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夜至,择一处静地细赏天边风月,看那一汪星海华光闪耀,任清风摇摆吹拂,衣袂轻扬,幻想着,要是此刻能飞上天去,以星海为家,和明月相伴,那也是不错的,可以乘着清风肆意飞扬,无拘无束,不必再为世事烦扰。

“你刚出月子就站在风口上,怎么也不多加件衣裳?”

说话间,一件披风围了过来,迅速将整个身体包裹住。我不用回身便知道是他,任他拥着也不说话。

“心情不好?”刘彻在我耳边轻轻问道:“还在为今天的事生气?”

我摇了摇头:“今日之事,是妾愚钝,不敢再生气了!”

他笑了笑,将我转了个身,握着我的手道:“你不是愚钝,只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他这个话倒是能让我心里舒坦些,我抬头看着他,又道:“陛下今日为何会选择相信我的话?”

“你知道么,平常的你就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羊羔,可是一旦遇到你家里人,你就能变成一只老虎!”他说着还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在椒房殿,你为了卫青可以以死抗争,今日你为了你二姐,也可以怒斥韩嫣,所以我相信,你能这样保护他们,他们也一定会保护你,又怎么会做出对你不利的事呢?”

我心下欣慰,心中思索许久的话题,忍不住宣之于口:“陛下既然相信我,那为何又不肯彻查韩嫣的事呢?”

他笑了笑,面上有些无奈:“你有想保护的人,朕也有想保护的人呀!”

“陛下想保护韩嫣?”我只觉得不可思议:“可他……”

“朕知道他做了很多错事”他打断我,继续说道:“可是子夫,人没有十全十美的,你只看到他不好的一面,所以你会以为他是个坏人。可他与我一同长大,外面的人都以为朕以前是太子,现在是皇帝,有无限风光,只有他知道朕的苦楚。做太子时,朕惶恐不安,担心被梁王取代,当皇帝又被老太太掣肘,什么都想干,却什么都干不了。人人都敬我怕我,可是他不会。我心情不好,想找人打架,没人敢跟我打,只有他敢,所以你们会觉得他狂妄没有规矩,他知道我喜欢西域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所以他会想方设法的去帮我找,你们又会觉得他喜欢投其所好,投机取巧,他知道我想反击匈奴,所以他就苦练骑射,陪着我昏天黑地的到处跑,你们不知道他到底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伤,只会一味地怪朕过分宠信他。”

窦太后宠爱其子梁王刘武这事我听女史说过,当年先帝酒后失言,说要百年之后传位给弟弟梁王,意欲哄母亲高兴,安抚梁王,但窦太后却信以为真,幸而梁王先于景帝薨世,太子刘彻才得以顺利继位,否则,怕还又要闹上一闹的。

他说得令我感动,可一想到韩嫣作恶多端,我心下又过不去这个坎:“可是金丸之事,他引得百姓斗殴互伤,他还欺负我阿姐,还有玉莲的事,难道这么多事都是情有可原的吗?”

“金丸的事是他荒唐,朕已经罚过他了,你可还见他玩过金丸?”刘彻反问我,又接着说:“至于你阿姐和玉莲的事,我没什么好辩解的,男人嘛见着漂亮的女人就爱动歪心思,何况又喝了点儿酒,不过今日之后,他肯定不会再犯了!”

“你怎么就敢确定他不敢再犯?”我噘了嘴,不太相信。

“因为他是韩嫣啊,别人的话他不听,朕的话他不敢不听,从小到大,跟朕打架,他从来没赢过!”说到后面,他有些得意。

我微微皱眉:“那你还跟他打,这样打架多意思!”

他拥着我道:“说起来,其中还有故事呢!”

我立马睁圆了眼睛,竖起两只耳朵,好奇道:“什么故事?”

他得意地笑道:“你知道韩嫣的表字王孙是谁给他取的吗?”

瞧他神气的模样,我心下也猜了大半,问道:“难道是陛下?”

