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山寺门口，宝温就见到了面带微笑的慧空大师。
慧空大师身后依然带着一群高僧，脸上还是那抹笑容，宝温看的似曾相识，可是她此时沉迷于自己心里的疑惑，只觉得熟悉却并未多加回想。
“见过郡主。”慧空作了一揖道，“郡主一切都好？可有宿醉头疼？”
宝温听了这话，脑袋里才回想起昨天她耍酒疯，吵着闹着要来寒山寺的事儿，自己似乎还咬了言峨一口……想到这儿，宝温脸上不禁飘过一抹红霞，可是到了寒山寺后面的事儿，脑海里只有零星的片段，还是连不起来。
此时宝温是为了双十而来，也顾不上这么许多，向大师行礼，开口道：“多谢大师惦记，宝温一切都好。只是今日乃是有求于贵寺，还请大师劳心。”
“郡主多礼了，但说无妨。”
“雪元。”宝温侧首唤道，雪元立刻吩咐婆子们把双十抬到近前。
“她……”宝温顿了一下，也不知如何介绍她，生怕说是丫鬟，慧空也会搞出那一番主仆之论，超度也不肯上心。这般想着，倒是让宝温没法接着往下说。
慧空瞧了一眼，开口解围道：“郡主可是要为这位施主超度？”
宝温闻言连连点头，慧空见她不好说，很贴心的没有多问，吩咐小和尚们准备了起来。刚巧今日寺里香客不多，仪式倒是很快便开始了。
宝温立在堂中，堂内烟雾缭绕，耳边诵经声不绝，这时才觉得心内稍稍安定，就只是脑子里仍充斥着对这个世界规则的不理解。关于取人性命这件事，宝温从来也没有太深刻的想过，不论是她爹的战场小故事，还是言峨的剿匪功绩，甚至是深宅府门的打杀下人之事，宝温从来都只是听说，那些所谓杀人在宝温眼里也只是一个数字，一个故事罢了。
好人死了，她惋惜几分，甚至掉几滴眼泪，坏人死了，她也甚感大快人心，有时恨不得手刃那些心黑肠烂之人。
而今天这一出是让宝温亲眼见到了什么叫权势压人，甚至宝温心里隐隐有一个她不愿意用在皇后身上的词，草菅人命。更让宝温感觉到毛骨悚然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对，甚至和双十身份相同的雪双，易公公都见怪不怪，人人都麻木的让宝温害怕。
宝温正想着，慧空走到了发呆的宝温身边，“阿弥陀佛，郡主。”
宝温扭过头，两眼空洞的看向慧空。
慧空淡淡一笑，“法事还要一会才结束，郡主可愿随老衲到后山走走？”
宝温脑子转不动了，也需要一个人来给她解惑，她看了一眼盖着的双十的尸体，随慧空走了出去，又嘱咐雪元不必跟着。
“郡主六神无主，可是心中有什么疑惑难以解开，不如说出来，让老衲助郡主一臂之力。”慧空在宝温身侧走着，语气轻柔地说。
宝温抿了抿唇，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开口。
“可是因为那位已经逝去的姑娘？”
宝温有些惊讶，“大师认识她？”
慧空一笑，“阿弥陀佛，老衲并不认识她，只是皇后常来祈福，老衲认得她宫中下人的衣裳罢了。”
宝温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不瞒大师所说，宝温确有疑惑，若大师能为宝温解开，也算是救了宝温一命了。”
宝温将今日发生之事，自己心里的惊悚恐惧毫无保留地讲给了慧空。
“不知困扰郡主的究竟是什么？”慧空听完，脸上毫无波澜，淡淡的问。
宝温见慧空也是一副平静的模样，有些激动，明知道她的话对皇后不敬，宝温还是说了出来：“什么都困扰着我！您不觉得整件事都不对吗？那是命！那是一条人命！抛去身份，那是和你我一样的一个人，她不是畜生！”
慧空淡淡一笑：“那老衲请问郡主，人们有什么权利取了畜生的一条命呢？难道只为果腹？”
宝温被慧空一句话问了个哑口无言，陷入了沉思，人却冷静了下来。
“郡主，俗世之中有俗世的规则，人吃肉是一种规则，人吃人又何尝不是？老衲觉得畜牲也是一条性命，老衲不忍，便不吃，但是老衲不能强迫你也不吃。”说罢，慧空笑吟吟地看向宝温。
这一句话说的宝温的眼前似乎有些明朗，但是总还有那么一层薄雾拨不开。宝温沉吟着道：“大师可是觉得我管太多了？这件事，是我错了？”
慧空摇摇头，说：“郡主悲悯天下人，何错之有？老衲只是说郡主不能被他人左右，哪怕这他人是全世界。他人的规则，哪怕郡主用尽全力也改变不了。郡主害怕，惊恐，无非是把自己的立场放在了别人身上，郡主怕的是自己有一天，也会自然而然的……吃人。”
这话把宝温拽去了另一个方向，她不禁想，她同情双十，她为人们的麻木而恶心，或许并不是真正的站在了他们的角度，而是将自己放在皇后的角度看了，她接受不了皇后是这样冷清的人，更接受不了以后的自己也要这样残忍麻木。
想到这儿，宝温眼前猛然跳出了昨天在树下，言峨冲着自己笑，吻她的头发的那一幕，本来因为醉酒忘了这一段，现在想起来不仅不觉得冒犯，甚至有点……心动？宝温不禁暗想：难道自己内心一直对言峨是有倾慕的？甚至觉得自己最后是要嫁给他的？只是自己不肯承认？
宝温细想了想她和言峨这些年的相处，她不是一次都没有心动过，只是被抄书和太子妃身份吓怕了，现在想想，有什么可怕的呢？就像大师所说，自己不喜欢他们这样无情的固宠夺权方式，自己不用也就罢了，怎么能被他人吓到困住自己的手脚，不敢面对本心呢？
想到这儿，宝温眼里终于又有了笑意，心里也暗暗决定了要将言峨当做一个普通身份的公子来看。自己嘴上说着不能因为地位对人有偏见，可是实际上，自己就是因为地位对言峨有了偏见。
“多谢大师，宝温明白了。宝温过去一直都在恐惧，甚至不敢真实的面对自己内心对……对别人的倾慕，经过大师一言，宝温才明白，自己应当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而不应该被外在束缚。”宝温眼睛亮的像星星，笑着对慧空说。
慧空一愣，面色不知为何有些尴尬，从嗓子眼里挤出四个字：“随心而动。”
宝温点点头，又谢了慧空一次，整个人的气场又变回了那个娇憨的小宝温，快快乐乐的跑回去了。
“师父，你给人带歪了。”宝温走后，树后走出来一个背着药筐的小和尚，皱着眉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