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薰玉

李公公,五品副侍总管太监,奉圣上之命参与选阅。

选阅秀女算是个闲职,只是不太平。今日拂晓,城门广场就站满了亭亭玉立的少女,都是经户部初步遴选出的适龄女子,各个衣衫鲜妍言笑晏晏。

虽说漠北苦寒,但是皇子拓跋颜俊美之姿逸群之才却是出了名的。更何况若是选上秀女,还有机会嫁入皇室王公或是随侍皇帝左右。

众人各怀心思,背后多的是名门望族不好得罪。李公公为躲清闲,听闻香商裴家之女称病不来,自请走了这一趟。

管家垂手着礼,领着李公公进了府门。

宋夫人心神不宁地去前厅相迎,等着看好戏的裴沉兰自顾自地跟在身后。

裴沉榆像是不情愿的睁开惺忪睡眼,她用冷水洗了把脸,睡意才逐渐褪去。

宋夫人一入厅内,连忙躬身行礼道:“怎么劳烦李大人亲自来了?快快奉茶。”

侍女端上一盏茶汤,用的是定窑白釉茶盏。

李公公摆了摆手:“咋家身负选阅重任,此番前来是为正事。”

裴沉兰闻言心中一喜,这下裴沉榆可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你家长女何在?莫非是想装病逃脱选秀?若是查实可是欺君的罪名。”

裴沉榆施施然迈过门槛,她身着一袭雪白单衣,显得孱弱不堪。头脸所见处尽是斑驳的红疹,简直惨不忍睹。

李公公被这一眼受到惊吓,呵斥道:“快,快遮上!”

“怎……怎么会?”裴沉兰见状刚想张口。

裴沉榆接过一件暗花披风遮住面目,声音沉静如水:“小女每逢秋冬冷热交替之际便易起疹,若是侥幸入选唯恐吓到贵人,万一再给贵人过了病气可就麻烦了。”

这话堵得裴沉兰哑口无言,她怔愣片刻后又满心不甘道:“长姐这是急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至多休养两三日便会痊愈。”

李公公冷冷笑道:“笑话!你是让当朝天子等她几日吗?”

“小女不敢。”裴沉兰吓得跪倒在地,“做妹妹的一心盼着长姐能在采选时入宫,为裴家添荣光耀门楣,若是白白错过实在是可惜……”

“既然如此,咋家倒有一法子。”

裴沉榆心底微沉,刚想出言阻止,就听见裴沉兰急不可耐的声音。

“大人请讲!”

“裴家两女不论长幼皆是姿颜姝丽。”李公公轻啜一口茶,品咂之后才缓缓道:“你便替你姐姐参选吧。”

“不,不要……”裴沉兰大惊失色,慌乱下竟想去扯李公公的衣裳。

裴沉榆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舍妹愚钝,公公莫要与她说笑了。名册上清清楚楚记着裴府嫡女裴沉榆,何来顶替一说?”

“话是不错。”李公公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宋夫人抬手奉上一只紫檀雕花长盒:“李大人莅临裴府实乃荣幸,只是一路舟车劳顿实在辛苦。此乃上等龙涎香,有安神定志的功效。小小心意,还望大人笑纳。”

话音未落,一旁的侍女打开檀木盒子。除一块成色上乘的龙涎香外,还有码放得齐齐整整的金条。

李公公眉头一挑,随即笑道:“宋夫人实在客气,今日不过分内之事。令嫒病重,咋家会向上如实禀报,不必担心。咋家这就回去交差了。”

宋夫人亲自将李公公送出府外,而后将裴沉榆叫到书房。

裴沉榆紧绷的心弦得以放松,依偎着娘亲娇声道:“阿娘,我不用入宫啦!”

“好!好!”宋夫人亦是喜笑颜开,“再多陪陪爹娘吧。”

“只是今日之事确有蹊跷……”

“不错,沉兰那丫头争强好胜,但在外人面前从未如此失态,今日作为倒像受了疏风院那位的挑唆。”

裴沉兰神色慌张地回了后院,急着与姨娘商议此事。不知为何平日里唯唯诺诺的裴沉榆像是变了性子一般,竟敢公然在宫人面前作伪。

一辆马车急驶向裴府。

车上的裴穆神色紧张地来回搓手,又不时透过车窗张望。他前些日子去泉城收香料,从信中得知小女要采选,一路紧赶慢赶地回了云京。上一世的今日,裴沉榆自入宫墙又进漠北,连这最后一面也未见上。

接近晚膳时分,守门小厮急急进门,禀报道:“老爷回来了!”

话音未落,裴穆已经迈入门内。他方才思女心切小跑了几步,却忽略了自己的身体底子,闷咳几声才缓过气来。

“爹!”裴沉榆忙迎出来为父亲抚背顺气,心间涩痛刺得她眼眶发胀。

“榆儿,见到你为父就心安了。”

恰逢此时,身着青衫的裴沉竹也自学堂而归,见到妹妹欣喜道:“难道今日宫人看走了眼,放过小妹这般美人胚子?”

“哥哥莫取笑我。”

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瞬间化解,几人说笑着去往漱玉厅。

宋夫人示意身边丫鬟上晚膳,转眼间桂花鱼翅、绯羊裹蒸、金铃炙、芙蓉甘露酥等等七八样山珍海味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

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裴沉榆吃了整整一盘芙蓉酥,其他菜肴也没落下。

裴沉榆放下碗筷,满足地喟叹一声。

当年她横渡流沙去国万里,嫁给年轻暴戾的乌金可汗。整整五年,皆以生肉为食膻酪为浆,已是许久未感受过家人团聚共享盛宴的滋味。

宋夫人见状唤来大丫鬟郁金:“叫林嬷嬷再做一盘送来。”

“阿娘不必麻烦,我吃饱了。”裴沉榆眉语目笑,“倒是大哥读书辛苦,应当多吃些。”

裴沉竹嘴角噙着笑意,接过妹妹话茬。

裴沉榆瞥见裴穆虽跟着笑,眉眼间却是掩不去的愁容,忙关切道:“爹,可是出了何事?”

“这……”裴穆没想到小女心思这般敏锐,“也不是大事,不过泉城众商户与我们合作多年,这次却尽数卖给了别家。”

宋夫人诧异道:“泉城所产香料可不是小数目,谁能全部吞下?”

裴沉榆听到此处,心思随之流转。

如今她逃脱和亲看似没了危险。但是裴家怀有万贯家财却无权无势,觊觎者众多,前世更是被无端扣上叛国罪名。此事幕后元凶除拓跋颜外,也定有大晟奸细从内接应。不过旁人若想构陷,总归是鱼龙混杂的商铺最易下手,她须得时时紧盯。

裴沉榆正色道:“爹,娘,我想跟着做香铺生意。”

这话来得突然,宋夫人只当她是一时兴起,婉言回绝:“你虽自幼有闻香天赋,可以分辩出不同的气味,但是做生意并非这般轻松。”

“阿娘,熏玉堂是你和爹一手创建的,从原料到工艺处处都是讲究。爹爹长年在外奔波,落下一身的病根,不就是没有合适的接班人选?若不早些授于女儿,这份家业如何延传?”

宋夫人与裴穆互相对视,从彼此眼中看到如出一辙的讶异。

宋馥芝出身清贵世家江南宋氏的旁系,嫁给裴穆算是低嫁。裴穆倒也不负期望,从一间小小的香铺做到如今遍布各州府县。

长子裴沉竹一心向学,志在入朝为官,只可惜因商贾身份不能参加科举。他诗文歌赋无所不通,也是云京颇有名气的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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