他点点头,想起过去,他开怀的笑了起来,说道:“他刚进宫的时候,我还是胶东王,那会儿正碰上我心情不好,看他长的跟个小姑娘一样,我就故意逗他,他当时还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经逗,把他惹火了上来就要跟我打架,我说打就打,谁输了谁就是孙子,他自然打不赢我,输了也不肯认账,怎么都不肯叫我一声‘大父’,气得我当场又把他狂揍了一顿,后来还是傅母将我俩拉开的。知道我的身份后,他吓得直哭,说什么‘我是胶东王的孙子,不是你的’,可把我给乐坏了,当即给他取了王孙这名,再然后我嫌‘韩嫣’这个名字是女人用的,要他改成王孙,他说名字是父母取的,死活都不肯敢,最后被我逼着,才无奈将王孙做了他的表字。”

我听着也觉得有趣,轻轻在他胸口捶了一下,嗔道:“从小就会欺负人,难怪长大这么霸道。”

“啊!”他捂着胸口,佯装出一副受伤的样子,又在我脸上啃了一口,又道:“那韩嫣的事,咱们就算翻过去?”

我无奈点头:“只要陛下心里明白,不被他诓了骗了就好!”

“朕又不是那种是黑白不辨的昏君,岂会那么容易被人诓骗,再说了,就算朕被人诓了骗了,不是还有你嘛,你还会让朕一直错下去?”

我低头浅笑,又调侃道:“可是妾也有年老色衰的一天呀,到时候陛下不喜欢妾了,不愿意听妾说话了怎么办呢?”

他仰起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如果你老了,那朕也老了,我们就像民间的老夫老妻那样,要是我不听话,你就拧耳朵,拧了耳朵我就听话了!”

“那把陛下拧疼了怎么办?陛下一不高兴,我的小命就没了!”

“怎么会?”他揽我入怀:“我才不舍得呢。”

我心中窃喜,靠在他怀里道:“妾有一事想求陛下!”

“你有什么事尽管说!”

“我在永巷时,也曾受过几名家人子的恩惠,马上又有一批家人子要放出宫了,我想求陛下一个恩典,见见那几个家人子,有喜欢的就留下,没有喜欢的就破个例,也将他们放出宫吧!”

“这事你说了算,人我就不见了,你直接跟永巷令吩咐一声,见着那些漂亮的,你不喜欢的就都放出去,我没有意见!”

“真的?”我反问他:“陛下方才不是说,男人都会对漂亮女子动歪心思么,陛下这里”我指了指他的胸口:“就没什么想法么?”

他一手牵着我,一手紧紧搂住我的腰身,低头吻我道:“我只对你有想法!”

我脸上一热,又紧紧地将他拥住,依偎在他温暖的怀里。

玉莲的死,在后宫也闹了一场风波,韩嫣的那套说辞在宫里也流传甚广,说是我为了家人诬告韩嫣,最终害死了玉莲。

我不知道这颠倒黑白的话是谁传出来的,但我不得不承认,韩嫣这出声东击西玩的真的极好,或许他并没有打算把我怎么样,反咬这一口不过是为了扯出其他查无实据的事来掩盖自己的罪行罢了,而他也确实做到了,自己脱了罪不说,还害死了唯一的证人,并且还让我成了他的刽子手。

久未入宫,我终于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人心叵测,不管是韩嫣还是玉莲,乃至这宫里传谣的每一个人,都让我感觉深不可测,让人想一想便觉得不寒而栗。

我召见了那些与我熟识的家人子,询问过意愿后,愿意出宫的我放她们出去,不愿意出宫的还是和以前一样继续留在永巷待诏,永巷的事我插不上手,以后的命运如何,就只能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除了辛竹想回到南宫公主家以外,田惠兰和她同寝的三个人之前都曾与我交好,也都表示愿意回自己家,过去她们或多或少都对我有些帮衬,所以我给她们每个人都赠送了百金和一些珠宝首饰,算作她们以后婚嫁的添妆,着永巷令将她们安全地送到家。

送走了她们,这未央宫我终究是不愿待着了,没两日我便回到了上林苑。

季春的上林苑,山花烂漫,草长莺飞,最是能宜人心脾,养人心性。我现下也算明白了,难怪刘彻没事就爱出游,离了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到这山清水秀之地颐养身心,于这健康长寿上,也多少有些助益。

三月中旬,大姐卫大姐单独来了五祚宫一趟,主要是为了二姐,言下之意是觉得陈掌品行相貌都不错,想撮合他和二姐。

大姐抱着卫长公主,解释道:“那陈掌本是开国功臣曲逆候陈平的曾孙,只不过是庶出,现在长安城驿馆内司职。”

我拿着鼗鼓逗孩子开心,说道:“他的家里是个什么情况?”

