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三章:城中秘密

孟明似乎睡得有些不安稳,刚还折腾人折腾得起劲的少年,这时已经眉头紧蹙,脸色和唇色都在泛白,额头上密密麻麻布着冷汗,咬紧了牙关还是泄出两声痛苦的呻吟。

岑见连忙拍着背低声哄了两句,才见人稍稍安稳了一些。

他无奈地朝荆家公子苦笑:“荆兄也看见了,不是在下想要强人所难,只是实在是心疼这个孩子……”

荆家少爷看着孟明微微有些打颤的背脊,和死死抓在岑见衣袖上的手,更是叹息。

之前还觉得李兄对这个少年太过溺爱,但现在看来分明是这个少年确实是受尽了病症的折磨,也对,若不是如此,以李兄对他的纵容和精细,怎么会还是这么瘦弱的样子。

“若是那一株能寻回来,我一定让人送到李兄的手上,哪怕李兄已经离开这里了,也会让人送去的。”

“如此,实在多谢了。”

岑见微微一叹,又很是感激地对荆家少爷颔首。

试探到了现在,荆家更深的那些事,这位少爷恐怕也是不知道的,在他看来,应当只能知道家中是做药材生意的。

不过为人与心肠都是不错,看起来也眉目清正舒朗,是个君子作风的书生。

“不知荆兄有没有想过入仕?荆兄学问也不算差,既然城中也有其他的人考入官场去,荆兄为何不去试试?”

“家父家母说官场难测,不让我去。”

荆家少爷眼神有些黯淡,他自己似乎也挺想要去试上一试的,但话中还是不愿违背父母意愿。

“并且家中我是独子,以后还要继承这一份家业的,我幼时就跟着父亲种药采药,其实当初就想着,要是和这些草药打上一辈子的交道也没什么不好。”

“最好的不过是从采药人,变作一个大夫,也和家父说过等长大了想要去药铺里当个学徒,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家会有今天的日子。”

但是和小时候比起来,他反而被困在了这样的日子里了。

读了书,却也没有科举入仕的机会,学了这么久的侍弄草药的手艺,现在他是少爷了,不好随便再亲自去做活,当大夫更是不成的,他爹还指望着他继承家业。

和商人打交道他也做得不错,却总是不那么喜欢。

他走到了他没有想过的人生道路上,他能做得很好,但所有对未来的设想期望全部落空了,心里还是茫然的。

岑见不想将这些不知真相的人在最后牵扯太深,哪怕等他们腾出手来解决这边的事,这城里的人都会受到或多或少的伤害,但能少一些也是好的。

“荆兄还年轻,往后的日子漫长,还是想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为好。”

荆家少爷沉默了下来,没有继续和岑见说下去,他看似是听进了岑见的话,但岑见提醒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对他今日好心的报答了,再多的就不是他能管得事情了。

罗门堂虽说有个覃大夫坐镇,是这城中最好的一个大夫,但地方开得却不算好,只在一个偏僻小巷中开了一家小小的破旧药铺,门可罗雀。

一个小药童拿着个扫帚有一下每一下地扫着台阶,一边盯着屋檐上的麻雀流口水。

看见荆家的马车出现在巷口,小药童高兴得一把丢开扫帚,一边往里面跑一边大叫:“师父,有病患来了,今天我们可以吃肉了啊!”

岑见和荆家少爷都听见了小药童叫的什么,荆家少爷干咳了一声,十分不好意思:“这小家伙是覃大夫捡回来的孤儿,平日里性子跳脱了一些。”

见岑见背着孟明打量着这处老旧药铺,他又连忙向岑见保证:“覃大夫的医术肯定是极好地,只是性子有些古怪,只愿在这里呆着而已,轻易也不会出手给人看病,但我领着你们来的,定然不会有问题。”

岑见朝他含笑点头:“荆兄不用这般紧张,在下并非不相信荆兄。”

“他不是不相信你,就是不相信我而已。”

门内传来一个没好气的声音,一个看着不过而立,穿着黑麻长袍的大夫从里面走了出来,把手里的那个小药童丢到门外,瞪了他一眼:“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继续扫你的地!”

又往岑见和荆家少爷那边撇了一眼,轻啧了一声:“谁看病谁进来,无关人员一概不许进!”

荆家少爷同他也算熟识了,自然知道他的脾气,就向岑见一拱手:“我便先回去了,李兄的药草想来也已经送了过来,若还有缺的,只管到荆宅来找我。”

岑见背着孟明,客气地同他颔首道了谢,等人走回马车了,才背着孟明进了药铺的门。

小药童被毫不留情地关在了门外,孟明被关门声惊得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抬头一看,就见一张脸凑得都快要和他贴在一起了,吓得往后一仰,不是岑见把人捞得快,已经栽下去了。

岑见把人放下来,扶着站稳了,又去看那位覃大夫。

“秦大夫吓他做什么?”

