脚的不懂规矩,所以选的都是年岁都到了十六上,入宫也有两年以上好好学过规矩的。”

彼时石邑正在殿里陪我一起做针线,看了那几张画,忙上前指着第一幅说道:“这不是那天的那个琵琶女么,她怎么也在上面呀?”

我将她拉了回来,嗔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插嘴。”

她朝我做了一个鬼脸,又继续埋头绣她的香囊。

之前见王氏第一眼便觉得眼前一亮,今日放在一起对比去看,更是有天仙貌,其他三人也都是上层姿色,但与她一比,便也黯然失色了。我拿不准刘彻的喜好,便也不敢妄下论断,收起画卷道:“这事儿你办得不错,傍晚的时候,你把她们都带到椒房殿来,让陛下也见见。”

“好,妾这就去办!”她行礼退下。

这些日子我不能侍寝,刘彻便甚少在椒房殿留宿,但只要他不忙,每天傍晚都会过来椒房殿用膳,然后再坐上一阵儿,或是陪我说说话,或是过来陪陪孩子,从没间断过,今日亦不会例外。

吃过晚膳,刘彻在殿内陪卫长公主下六博,诸邑和石邑旁观,我抱着据儿在一旁看着道:“妾着余姬选了四名家人子,陛下待会去看看喜不喜欢!”

刘彻闻言不禁抬头看我,说道:“你要干什么?”

我蹙眉道:“选家人子还能干什么?”

据儿抬头道:“阿母,家人子是什么呀?”

额……我直接过滤掉据儿的问题,又看着刘彻道:“那四个我都瞧了,还不错,你见了一定喜欢。”

见我不理他,据儿有些不乐意了,拽着我的衣袖道:“阿母,据儿也要。”

此话一出,那头的石邑就乐了,看着据儿笑道:“什么好东西你都要,你也要阿翁舍得给呀。”

“就你话多”,刘彻白了石邑一眼,扔下骰子道:“走,据儿,阿翁带你去,你看你喜不喜欢。”

据儿一听便高兴的跳了起来,挣脱我朝刘彻跑了过去:“阿翁抱抱。”

刘彻把他举了起来,飞一般的跑了出去,徒留据儿那兴奋不已的笑声在空中回旋。

“唉!”卫长公主摇头道:“这么小就想着要美人,长大了可就不得了咯!”

“你少在这胡扯”,我嗔了她一句,坐到刘彻的位置上道:“到谁了?”

卫长公主挑眉示意到我下了,我摇着骰子下了一步棋,立马就引来两个旁观者一致的反对,吵得我头都大了,不悦道:“是我下还是你们下?”

见我生气,两个小丫头立时就耷拉着头,不说话了。

卫长公主笑道:“阿母,你既然不高兴,为什么还要替阿翁选人啊?”

“那这理由可太多了”,我苦笑了一下,并不打算去跟她解释,毕竟她以后也不会走上我这条路。

“我知道,不就是责任嘛!”她忽然凑过来,撒起娇来:“就像小时候我不喜欢学礼仪规矩,你非要我学,说那是公主的责任,小时候我不喜欢服侍大母用药,你非得让我去,你说那是当人孙女儿的责任,小时候你总让我让着妹妹,你说那是当姐姐的责任,那现在你就算不喜欢,也得给阿翁选人,这是你当皇后的责任,对不对?”

我拉着她的手,点了点头,说道:“再让你们阿翁给你们多添几个弟弟妹妹,那也是你阿翁的责任。”

她伏在我的膝盖上:“那阿母别难过,以后阿翁去履行他的责任,那我们就履行我们的责任,多陪陪阿母,好不好?”

被卫长公主这样一哄,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又把一旁的石邑和诸邑拉了过来,说道:“对不起,阿母不该跟你们生气。”

“阿母,你刚刚那步棋本来就走得不对!”诸邑公主噘着嘴,又把刚才的棋子回原,重新走了一遍,气鼓鼓的道:“应该这样。”

话音一落,我们几个顿时都笑作一团,直夸诸邑可爱。

谈笑间,刘彻很快又抱着据儿回来了,转了一圈回来的据儿愈发兴奋。

我过去哄道:“看见什么了这么高兴?”

刘彻催促道:“快告诉阿母,你看见什么了?”

“美人!”据儿害羞的道。

我白了刘彻一眼,伸手要抱他,刘彻却不肯给,又问据儿道:“谁是美人?”

据儿手舞足蹈的道:“阿母是美人。”

“你讨厌!”我轻轻拍了刘彻一下,又看着据儿嗔道:“跟着你阿翁,净不学好!”

又说笑了一会儿,我便让卫长公主将弟弟妹妹带下去,单独和刘彻道:“怎么样?今晚选哪个?我让人去安排?”

“选你!”他一把揽过我道。

“哎呀,我没跟你开玩笑”,我推了他一把,又道:“要不就王姬吧,我挺喜欢那孩子的。”

刘彻也没跟我闹,坐下来道:“选什么啊,人早打发走了。”

“打发走了?”我好奇道:“去哪儿了?”

刘彻饮着茶水道:“哪儿来的回哪儿呗。”

“你真行!”我有些无语,也坐下来喝着茶水,想了想,又唤了采桑进来,说道:“去库房里挑些赏赐给她们送去,别让人白跑一趟。”采桑应声退下,我又问刘彻道:“都不喜欢?”