“曲逆侯的爵位现在是他大哥陈何承袭,他自成家以后便从家中分了户出来,带着老母妻儿单过,妻子两年前也因难产去世,他至今未曾再续”,大姐略有迟疑,又说道:“家里倒不复杂,只不过他前头还有个儿子,老母亲疼得跟宝贝似的,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去病,怕他去了会受委屈!”

我犹豫道:“我倒不担心去病,以二姐那个性子,谁敢欺负去病?再说了,还有我们呢,断不会叫这孩子委屈了。我现下担心的倒是二姐,之前被那霍仲孺伤过,现下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大姐笑道:“你要觉得可以,我就去跟少儿说,她和陈掌认识,应该会愿意的!”

“只要二姐愿意就好”,我又叮嘱道:“不过陈掌哪儿还是要让大哥和大姐夫多把把关,二姐已经伤过一次了,不能再伤第二次了!”

大姐点点头,又道:“这我知道,陈掌的人品,子叔可是再三跟我保证过的,你要是不放心,我让大哥再去打听打听!”

子叔是公孙贺的字,既是公孙贺保证过,那人品应该是信得过的。我想了想,又道:“也叫大姐夫去探探陈掌的心思,须得两边都愿意才行!”

大姐点头,很快便落实下去,三方打探,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便有了结果。

大哥觉得陈掌品性纯良,忠厚可靠,是个可托付终身的人。而自那日陈掌救过二姐以后,二姐对陈掌自是另眼相待,陈掌那边也对二姐赞不绝口。如此一来,这门亲事便也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闲谈之时,我把此事告知刘彻,刘彻立马来了兴致,抢着下旨赐婚,又召陈掌至少府,司御府令一职,掌天子金钱珍宝,衣物配饰等。

七月初,江都王,清河王,赵王等入朝,适逢刘彻生辰,刘彻便借机在未央宫大摆筵席,宴请诸王百官,为诸王接风洗尘,刘彻提前好几日就回去准备了。

我并没有回未央宫,诸侯王来朝,刘彻须的给众人树立一个齐家治国的形象,帝后伉俪情深,后宫和睦便是首要,有我在刘彻就很难做到和皇后伉俪情深,而且我也并不想去看刘彻和别人伉俪情深的样子,所以干脆就离得远远儿的,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刘彻回去不过两日,突然派人来到五祚宫,将我和卫长公主火急火燎地接回未央宫,回了未央宫后,刘彻还要我在寿宴当日,代皇后出席。

我一脸诧异,经细问才知道,原来刘彻又和皇后大吵了一架。因为刘彻大半年都不曾踏入过椒房殿一步,现在有需要来才去找她,所以摆起了小君的君威,不肯配合。帝后先是大吵,而后皇后居然动起手来抓伤了刘彻,刘彻推了她一把,她便要自杀寻死。

刘彻说得义愤填膺,我听得瞠目结舌,再看他脖子上的那几道抓痕,虽不深,但都见了血,真的让人大为震撼,我真的不知道皇后还有多少东西是我想不到的,除了心疼刘彻,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此种情况,替皇后出席寿宴,我是万万不敢答应的。

我细心帮他抹着上药,问道:“陛下昨日说了什么,以至于让皇后动怒抓伤了陛下?”

“朕能说什么,是她自己没有肚量,好说歹说她就是不肯同意,说非要出席的话,就说她病了,让我带你去,我同意了,她就发起狂来!”

我听了觉得无奈,又道:“陛下以后和皇后说话,能不能不要提我,你明知道我和她不对付,你这么说不就是火上浇油嘛!”

“我没想提,是她句句都不离你,我也是没有办法。”他委屈巴巴道:“朕昨日就听了一堆的教训,今日你还来教训我,真的委屈死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又在他的伤口上轻轻吻了一下:“还委屈么?”

“委屈!”他噘着嘴道。

我又啄了一下他的唇:“现在呢?”