“难得见你对哪个孩子这么宠的,好奇而已。”

本是姓秦的秦召秦大夫摊了摊手,又绕着两人转了好几圈,在孟明面前停下,摸着下巴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

“这么个快要死的孩子,岑侯是从哪里捡回来的?”

“本侯也没有想到,秦大夫失去音讯五年了,原来就是躲在这座城中。”

岑见把沉了脸的孟明往身后拨了拨,不让孟明出手暴打秦召,秦召和莫上先生不一样,这个人是真的一点功夫都不会,当年岑见将他收入两仪卫的时候,还犹豫了好一番。

谁能料到,这人进了两仪卫的第三年就失去了踪迹。

“当年先帝病逝,秦大夫因此获罪,入两仪卫是秦大夫自己来找的本侯,为何最后却不辞而别,在此处藏了起来?”

“侯爷以为我想吗?!我是被他们给扣在这里了!”

提起这件事,秦召就气得不行,原地跳脚指着城西那边骂。

“老子就路过,看这里有些珍稀的草药,一时心喜在这边多留了一段时间,又顺手给那位县守家的大公子治了一下病,结、果、呢!”

“诊金不给老子不说,还把老子人扣在了城里!老子又不像你们,能飞来飞去的,跑几次就被抓回来几次,给他们干了五年的白工!五年!白工!连口肉都吃不上!”

他扯着自己的衣服让岑见看:“我人都饿瘦成这个样子了!”

秦召算是出生在杏林世家之中,自幼学医,天赋颇高,他的爷爷虽然名声比不上莫上先生,但也是宫中的太医令,他不过十几岁,就通过举荐入了太医院。

因他医术确实不错,人又稳重,先帝看在他爷爷的份上对他也颇为欣赏。

但后来先帝突然病重,最后驾崩,太后一气之下,将太医院上下都发作了一番,让人将这群太医投进了天牢。

本来是要流放的,但君留山正式成为了摄政王后,岑见向君留山求了一个恩典,将人都救了出来。

其他的太医都心灰意冷不愿继续在宫中供职,只有秦召跑来找了岑见毛遂自荐。

他从哪里听说了岑见执掌两卫的事情,岑见没有细细问他,岑见和其他的人想的都不一样,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故意瞒着君留山。

这么些年下来,不过是君留山自己不想去追究而已。

秦召要入两仪卫,他说他是个大夫,但他发现光救人是不行的,要想能好好地救人,就要学会怎么“杀”人,天下少了那些伤害别人的人,他们这些大夫才能只埋头救生病的人。

给人动刀子他能动,给天下动刀子他没有那个能力,所以他要找有这个能力的人。

岑见看出了这个人骨子里有叛逆在,他犹豫了很久,才答应了秦召。

“本侯当初为了找你,动用了不少人手,这部分的银子你记得给本侯补上。”

岑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秦召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摇着头不肯相信。

“我都如此的一穷二白了,岑侯你竟然还忍心如此,是秦某当初看错了你……”

孟明实在没有忍住,从后面戳了戳岑见的背,小声地问岑见:“小叔叔,这个人真的能看病吗?他自己的病都……”

“医者不自医而已。当年在宫里的时候,他的医术确实还是不错的。”

要不然也不能在后来成了两仪卫内专门的大夫,虽然干了三年人就生死不知了。

秦召被气得心口疼,一甩袖就大步往里走。

“要看病就进来!”

但岑见又不是真的带孟明来问诊的,孟明这病谁也治不了。

三人进去坐下了,岑见将孟明安置好,又看过已经被摆在里面的三盆药草。

“阿明的病你看不了,也小心些不要碰到他,这一次我来,是为了药草来的,你既然被扣在城中五年了,当知晓一些城中的事情,有什么能说的吗?”

秦召严肃了神色,点了点头。

“想来侯爷之前已经自行探查过一番,也大概知道城中是不对劲的了,但岑侯应该还不知道,这城中的药材,成功种出来的不过一半,另外一半失败的,却拿去做了药,喂给人看有什么效果。”

“他们养了药奴,强行留我在城中,就是为了救人。”

这两年来,他逐渐装作被软化了的样子,不再同那些人对立太过,又对药草一心痴迷,那些人对他的戒心没有这么重了,又有要用他的地方,于是他能接触到的东西就更多了,也不用时时刻刻都被人盯着。

“他们以为我已经快要屈服了,还带我去看过一次他们炼药和种药,问我为什么会失败。”

“而且来往的商队,据我五年以来的观察,不止是大岳的人。但那些商队将药材弄去什么地方,又是为了做什么,我还没有办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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