“你别瞎忙活了”,他拉我起身,往榻上走去:“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了,别整天胡思乱想的!”说着,他将我按在榻上坐下,替我脱鞋,把脚塞进被褥里,顺手还塞了一个暖炉进去了,又道:“等开了春,我带你去甘泉宫,那儿适合养病,宫里的事就交给余姬,让她先管着,你好好养几天。”

我知道他是不放心我,拉着他在我身旁坐了下来,靠在他肩头道:“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别委屈了自己,你心疼我,我也心疼你。”

没有其他言语,只是彼此相拥,静静地享受这一份宁静的幸福。

那四个家人子我没有再提,只让永巷令留意,不要因为这事委屈了她们。

元朔四年春,过完据儿的生日,刘彻便带着我和孩子们去了甘泉宫。

甘泉宫是刘彻从方士之言,在秦林光宫的旧址上改建而成的,因地处甘泉山之上,有温泉汤池,遂取名“甘泉”。除了山清水秀,景色宜人之外,还有数十名据说可以通神仙的方士在此地寻仙问道,修炼丹药。

我见到了一位叫李少君的方士,刘彻说他已经活了几百岁了,他曾在田蚡的家宴上见过一个九十余岁老者的祖父,也曾在战国时期的齐桓公床头见到过刘彻喜欢的那只博山炉,虽然他的容貌看起来只有五十岁上下,身材高大魁梧,根本不像是年已过百的人。但这并不影响刘彻的判断,他对李少君的年龄深信不疑。

一日,李少君奉命来给我送丹药,一颗足有鸡蛋那么大。我看着他面色红润,一根白头发都没有,忍不住好奇道:“我听陛下说,李君已经有几百岁了,那到底是几百岁呢?”

他不慌不忙,面上的笑意含而不露,颔首作揖道:“禀中宫,具体多少岁臣已经记不得了,到了臣这把年纪,已经不需要去算年龄了。”

“哦!”我打量着丹药,问道:“那你就是吃的这个才活到…这把年纪的吗?”

“臣地丹药有治病救人,延年益寿的功效,但要做到长生不老,还需看是否有缘与神仙结缘,得道成仙方可长生不老。”

我皱眉道:“所以李君,你是神仙?”

他再作揖:“臣虽不是神仙,但臣可以通神,太乙真人是臣的授业恩师,臣修炼仙丹的秘方,又是太上老君所赐。”

“你是怎么做到和神仙相通的呢?”我又问。

他面色镇定自若,淡淡地道:“求仙问道,心诚则灵!”

从始至终,他都不卑不亢,面色如常,说话严丝合缝看不出丝毫破绽,也是,精明如刘彻,若他真是个骗子,又怎么能逃得过刘彻的法眼呢!

李少君走后,采桑看着丹药有些发怵,问道:“这丹药,皇后要吃吗?”

我想了想,说道:“去找只猫来。”

片刻工夫后,阿满就抓了一只小猫过来,我把鸡蛋大小的丹药分成了两半,一大半伴着鱼虾,喂给了小猫吃,另一小半我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吃下。

采桑拦着我道:“中宫慎食!”

“怕什么,陛下自己都吃了,他还能害我不成!”言毕,我将丹药放进了嘴里,嚼了两下我便觉得苦不堪言,就着水勉强咽了下去。

我将那只小猫养在了身边,不知何故,它极喜欢吃这些丹药,长的白胖可爱,石邑和诸邑极是喜欢,一起为其取名“白可”。

刘彻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甘泉宫,太后都不在了,他也不用再回去谒见,索性直接将议政地点改到甘泉宫,只在每月的大朝时才回去。为政之余,要么就是陪陪孩子,要么就是和那些方士研究他的长生不老之术。

与上林苑的广袤无边不同,甘泉宫则依山傍水,别有洞天。山中林荫蔽日,炎炎夏日也不会觉得热,避暑纳凉最适合不过了。

据儿一天大过一天,性子也越来越顽皮了,到了这甘泉宫里就更没个约束,跟着内侍在这山林里昏天黑地的跑,从来不喊累,和他父亲一样,精力特别旺盛,平常都还好说,偏就是吃饭的时候最磨人,每次不折腾一个时辰以上就不算完。

有一次他把我惹急了,被我强行关在亭子里,四周几个内侍一围任他插翅也飞不出去,且都背对着他不许听他讲话,让他自己把饭吃完。他委屈巴巴地边哭边吃,待饭吃完了,人也哭累了,我便让乳母抱他去睡。

可才抱走了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便又听得乳母大喊:“哎哟喂,小祖宗啊,你快下来呀……”

我寻声去看,只见据儿爬到一棵大榕树上去了,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竹篙,不停地捅着树上的鸟窝,很快鸟窝就被他捅的掉下来,窝里的两只鸟蛋在地上砸了粉碎。

“据儿!”我急忙跑了过去,呵斥道:“那上面危险,你还不快下来!”

“不下来!”据儿站在树杈上,一手抱着树杈,一手拿着竹篙朝我挥舞着。

看着这般顽劣的性子,我的气便不打一处来,吼道:“你要不下来,今天晚上别想吃饭!”又示意内侍赶紧去把他弄下来。

“不要,不要”好不容易爬上去的,他哪里肯这么容易下来,拿着竹篙到处戳,不让人靠近,谁知一个分神,脚下一滑,竟从树上掉了下来。

“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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