他嘴角一弯,伸手环住我的腰,顺势就要亲吻过来。我自然不会让他得逞,拦着他道:“陛下受了委屈,我可以抚慰陛下,但寿宴我是去不得呢!”

“为什么?”方才露出的一丝笑容此刻又沉了下去。

“陛下要我代替皇后,是陛下偏爱我,我谢过陛下,可祖宗礼法在前,皇后才是陛下行过六礼的正妻,如今皇后还在,陛下就让我代替皇后,外人会怎么议论?”

“就说她病了,不能出席,你去也没什么不可,我看外人谁敢议论!”

“你要是没跟她吵架,这个理由或许还能凑合,但是你跟她吵了一架,很快这宫里就都知道,你再说这个理由,别人会信吗?”

“朕管他们信不信”刘彻微怒:“此事说到底,是皇后不成体统,就是传出去,丢的也是皇后的脸!”

“那皇后不也是陛下的皇后么”,我拨了拨他的衣领子,又说道:“再说了,此事纵然是皇后有错在先,可陛下也不是全无过错,陛下也推了皇后,若再不保全皇后颜面,这要传出去,再被人添油加醋,说成陛下为了宠姬而殴打正宫皇后,我倒无所谓,总有陛下护着,可陛下觉得这个名声好听吗?”

他越说越气:“她要敢这么说,朕就让大家看看,皇后是怎么殴打皇帝的,正好给了朕一个废后的理由!”

“又胡说,为这个事就要废后,你是要气死太皇太后不成!”

“那你说怎么办?”刘彻又笑了起来:“你不去的话,朕就一个人去,反正朕不要一个不喜欢的人在旁边,看着碍眼!”

我轻轻推了他一把,起身道:“那你就一个人去,我可不想被别人的口水唾沫淹死!”

“你个小没良心的”他又一把将我拉回来:“有朕在,你怕什么!”

“我去了名不正言不顺不说,你和皇后这个结就再也解不开了,这回我去了,那下回呢?下下回呢?陛下还让我去?”

“有何不可么?她一回不去,两回不去,那朕还要这皇后干吗?”

我白了他一眼:“说来说去,你就是绕不开‘废后’二字!”

“要不是老太太拦着,朕早废了!”说着,他又去摸了摸脖子上的伤。

“好了”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陛下心里可比我明白呢,皇后不可废,寿宴还得皇后参加,陛下要是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了,这真就没什么能难得到陛下了!”

“朕可以不废后,但寿宴朕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朕都说了,朕可不想再挨打了!”

我调侃道:“陛下若是把哄我的心思,放一半儿在皇后身上,还怕哄不好皇后吗?”

“你可真大方!”他突然推开我,起身道:“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就这么记吃不记打,皇后是怎么对你,你忘了?你居然还将你的夫君,我,推给她,让我用哄你的心思去哄她,你也疯了吧?”

“要是平常我才舍不得呢,这不是特殊情况嘛,要是闹到东宫去,为难的还不是你”,我又凑上去圈住他的腰:“陛下既然娶了她,就不能再屈尊哄一下她吗?”

“朕不想屈尊,不想惯她那臭毛病,她要有你一半的心思,也不至于这样!”

“她要有我一半儿的心思,哪里还有我什么事呀”我撅起了嘴道:“我哄也哄了,劝也劝了,你要听不进去,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你这就算是哄了?”刘彻有些失望地道:“一点诚意都没有!”

“又不是我做错了”,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这样有诚意了吧?”

“不够”他趁机一把搂住我,低头霸道地锁住我的唇,边吻边道:“你以为你这么做,别人会感激你么?”

我被他吻得有些喘不过气,借着换气的空隙问道:“陛下答应了?”

“这就看你的诚意够不够了!”他温柔一笑,又将我拦腰抱起。

……

次日刘彻放下身段,带着礼物去椒房殿赔礼道歉。大概是皇后那边也有人劝过,刘彻这一趟跑得也还算顺利,皇后也终于同意陪他一道参加寿宴,是以那两日,刘彻也自然就在椒房殿留宿了。

我不知道刘彻怎么哄的她,也不知道这两日他们是怎么过的,我只知道,这两日我并不好过,我着实没有那么大方,眼睁睁的把刘彻推往别处,可这又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我真的不明就里的答应了刘彻,那这未央宫,必将再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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